通天河底,水牢深处。

  此处俱深三百里,万载不见丝毫光月,百年不得分毫灵萃。诸般暗流隐动,寒水腐气彻骨蚀心。

  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在此布下一阵。

  自能引无数水下腐水、蚀气、寒縗入牢,将此方圆十数里的晦暗水牢,彻底化为一方水毒泽浊之地。

  也是在浑沌钟响彻通天河左近的这一日。

  有八位身形余丈的抗辇水妖,吭哧吭哧的扛着一方水灵八宝紫金辇,破水开浪驱逐左右水毒寒瘴,竟硬生生的扛着近乎十丈大小的一方无轮辇车,入了水牢之中。

  待其串门过户。

  无视了无数禁制、阵纹,入得水牢深处。

  辇车刚刚落下,便见得八位足有玄仙之境的水妖,好似被三生厄毒临身一般,周身从头到脚一一变绿腐蚀,最终化为了一滩毒水。

  少片刻后。

  等周遭腐寒水华,缓缓将其冲走。

  才见那水灵八宝紫金辇的前帘忽的一掀,随着帘上的拇指大小的避水珠、清瘴珠、驱厄珠等诸般宝珠,流光乍起逐意窕荡,终有一身形姿窈的水女,漫步出了车辇。

  此女见世,周遭诸般厄毒水华寒光,竟也多了几分荣曜之色。

  “……老爷,我来见你了。”

  贝齿轻启,云髻瑰姿之下,竟有一团莫名水光,自此水女唇齿之间一闪而逝,没入了水牢更深处。

  稍待片刻,见无应答。

  水女又道,“老爷,可听得今日早前有钟磬之音响彻?那正是你先前所说之人,至我通天河中了。”

  “老爷,你不想见见那猴子?”

  “口无遮拦!猴子,也是你能叫的。”也不知水女那句话,终于引得水牢深处某人的回应,只听周遭诸般水光嗡嗡作响,自有鸿音左右落下,“真的说起来,你称他一声叔叔,倒也恰好。”

  “说起来,我截教已有无数载,再无多一人。”

  “如今多了一个他,也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先前吩咐你的事,你可办妥当了?”

  听到鸿声相问,水女很自然的颔首。

  稍后,却又想起什么,连连道:“老爷仔细吩咐过,妾身又岂会有丝毫错漏。那取经人拿了,稍后往来的几位罗汉、菩萨,也都一一拿了。也未曾去见叔叔,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

  “他佛门欠我截教的,我截教却不欠他佛门的!若是那位佛陀看不惯,尽管来我通天河水府就是了。若是谁能请来那如来,再好不过!我倒要看看,谁来相救那唐僧。”

  这般说着,忽悠一道涟涟似金箍般的金华玉光,自水牢深处浮荡而出,稳稳落在了水女的身前。

  却听那音又道,“此金箍法篆你且拿好了,平时戴在额上,自会护佑你完全。若有不开眼的,想见识见识我截教上清大法,此金箍法篆也自有玄妙。”

  “且去吧。若是那猴子下了水,你当自家人待他,也就是了。”

  话音落下,良久左右只剩水波之声。

  又等好片刻,见水牢深处再无半点动静,水女这才轻叹一声,转身回了车辇之中。

  稍后。

  无轮车辇,自无轮无风而行,很快破开左右水瘴、浊寒,远远的朝着通天河水府而去。

  待车辇走远。

  水牢深处才忽的传来了一声声呼啸吞吐之音,每每一声呼啸,尽数将方圆百里内所有水瘴浊寒尽数吞没,三息之后又有更甚更毒更寒之气,被吐露出水牢。

  泽泽不息,绰绰不绝。

  却又没惊动百里外丝毫水波、道韵,那等古怪分化,就像是眼前的水牢自成一方天地,自有一番气象和法度一般。

  ……

  无名山头。

  不知何时,孙悟空又化出了一道真假身来。

  惹得猪八戒好是相看了几眼,却根本瞧不出眼前的孙悟空,到底是本尊还是化身。

  法眼之下,竟然毫无区别。

  “猴哥,你舍得出来了?”

  “什么舍得不舍得,去去去,赶紧去伐木搭屋,老孙倒要瞧瞧,他们还有什么本事。”

  言语间,孙悟空信手一招。

  半空之上丈许大小的混沌钟瞬间化归寸许,自落于腰间。

  破妄金瞳遍观左右。

  见根本没一个和尚没一个神仙在,孙悟空也不由的挠挠手臂上的猴毛,嘀咕了一声,“真是无趣的紧。老孙都想着,好生折腾一番,给你们长长记性了,却有一个不来。”

  舍了一道真假身后,孙悟空自然也不会舍不得第二道。

  若是眼前有那位神佛来劝来说,孙悟空还真想试试,再自爆一道真假身。

  看看又能如何了!

  可惜。

  根本没任何仙神,前来见他孙悟空。这就很生草了。

  “猴哥,你说的倒是轻巧,就先前那一下,都不知吓到了多少神仙佛众,又不是哪个都活腻歪了。偏生这时候,给你送上门来。那不是不长眼,专等着被你拾掇哩。”

  “猴哥你都死过一次了,可曾彻底探出了,什么佛律佛戒到底是啥所设?”

  要是有可能。

  猪八戒也不想,日日被唐僧惦记着。

  虽说,猪八戒有入佛门之心,有借佛门气运修行之想,可想和做和被强,那不是一回事儿。

  有可能,猪八戒自然想着掀翻了这掣肘。

  “老孙倒是想……可惜,半点往来都无感应。”

  顿了顿,见猪八戒正随手唤起一道风气,将周遭吹折催断的一些可用老木,席卷到山头来,又道:“若是老孙没想错,此法此禁十有八九,是西方那两位出手了。”

  “怎么可能!猴哥,你可别忘了道祖有旨……”

  “道祖有旨是不假,可总有漏洞可钻的。他们只是炼宝、祭禁,又未曾对你我出手,真说起来,又何曾违逆了道祖旨意?”

  如今洪荒天地的几位圣人,算是变相的去混沌坐牢不假。

  可道祖旨意,也未曾限制他们的拳脚。

  谁说牢中之人,就不能吟诗作对,就不能弹琴写书了。

  不过是西方二圣,写的是贝叶律书,作的是佛门道宝而已,还专门是为取经人准备的!

  避无可避,连混沌钟这等先天至宝,都无可防备。

  若说不是故意。

  你猜孙悟空是信也不信。

  朝起耕作,日落而息。

  如同山野老农,折腾了十来日。这一日早起,猪八戒终于懒得再去操持什么“闲田”“粟菜”,只是瘫坐在院中花枝所编的蒲团之上,望着渐渐高升的东阳,好片刻都没丝毫动静。

  直到身侧多了一个孙悟空。

  直到听到孙悟空啃果子的声响,猪八戒才忽的朝着身侧伸手,“猴哥,也给我几个果子,老猪也饿了。”

  “饿了,早起不如自己寻些饭来吃?”

  随手扔给了猪八戒几颗果子,见其兴致不高,孙悟空忽的又道:“你这呆子,这才十来日就闲不得了?若是取经有成,日后你天天可如此闲在,又该如何?”

  不就是躺平摆烂么,这有什么的。

  比起娲皇宫混沌堃遁小界中,遍眼所及都是一片浑浑所在,此间山野之景之闲,可不知要好了多少。

  实在闲的发慌了,瞧瞧诸般传承玉书里的神通、术法传承,也挺好。

  不关心日升日落,不在意诸般修行。

  孙悟空早都习惯了。

  若无取经之事,孙悟空如今都不知道猫在哪处山野的犄角旮旯,各种躺平摆烂呢。

  绝对不去招惹是非,也根本不在乎天地如何变化。

  只等有朝一日,诸多修行经验积攒足够,一日成那混元大罗金仙,再说其他。

  这点耐心,孙悟空还是不缺的。

  “还能如何,日日修行也就是了。猴哥,老猪见你这许多日,也从未入定修行过,若是一直如此,那时那日猴哥你才能成准圣混元,又何时才能成那圣人、混元。”

  “不成圣,不成混元,依着猴哥你的脾性,一身的因果,那日后怕是……”

  猪八戒稍稍一想,都替孙悟空发愁。

  实在是。

  这些年月里,孙悟空招惹的是非因果,实在是太多太重了。换个人来,怕是早死了不知千百次了。

  也是天时在,也是天地所钟之时,孙悟空才能活的这般自在。

  换做取经之后,猪八戒还真不看好孙悟空的下场。

  “日后再说日后。若是他们敌的过老孙手中的混沌钟,尽管来寻老孙的因果就是。”

  “老孙惯来,不喜食素!”

  真当猴子是个没脾气,是个好脾气的?

  不过是有系统在,不过是天地有圣人在有大教在,他实在是招惹不起而已。

  不然,天都给你掀翻了!

  想遮猴子的眼,想演猴子的戏,你们来试试!

  “猴哥……”

  “那边的那位菩萨,都听了这么久,不如出来一见?”猪八戒正想说道什么,一侧的孙悟空忽的一眯眼神,伸手朝着东南半空之上,勾了勾手指,“怎么,这位菩萨才十余日,就认不得了?”

  “这可不像是你等佛门中人!”

  不说,佛门最善隐忍么。

  只等一朝时来运转,只等一朝气运厚积足够,成佛做祖而去。

  为此转生三世九世,都半点不稀奇。

  “孙悟空!你过了!”

  来见孙悟空的,不是旁人,正是一直随着唐僧左右的多罗菩萨。

  眼见诸多菩萨、罗汉去通天河中寻三生佛,一去不回二去也不会,偏生孙悟空折腾了一番自爆之后,坏了不少神君、仙君的性命之后,竟然又显化出来,没事人一样的在山头耕种闲躺。

  这模样,根本没打算去河中救人。

  一见十来日,孙悟空和猪八戒没丝毫动静,多罗菩萨终究是忍不住了。

  哪怕她也知晓了南海普陀山开山门了。

  甚至还遣一位罗汉去过南海。

  可最终,得到惠岸尊者的答复后,多罗菩萨还是没继续等观音菩萨出关,也未曾去过西天灵山请见世尊,反而是显身来见孙悟空。

  只因,她也是会念佛律的!

  “老孙还没过河,那里过了?”

  “这位菩萨说的好有意思,不知何来,不知何去?寻老孙,可是有事?”

  孙悟空懒散的坐在蒲团之上,半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言语间的惫懒之意,更是丝毫都不掩饰。

  惹得多罗菩萨,都想现下念诵佛律,给孙悟空一个厉害瞧瞧。

  不过见过上次孙悟空持混沌钟发疯,多罗菩萨还是心存些许戒意的。

  又道:“孙悟空莫要和我耍嘴皮子!你身为取经之人,如今又在作甚!明知那唐僧,被妖怪卷去了通天河中,你为何闲坐于此,如此所作所为可称得上尽职尽责!”

  “快快去救那唐僧去吧!”

  “莫要如此惫懒。”

  多罗菩萨,还想仅凭一张口,说动孙悟空去通天河救人呢。

  却惹得一旁的猪八戒,瞧瞧这位菩萨,又瞧瞧孙悟空,眼见孙悟空张口就要说道什么,他不由的先开口,“菩萨放心,我与猴哥一直在等天时良机,待时候一至,自然回去救人。”

  “菩萨且莫心急,在等等也就是了。”

  猪八戒如此说法,也算是委婉的给了多罗菩萨一个台阶。

  可惜,这位菩萨根本不下!

  只是定定的看着孙悟空,看他如何说道。

  “菩萨想去救人,自去就是。老孙不擅水,难道菩萨不知?”

  “好一个不擅水!孙悟空,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去不去救那唐僧!”

  眼见多罗菩萨面色忽的变得极为不善,猪八戒心神踹踹,想说道什么却被孙悟空抢先,“不去!送死的事情,老孙可不喜欢。若是菩萨觉得谁喜欢,找谁去就是。”

  “老孙,还没那么蠢笨。”

  “好!好一个蠢笨!”

  听孙悟空还敢和自家耍嘴皮子,说什么都不去救唐僧。

  多罗菩萨也懒得和这猴子再多说什么,只是心念一动,诸般佛律佛戒自然默吟口中。

  他要给孙悟空一个厉害!

  这一次,不让孙悟空疼死过三五次,多罗菩萨誓不肯干休。

  只是,待诸般佛律佛戒默诵之后,再见孙悟空没事儿人一样,还半躺半坐在蒲团之上,丝毫没有半点疼痛麻痒之意,多罗菩萨心中一乱,顿时有些惊了。

  甚至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差了那佛律佛戒了。

  还是说。

  因唐僧身在通天河中,身上的贝叶佛律被什么阵势、禁制给遮蔽了,这才让孙悟空如此有恃无恐!

  不管如何想,不管如何念,孙悟空就是无碍。

  不过三两个呼吸。

  惹得多罗菩萨的脑门都见汗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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