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 185 机锋

小说:盛京 作者:浅本 更新时间:2019-02-24 04:20:56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季珏离开前, 说, 阿离, 我能接受你怀揣最大恶意看待我, 可你不能否认, 我对你, 对信国公府,毫无亏欠。

  杨缱因这句话心情糟糕透顶, 这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去了国师塔。

  例行点完命灯,杨缱随温子青看诊,坐下后便乖乖伸胳膊。温子青撇了一眼她莹白却密布针眼的腕子, 摇摇头, 一指头戳上她的肩, “疼?”

  “不疼。”后者老实回答, “怎么了?”

  “你肩上有伤。”方才点命灯时温子青便发现她手臂动作似有涩滞, 虽然没抱希望,却还是问了一句, 答案果然不出所料。

  他看向杨缱身后的两个侍女, “去帮她瞧瞧。”

  白露、玲珑对视一眼,连忙拉着杨缱往屏风后走。片刻后,三人鱼贯而出, 两个侍女的脸色如出一辙的难看。温子青见状,便知自己的猜测没错, 目光直直望向白露。

  “小姐双肩皆有淤青。”白露愤愤开口, “定是先前在花厅楚王下手没轻没重。当时奴婢瞧着就觉得他力道大了, 可小姐不吭声,奴婢也不敢开口……却是忘了小姐不觉着疼。”

  说着,小丫头越发惭愧。

  “不过几道指头印子,不打紧。”杨缱好笑,“他当时气成那样,情有可原。”

  伤到肩膀,温子青却是不能随意为她上药,只习以为常地摸出药酒递给玲珑,吩咐她回去后自行为杨缱推拿。

  这几年他一直在为杨缱痛觉失调之症想办法,各种法子试了个遍却无成效,两人同行,还要操心她受伤而不知,不知不觉便养成了随身带着各种伤药的习惯。

  “我近来又翻了一遍家中古籍。”两人面对而坐,温子青摆出银针来为杨缱做日常调理,“小有收获。”

  杨缱惊讶,“你回曲宁了?”

  温少主瞥她一眼,“家中送来的古籍。”

  “……哦。”

  “此等病症,大抵并非外伤导致。”温子青声音不疾不徐,一如既往的冷清,“推测是心病。”

  杨缱:……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

  五成不少了。杨缱心想。温喻素来谨慎,能让他说出五成,恐怕真实应该有六七成之多。她也是饱读医书之人,自然也明白当前的状况,“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找出心病的缘由,然后对症下药?”

  “不是我们,是你。”温少主平静地捻着银针,“外人怎比得过你自己了解自己。”

  杨缱无奈,“我是病人,你才是大夫。”

  温少主懒得与她争辩,屈指往银针上一弹,一阵酥麻感顿时从杨缱手腕直窜天灵盖,引得她惊呼,“等会等会,有点疼!哎,又没了……”

  温子青收回手,无奈地看她一眼。后者从他那眼神里读出了自己的反应非他期待,顿时泄气地鼓了鼓脸。

  无波无澜地结束了行针,在等待煎药的空档里,温子青率先开口,“肩上的伤怎么来的?”

  杨缱懒骨头般趴在桌面上,平瘫着手臂,好似在晾晒那些针眼,“来之前与楚王起了些小冲突。”

  视线扫过她的肩头,温子青口吻严厉,“你体质特殊,怎能让人随意近身?若有下次,记得还手。”

  “事发突然,不怪他。”杨缱不以为意。

  温子青不赞同地蹙起眉。

  “……好歹对一朝亲王有点敬畏之心啊你。”杨缱哭笑不得。

  “为何要敬畏?”

  “……”

  行吧。

  你是国师你开心就好。

  “对了,母亲早就托我征询你,若无其他安排,今年除夕,到府上来过吧?”杨缱忽地想起来,“你在盛京孤家寡人,一个人守岁岂非无趣?我们支牌桌可好?小五和绾儿念叨你许久啦,再说我大哥也想当面向你道声谢。”

  温子青愣了神,见她不复客套,认真思索片刻,颔首,“那便叨扰了。”

  在他身后,小仆北微一脸的欲言又止。

  就在几日前,他家主子才收到曲宁来信,说是主母念他独身一人在京,已遣了族中子弟前来陪少主过节除岁……合着不管他们了是么?

  得嘞,反正在他家主子面前,谁都没这位县君来的重要。

  两人闲聊半晌,白露端了煎好的药来。鉴于某人前几年有过刻意遗忘喝药的不良记录,温子青如今每次都会盯着她将药喝尽才罢休。

  以往做完这些杨缱便该起身告辞了,可今日,好友却主动留了人。

  “有一事想知会你。”他开口,“独说与你一人听。”

  杨缱心下诧异,命白露玲珑退避三舍,北微也跟着离开,很快塔顶便只剩两人,“何事这般郑重?”

  温子青不答反问,“你可知族中为何遣我入世?”

  几年前温家少主入京,一方面是奉帝师之命送他们回来,一方面也是为解决靖阳一事而来,但杨缱知道仅仅这般是劳烦不了这位大驾的。如今靖阳班师回朝在即,难道……

  “是为靖阳?”她不确定。

  温子青点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此其一。祖父认为帝女的亲事无需太多外力相助,我只用在必要时从旁协助即可。我入世,是为国运。”

  国运……

  杨缱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季景西曾评价他说,温家少主习的是济世治国之道。

  “皇权即将更迭。”温子青望着她,用冷静的口吻说出了极为可怕的话,“我要入局了。”

  !!!

  杨缱大惊失色,懵了半晌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这么快?”

  温子青摇头,“卜算结果距未来尚有距离,我只是提前应对。”

  杨缱松了口气,“你打算如何做?”

  温子青一言不发,只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她。

  两人对视半晌,少女恍悟自己失言,“抱歉,这不是我该问的。不过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温子青口吻淡淡,“你我相交莫逆,按规矩我该知会你一声。”

  ……这算哪门子的规矩?

  杨缱心情复杂,像是要将他彻底看个明白一般,一动不动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人。后者不动如山,就这么乖乖坐着任她打量,他如此洒脱大方,落落君子,倒令人无法置喙。

  好一会,她斟酌着开口,“父亲曾教导我,政治不是非黑即白,它很残忍。温喻,你……保护好自己。”

  温子青怔了怔,眉心缓缓舒展,露出冰山化雪般清浅的笑,“好。”

  他仿似山巅白雪,不染尘埃,看着这样的温喻,杨缱本能地有些担忧。玩弄权术的人心都脏,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有朝一日下了凡,会不会如同羊入虎口?

  她不自觉絮叨起来,“朝堂上明枪暗箭无数,你此前没切实感受过,别着了旁人的道。当下夺嫡之争烈,卖官案后东宫看似势弱,却不知是否还有底牌打翻身仗;六皇子身后有顾氏,近几年颇得朝中清贵的青睐,加之他正妃之位悬空,不好说会不会再寻一个更得力的妻子相助;至于楚王季珏,此前势头如日中天,赈灾贪腐案一出,想必会安生一段时日。如此局面,倒也是入局的好时机。只是你孤身一人,曲宁温氏于朝中又并无势力……”

  “杨缱。”青年忽然出声打断。

  话音戛然而止。

  “我不是去争帝位。”年轻的国师唇边噙着一抹无奈,口吻是难得一见的柔和,“别害怕。”

  “……”

  杨缱怔愣地望着他,叹,“……我不确定能不能帮到你,但至少,我可以代表信国公府向你允诺,只要你不做覆国祸国、为世人所不齿之事,弘农杨氏将永远视你为友。”

  温子青眨了眨眼,彻底笑出来。

  ————

  与此同时,距离国师塔数十里外的皇宫里,同样有个人心情复杂。

  他奉旨而来,已经等了一炷香,勤政殿御案后的威严帝王却依旧没有停下手中朱笔的意思,他不敢出声打扰,只好继续等,心中不断猜测着对方见他的意图,隐隐地,只觉自己今日要遭。

  时间缓缓流过,直到手边最后一份奏章批完,皇帝长出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接过内侍李多宝适时递来的热茶,眉宇间渐渐显出疲色。

  亲政至今,他数十年如一日地勤勉,可这两年明显感到精力大不如前,过去半日便能处理完的事务,如今却要分好几日来完成。生老病死,到底是不可逆转的天地至理。

  感到五脏六腑都暖和开来,皇帝把视线投向不远处安静站着的红衣青年。

  自打这人从漠北回来,他还没好好招他说过话。那个印象里纨绔乖张、闹得盛京城鸡飞狗跳的少年人也终于长大了,不仅是身量高了,样貌也比过去更扎眼。

  到底是天潢贵胄骄儿郎,漠北苦寒之地不仅没消磨掉他那十丈开外都感受得到的贵气,反而因着三年历练,气质越发沉淀,随意站在那里,雍容贵重便从骨子里透出来,比起皇子来都不输一二,甚至还要更好。

  若再加上他这几年在北境府的建树,论手段,论聪慧,说一声万里挑一都不为过。

  ……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不是他的儿子。

  “你父王近来在忙些什么?朕好一阵子没瞧见他了。”老皇帝挪开视线,不紧不慢开口。

  红衣青年,也就是季景西恭敬答话,“回皇伯父,天气寒凉,父王的陈年旧伤有复发征兆,这些日子都住在京郊温泉别宫疗养。”

  燕亲王季英早年领兵征战,闯下赫赫威名的同时也落了一身暗疾,早前还能硬扛,这两年留守京城养尊处优后,反而开始还年轻债了。

  皇帝颔首,“他是该歇歇。”

  这话,无心之人听来是一个意思,有心之人听则又是一个意思,联想到近日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季景西拿不准对方是否话里有话,只能顺着接话,“皇伯父说的是。自入了冬,父王便越发惫懒,或是练字作画,或是邀了友人小坐畅饮,近来对音律颇为兴致,镇日听曲赏琴琢磨乐谱……”

  “你很艳羡?”老皇帝打断他。

  季景西蓦地顿住话头。

  指尖点着桌面,老皇帝慢悠悠道,“朕听说,你回京后这段时日,宴请不断,镇日流连享乐之地。朕还听说,你已五日不曾回过王府了。怎么,前几年没玩够?”

  “……谁这么闲,在您面前说这些无中生有的闲话?”青年第一反应是否认,“侄儿不过是因为刚回京,联络联络旧友。”

  老皇帝掀起眼皮睨他一眼,忽然道,“李多宝,你今日是在哪找到他的?”

  太监总管抱歉地看了看红衣青年,“回皇上,奴才是在明月楼找到临安郡王的。”

  季景西:“……”

  没话说。

  老皇帝眼神轻飘飘地瞥过他,“看来漠北几年的锤炼也没让你去了纨绔享乐之念,那不如卸了职,专心致志做个不求上进的富贵闲人,横竖也吃不垮家底。”

  说着,他话音一顿,“明日去衙门挂印交接吧。”

  “……………………”

  勤政殿安静如死,季景西瞪大眼睛望着御案后的帝王,仿佛听错了。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这么盯着一国之君乃是大忌,又迅速垂下眼皮,同时也掩下了那一丝稍纵即逝的厉色。

  “皇伯父这是要革褫侄儿?”他无辜开口,“不知景西犯了何罪?”

  “朕没杀了你,已是开恩,你还反来问朕你何罪之有?”老皇帝冷笑,“你私闯荣华宫,以为朕不知?之所以忍你几日,无非是想看看你是否能主动请罪。看来朕高看你了。”

  ……就知道瞒不过这老狐狸。

  季景西隐约察觉到对方对他动了杀意,心下瞬间转了无数念头,果断往地上一跪,“皇伯父开恩,侄儿知错了。”

  这就认下了?不挣扎几下?

  老皇帝眯起眼打量他,“知道错了?”

  “知道了。”对方姿态格外乖巧。

  好一会,皇帝似是无奈般叹了一声,“景西,朕从小看你长大,知你是有分寸的。但在这件事上,朕非常失望。念在你有功在身,朕不杀你。但该罚还是要罚的!”

  “谢皇伯父不杀之恩。”季景西一脸后怕地松了口气,连忙磕头。

  将他的表现收进眼底,老皇帝还算满意,“你私闯荣华宫所为何事?”

  话音落,跪伏在地上的青年肉眼可见地滞了一下,打定主意沉默。

  老皇帝眉梢一挑,“不愿说?”

  青年把头摇成拨浪鼓。

  老皇帝气笑,“你是拿准了朕不会杀你是不是?把头抬起来!看着朕,说!胆敢有半句隐瞒,朕便命人把你拖出去斩了!”

  天子之怒莫不敢挡,季景西硬着头皮直起身,沉默半晌,破罐破摔,“……是为了明城。”

  不敢等对方追问,他老实地交代了,“侄儿听说明城被皇伯母罚,自觉连累了她,心下过意不去,便偷溜进荣华宫瞧了她一眼……侄儿当时没想那么多,侄儿从小在宫里长大,这宫中哪一处没去过?心想溜进去也没什么……却忘了侄儿已经不是小时候了。皇伯父,我真的只是想去给明城道个歉,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下大错,不敢主动请罪,妄图蒙混过关……”

  “……你半夜私闯荣华宫,只为了给明城道歉?”老皇帝只觉匪夷所思,“你?你季景西?”

  季景西尴尬地埋头不语。

  “真是混账东西!”

  皇帝怒,“你也知道你自小在宫中长大!宫里的规矩如何,你心里没数?!忘了宫里规矩,难道也忘了什么叫男女忌讳?!这些年的长进都被你塞狗肚子里了?!那是半夜!你私见明城就不损她声誉了?”

  “当时哪想那么多啊,我都认识她十几年了……”青年撇嘴。

  “你给朕闭嘴!”

  “……”

  好一会才压下怒意,老皇帝起身绕过御案在他面前停下,居高临下道,“朕且问你,倘信国公府追究起来,你当如何?”

  袖下的手指紧了又紧,季景西面上毫不在意,“大不了娶了她。”

  话音刚落,一股大力骤然袭来,却是老皇帝忍无可忍地一脚踹过来,“放肆!”

  这一脚力道丝毫未收,直踢在季景西胸口。他本就伤势未愈,生生挨了一下后顿时气血翻涌,一时没忍住吐了口闷血。

  忍着疼面无表情地擦掉嘴角血迹,季景西顺从地低下头,“皇伯父息怒。”

  老皇帝被他突然吐血惊了一惊,冲天的怒意散去不少,但脸色仍然难看至极。

  他看了一眼青石砖上的一滩暗红,冷哼一声,“滚回去闭门思过。”

  “是。”季景西俯身准备磕头。

  “行了行了,别磕了。”老皇帝不耐烦,“看着你这破败模样朕就心烦。”

  听话地不再拜,青年默默起身,过程中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又站稳。

  “李多宝,送他出去。”老皇帝冷着脸吩咐。

  李公公连忙应声,小跑着过来扶着季景西告退。

  把人送至勤政殿的长阶,季景西站定,“多谢公公。”

  李多宝小心翼翼松手,确认他站的稳当当的,这才道,“王爷保重。”

  季景西点点头,将一块鎏金佩塞了过去。李多宝看他一眼,见他望着自己,手不动声色地缩回了袖笼,“王爷可是想问话?”

  “是有一问。”季景西开口,“方才本王是否说错话了?”

  李多宝犹豫了一下,低声答,“王爷那句娶,错了。”

  见他不语,似是不解,李多宝语焉不详,“皇上曾言,杨家嫡女,皎如天上月,贵似栖梧凰。”

  季景西几不可察地怔了一下。

  下一秒,他眉头一蹙,“什么意思?”

  李多宝诧异抬眼,却只见他不耐烦地摆手,“算了,不重要。以后那话不说就是了。疼死我了,好不容易有一次良心,结果自己受罪……”

  嘴上抱怨着,青年满脸不爽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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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景西:MMP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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