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君傲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不知时日。

  屋子里静悄悄的,意识‘迷’‘迷’糊糊,他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直到熟悉的一景一物入眼,他才反应过来,是在啸影山庄自己的厢房里。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而入,照得地上一片明亮,在那一片耀眼光亮中,有细尘飞舞。

  他微微眯着眸子,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一点一滴钻入脑海,蓦地,他瞳孔一敛。

  甜海呢罘?

  顾不上伤痛,他艰难起身,跻了软靴,连拔都未拔上,就跌跌撞撞往‘门’口走。

  刚拉开‘门’,就与正推‘门’而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砰”的一声脆响,是对方手中瓷碗未拿稳,跌落在地上摔碎的声音飙。

  而影君傲本身虚弱,更是被撞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重重跌坐在地上。

  来人一惊,连忙跨过地上的碎屑,过来扶他。

  “庄主,你醒了?”是管家晴雨,‘激’动颤抖的声音难掩满心满眼的欣喜,“伤得那么重,做什么起来?”

  “甜海呢?”影君傲哪有心思理会这些。

  “她……”

  晴雨面‘色’微微一僵,有些为难。

  “她怎么了?快说!”

  “庄主昏‘迷’这两日,她一直守在庄主身边,不眠不休,眼睛都没合一下,早上的时候,大概是支撑不下去了,也晕了过去。”

  晴雨的话未说完,只见眼前白衣一晃,一抹夹杂着‘药’香的清风拂面而过,影君傲夺‘门’而去。

  速度快得惊人。

  晴雨错愕。

  她记得很清楚,那夜,廖神医说,他尽力,能不能醒来就看这个男人的造化了。

  可看刚刚那个样子,哪里是昏‘迷’了两天两夜,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人?

  ****************

  “殷伯伯,殷伯伯……”

  挣扎着醒来,蓦地坐起,身上黏糊糊的,一身的冷汗。

  “姑娘醒了?”‘女’子清润的声音响起。

  蔚景茫茫然循声望去,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那血淋淋的场面。

  “这是哪里?”她抬手抹了一把汗,哑声开口。

  “啸影山庄,姑娘早上晕倒了,廖神医说,姑娘是心力‘交’瘁、体力不支所致。奴婢去将熬好的补汤端过来!”

  ‘女’子说完,便退了出去。

  啸影山庄?

  蔚景皱眉,略一回想,蓦地想起什么,就快速地掀开薄被下了‘床’。

  或许是体力还未恢复,又起得太猛,脚刚一着地,双‘腿’就猛地一软,她想要伸手扶住‘床’头都来不及,整个人就直直朝地上倒去。

  “甜海,小心!”

  随着一声男人的惊呼,一道白‘色’身影如雪般飞身而来。

  没有等到预期的疼痛,腰身却是一暖,浓浓的‘药’香入鼻,男人已经将她的身子裹在怀。

  眸底映入男人苍白的容颜,蔚景惊喜道:“影君傲,你醒……”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啊”的惊叫声替代。

  手臂一痛,她跟影君傲两人同时跌倒在地上。

  由于跌倒之前,是影君傲抱着她,所以这样摔倒在地,她就几乎等于睡在他的怀里,他的‘唇’甚至轻擦着她的额头。

  “对不起,还是没接住你。”

  男人温热的气息喷薄在面‘门’上,轻撩。

  蔚景心口一颤,微微后仰了身子,看向他,这样的动作,就于无形中稍稍拉开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

  “影君傲…….”

  蔚景本想责备他两句,伤得那么重,做什么还要想着上前接她,可一开口,哽在喉咙里的湿气就涌到了眼眶。

  那夜,廖神医那样说他,她好怕他醒不过来。

  见她眼睛红了,影君傲一急:“是不是摔疼了?”

  皱眉,作势就要起来。

  “没有,”蔚景摇头,红着眼眶笑道:“你的手臂垫在下面,我又怎么会摔疼?”

  看着她娇憨可爱的模样,影君傲心中一动,“怎么办?我起不来了。”

  蔚景怔了怔,自己试着爬起,却也因为浑身绵软无力,试了两次都失败。

  “别‘浪’费体力了,我们就躺着,等有人发现,自会来扶我们,反正大夏天的,地上还有蒲团,又不用担心着凉。”

  男人闲适的声音传来。

  蔚景抬眸望过去,就看到男人苍白的脸上笑意醺然,晶亮如星的眸子里却蕴着一抹促狭若隐若现。

  “好吧,”蔚景有种英雄气短的无奈,侧了侧身,平躺在地上。

  而男人的手臂一直未从她的身下‘抽’出去。

  于是,就算是平躺,依旧是躺在他的怀里一样。

  屋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有些许尴尬,可蔚景又不好说让他拿开,怕让他难堪。

  所以,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望着屋顶上方的雕梁画栋。

  “听说,你守了我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影君傲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忽然开口。

  蔚景怔了怔,没有吭声。

  “庄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你做什么要那么傻?”

  傻?

  蔚景弯了弯‘唇’,侧首看向他。

  “再傻也没有你傻!”

  他为了她连命都不要,她怎么能不守着他醒来?

  四目相对,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眸中一抹光亮莹莹。

  “甜海……”他轻轻唤她,“如果,如果我死了……”

  蔚景瞳孔一敛,耳膜被那个‘死’字刺痛,几乎想都未想,就快速地伸出手指按住男人毫无血‘色’的‘唇’瓣,将他未完的话阻挡。

  殷伯伯已经死了,她怎么能再让他死?

  他不能死。

  没有如果。

  不能有如果。

  见她如此急迫又恐慌的模样,影君傲心中一疼,伸手将她按在他‘唇’边的小手拿了下来,裹在手心,默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想将那个问题问完。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再也醒不过来,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做?”

  蔚景怔怔看着他,只觉得这句话似曾耳熟。

  她想,努力地想,才终于想起,似乎曾经有一个男人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是这一句吗?她已经记不大清了。

  似乎已经很久远了,久远得就像是上辈子经历的事。

  缓缓敛回目光,她定定望进影君傲的眼。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

  她听到自己笃定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她从来不是一个轻言生死的人。

  她想活着,再苦再难,她都想坚强地活着,就算那夜被推下悬崖,就算那日破庙遇险,就算那次被神‘女’湖淹溺,她都没想到过放弃。

  可是,如果她的活着,需要靠身边每一个对她好的人,用‘性’命来换取,那么,她宁愿不要。

  影君傲似乎没想到她的答案是这样,有些许震惊,凤眸深深,一瞬不瞬地凝了她好一会儿之后,长臂忽然一揽,将她裹入怀中。

  “甜海……”

  沙哑的声音轻颤。

  颤抖的还有一颗心。

  他何尝不知道,她是因为感‘激’,她是因为内疚,她是因为自责,才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他虚荣了,男人的虚荣心第一次急速地膨胀。

  他虚荣地不去想这些因由,他虚荣地觉得很受用。

  曾经她说,只要他带,她便敢随。

  今日她说,如果他死,她也不活。

  够了。

  已然足够。

  “甜海......”低头轻轻‘吻’上她头顶的发丝,影君傲正‘欲’说话,就蓦地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婢‘女’小红端着汤碗,一走到‘门’口,就看到屋里地上躺抱着的两人。

  她一震,顿住脚步,待看清是一男一‘女’,男人还是她们英明神武的庄主时,更是错愕得下颚都差点掉下来,一时杵在那里,不知该进去,还是该离开。

  好一会儿才心神稍定,她略一计较,决定当没看见,正‘欲’转身悄声退出,就蓦地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

  “还愣在那里干嘛?还不快扶本庄主和甜海姑娘起来!”

  ****************

  是夜,相府

  鹜颜站在书房外面,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一豆烛火。

  灯下垂目看书的男人闻见‘门’口动静,缓缓抬起头来,看到是她,面上未有一丝表情,只一眼,又收回目光,继续看向手中书卷。

  鹜颜微微蹙眉。

  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自那日呼了一次痛之后,他就基本上不发一言,说他颓废吧,也没有,每日都积极服‘药’,还非常积极地自我治疗,午膳跟晚膳都用的是‘药’膳,‘药’膳的方子都是由他亲自开出‘交’给厨房去办。

  可是,说他不颓废吧,也不对,沉默寡言不说,成日就呆在书房里面,可呆在书房里面也不看其他的书,就一‘门’心思扑在一本‘药’膳的食谱上。

  起先,她还以为他是想让自己快些好起来,所以研究‘药’膳,后来听‘弄’儿说,那食谱是曾经蔚景一直看的,她才真正明白过来。

  他的痛,她懂。

  多年来,一直用着别人的身份活在世人的面前,她几乎都忘了自己是谁。

  她是,他又何尝不是。

  她早已习惯了,他叫她大哥,或者叫她鹜颜。

  那日,那一声‘三姐’差点让她肝肠寸断。

  这个称呼早已被他们丢掉了十几年。

  是要怎样的痛,才会让这样能隐忍的男人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凌澜……”

  她走过去,在书桌前站定,伸手,想要将他手中的书卷接下来。

  她想告诉他,痛,不是让人沉溺的,而是要让人觉醒。

  就在她的手刚刚碰到书卷,男人却是忽然将书卷伸到她的面前:“这个字你认识吗?”

  鹜颜怔了怔,没想到他会有此一举。

  瞥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沉静,并未有什么异样,这才垂眸,循着他手指所指的地方看过去。

  是一个肟字。

  “不是肟o字吗?”她疑‘惑’地看向男人。

  男人就笑了,笑弯了眉眼:“是啊,是肟字,你看,连你一个不懂医的人都知道,亏她还是会岐黄之人,竟然不认识。”

  鹜颜微僵住。

  原来还是她。

  “凌澜,你知不知道,云漠真的打过来了,锦弦准备御驾亲征,因为我曾经带领过太医去边国参加医会,所以,此次,锦弦也让我随行,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让我怎能安下心去战场?”

  鹜颜眸‘色’沉痛地看着他,轻轻摇头。

  “那就不要去!”男人淡然的声音传来。

  鹜颜愣住。

  “你想让我抗旨?现在外忧严重,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如果,国将不国,又谈何其他?”

  “这跟你不去有什么关系?”男人面不改‘色’,低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所有情绪,漫不经心问道。

  鹜颜再次愣住。

  “那要……”

  “战场又岂是‘女’人该去的地方?所以,我去!”

  鹜颜一震,愕然看向男人,就看到男人阖上手中书卷,徐徐抬眼,眸底沉痛掩匿,目光沉静坚毅。

  ****************

  山庄的清晨非常宁静。

  蔚景一人缓缓走在湖边上,虽是仲夏,湖风一吹,竟是有些微的凉。

  她环抱起胳膊,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影君傲的伤眼见着慢慢好起来了,她得好好想想自己的打算。

  忽然,一阵“嘤嘤”的哭泣声传来,她一怔,顿住脚步。

  循声望过去,就看到一个身穿粉‘色’衣裙的小‘女’孩正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一边哭着鼻子,一边扒着草丛。

  似是在找寻着什么。

  身边只有一个什么笼子,未见一个婢‘女’跟随。

  嫣儿?!

  她怎么了?莫不是伤着了?

  蔚景一惊,急忙朝那边走过去,可还未走到近前,就蓦地看到一抹火红的身影已经先她一步来到了嫣儿的身旁。

  因为身影陌生,所以,蔚景本能地顿住了脚,起先,她以为是个‘女’人,后来看到他高大的身形,以及开口喊“嫣儿”,她才知道,他是个男人。

  肤如凝脂,桃‘花’凤眸,皓齿红‘唇’,看着阳光下的那人,蔚景只想到这些形容。

  她突然想起在殷大夫家,影君傲曾问过她,是不是一个穿着大红衣袍,长得比‘女’人还‘女’人的男人救了她?

  想必就是他了。

  叫什么来着?

  似乎是无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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