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

  炙热的阳光照在未央宫的宫殿群之中,热的有些厉害。

  站在一座宫殿的门口,刘彻牵着小橙橙的手,静静的等待着。

  忽然,一声啼哭打破了宫中的安宁。

  刘彻立刻站起身来,走上前去。

  两个产婆推开殿门,将一个被包裹在襁褓之中,哭闹不停的小孩子,呈递到刘彻面前,恭喜道:“恭喜陛下,夫人给陛下诞下了一位皇子!”

  刘彻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在襁褓里咿咿呀呀的啼哭着的小丑人儿,微微笑了一声,拍了拍手掌,对左右道:“赏!”

  然后,他抱起小橙橙走进这宫殿之中。

  产后的夏胭脂虚弱的挣扎着要起身,刘彻连忙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抚摸着她苍白的脸颊说道:“爱妃辛苦了……”

  刚刚诞生的小皇子,也被奶妈抱着,放到了夏胭脂的床头,与母亲紧紧依偎,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呼呼睡了起来。

  刘彻望着自己的这个儿子,他的第三子。

  同时也是帝国的第三位皇子。

  他眼中的神色琢磨不定,以至于没有跟往常一般,为其赐名,甚至连乳名也没有去思考。

  因为他知道,这个小子出生的时机太敏感了。

  在今年以前,一个有匈奴血统的皇子,永生也没有机会觊觎那个宝座。

  但今年之后,一切都将改变。

  而他出生的时机,更是微妙无比。

  就在这汉匈决胜手时出生!

  刘彻也不知道,这是冥冥中的天意,还是偶然中的必然。

  但他知道,此子,一落地就承载了莫大的政治期望。

  他同时具备了匈奴王族和大汉皇族的血统,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微妙的时刻。

  刘彻毫不怀疑,当此子诞生的消息,传遍天下,传到草原。

  一定会有无数人,将他视为希望,视为未来,视为主人,甚至视为一切和最终的归宿!

  也肯定会有很多很多人,巴不得他马上去死!

  这就是生于皇室的幸运和不幸。

  有多少人爱你,就会有多少人恨你。

  除非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不然,这两者的平衡永远不会打破。

  而这个小子的特殊身份和特殊血脉,更是使得他身上承载的一切都变得更加微妙。

  思虑良久,刘彻微微说道:“此次生于南宫,又有烈日当空,其当名之曰:阳……”

  “陛下赐皇三子讳阳!”立刻有宦官高呼着,门口跪着的史官也立刻奋笔疾书,在一张白纸上录下:元德六年夏六月丙子(初七)皇三子诞于未央宫南殿,上赐名曰:阳。

  刘彻却是微微伸手,抱起自己的这个儿子,然后,抱着他缓缓走出宫门,对着殿外的侍从和宦官以及尚书们说道:“朕今得子,甚为欢喜,念天下为人父者之劳,其赐天下为人父者爵一级!”

  而众人都是一愣,然后纷纷拜道:“臣等谨奉诏!”

  只是……

  无数人的心里头的疑虑,都是如同藤蔓一般疯狂生长起来。

  当今天子迄今为止,共有三子。

  而即使是皇长子出生,也未见他如此。

  何以皇三子特殊?

  更重要的是——生下儿子,皇帝非常高兴,所以赐给天下为人父者爵位。

  这在汉室历史上,仅仅发生过两次。

  第一次,高帝册立长子刘盈为太子。

  第二次,先帝册立今上为储君。

  除此之外,别无先例。

  这是否意味着,当今天子想要用皇三子为储君?

  没有人知道!

  但人人皆知,这安宁的后宫,从此就要波涛汹涌,甚至刀光剑影了。

  而朝堂,恐怕也要爆炸了。

  但,天子的命令,谁敢不执行?

  况且是这种恩诏!

  于是,半个时辰后,从未央宫中飞出数十骑,前往长安各个衙门传达诏令。

  然后,这道诏命首先出现在了长安的大街小巷。

  此时,恰逢考举开始在即,长安城里,上万士子云集,自然,这道诏命立刻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陛下这是何意?”无数人读书人议论纷纷。

  就连法家和墨家的士子,也是皱起了眉头。

  因为一个刚刚出生的皇子,还是有着夷狄血统的皇子,天子要赐天下百姓民爵?

  难道陛下想要册封此子为储君?

  这还得了?

  脾气暴躁的公羊派当场就炸了。

  “妲己、褒姒之祸,殷鉴在前!”慷慨激昂的年轻人,振臂高呼:“此等乱命,朝堂诸公当力谏之!”

  更有居心叵测者,在其中拱火:“国立长君,皇长子,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当立为储君!”

  而当在家休息的三公九卿两千石们听到了这个事情后,没有一个能坐得住。

  对于今天的大汉帝国而言,军事、内政,基本已经达到甚至超越了历史的巅峰。

  独独是储君未立这个事情,让无数人心里跟被猫爪子桡了一般。

  没有太子,对于传统的中国贵族和士大夫来说,等于国家是不完整的。

  而对于诸子百家的巨头们来说,没有太子,就意味着他们没有一个可以洗脑和吸引的人。

  也是难受的紧。

  而现在,这些人却都被这个疑似立储的信号吓死了。

  于他们来说,现在立储,唯一合格的,唯有义妃之子。

  既是皇长子,符合国家传统和社稷纲常。

  而且,其母出身一级棒——河东义氏,也曾经是地方豪强,书香门第。

  其外戚车骑将军东成候,更是战功赫赫的大将,手握重兵,更与丞相以及很多列侯关系莫逆。

  而除了皇长子,现在的其他皇子,都不具备立储的资格。

  至于这夏夫人的儿子,更是万万不可以成为储君的。

  于是,众人立刻就联袂进宫。

  刘彻自然知道,他们会来找自己麻烦。

  不过,大臣贵族们,很显然还是反应太慢了一些。

  因为,此刻,刘彻已经被叫到了东宫。

  太皇太后窦氏和皇太后薄氏都是临襟正坐,脸带愠怒。

  “皇帝!哀家听说,你今日下诏因皇三子故,而赐天下民爵?”窦太后气呼呼的问道:“可有此事?”

  立储,这可是要东宫点头答应,并且草拟诏书,才能合法,并且为天下接受的。

  自太宗以来,社稷立储,莫不如此。

  窦太后虽然已经彻底不干预政治了,但,此事她却不得不管。

  无论是出于面子,还是为了天下。

  刘彻却是微微一笑,恭身说道:“皇祖母请暂息雷霆之怒,听孙儿解释……”

  “孙儿,此非立储也……”他恭身道:“乃为社稷之虑,为天下万民而为之!”

  “此乃兵法所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之策也!”

  “请皇祖母相信,孙儿不会在现在立储……若要立储,必会请示皇祖母及母后……”他恭身拜道。

  事实上,也是如此。

  这是刘彻在夏胭脂临盘的这几日里,不断思考和考虑出的对策。

  一旦她生下皇子,刘彻就会用此计策。

  这是为了方便汉室未来收复和统治草原而用的阳谋。

  夏胭脂——她是百分百纯正的匈奴阏氏,军臣的亲女儿,汉匈和亲政策的产物。

  她生下的子嗣,若在过去,肯定是姥姥不疼,爷爷不爱,注定会是宫里面最默默无闻的人。

  但在现在,在这个汉室即将要开始经略草原,统治世界的时刻,此子的诞生,就成为了一个招牌,一个牌坊,一个蛊惑和忽悠匈奴人的借口。

  既然汉太子也有匈奴王族血统。

  那还打个毛?

  汉匈一家亲!

  可能对那些顽固分子,这个刚刚出生的皇子和所谓的未来‘汉太子’身份,没有鸟用。

  但对其他人,特别是占了绝大多数的酱油党和中立分子,这个皇子的作用,就胜过十万大军了!

  刘彻确信,有了这块招牌在,幕南的稳定和秩序的安定,指日可待。

  特别是在现在。

  假如于单死了。

  那么,刘彻的这个儿子,就真的成为了匈奴帝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真正的宗种,哪怕是军臣也不能不承认他的地位!

  在舅舅们死光光的前提下,外甥继承自己外祖父的地位和财产,这是无论汉匈都是绝对正确的事情!

  更别提,现在在汉室治下,就有着大量的匈奴战俘和投诚部族。

  有了这块招牌在,这些人对汉家的向心力和凝聚力,也必然升高。

  当然,这个决策,也肯定会引发汉室内部的反弹和议论。

  不过不要紧,刘彻现在完全镇得住场子。

  至于未来的问题,未来再解决好了。

  这个世界这么大,总能安置得了几个野心勃勃的儿子。

  ……………………………………

  当日,群臣入宫,在宣室殿与刘彻谈了一夜。

  第二日天明之时,方才出宫。

  无数人心事重重,但更多的人,却是心痒难耐。

  人人皆知,从今天开始,夺嫡之战,已经拉开了帷幕。

  这一次,谁将获胜,直接决定了未来百年的帝国走势。

  投机者们摩拳擦掌,大家都想押注。

  只是不知道是该现在就下场呢?还是再观望观望?

  ………………………………………………

  刚刚送走群臣,刘彻就接到了报告:“陛下,太长公主求见……”

  刘彻一听,脑袋顿时就大了。

  这也是一直担心的问题。

  自己的这个丈母娘兼姑姑,可是一个人精!

  刘彻用屁股都能猜到,她进宫想干什么?

  但却又不得不见。

  不然,天知道这位馆陶太长公主会不会搞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要知道,馆陶最近两年虽然不干政了。

  但她却将腾出来的所有时间和精力,全部放到了催问外孙子这个事情上面。

  她一天抱不到外孙,她就一天不会安宁。

  刘彻拿她也没有办法。

  只好叹道:“快请!”

  “陛下……”没有多久,馆陶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刘彻视线之中,让刘彻惊讶的是——与她一起进宫的,还有六位打扮的花枝招展,身材婀娜多姿的曼妙少女。

  出乎刘彻的意料,馆陶今日的脸色很好,似乎并没有发火,更没有生气。

  她拉着刘彻的手,走到那六名少女面前,介绍道:“陛下请看,此乃姑姑在堂邑候的亲族以及平素跟姑姑关系较好的诸位列侯家中选出来的,给皇后作为陪嫁的滕妾……”

  刘彻一听,顿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个女人,想要一个嫡长皇子都快疯掉了!

  她居然使出了这一招!

  滕妾!

  看上去,也颇合礼法。

  滕妾制度,一直盛行在宫廷和贵族之间,一女出嫁,其妹妹、堂妹、表妹,一窝蜂全都嫁过来。

  滕妾的地位,在家庭之中,依附于正妻。

  一旦,正妻去世或者不能生育,滕妾就可以上位。

  而在皇室和诸侯王之间,滕妾的地位,则依附于皇后。

  她们所生的孩子,基本上可以视为皇后所出——若是皇后无子,经过皇帝批准,可以直接过继。

  当初,刘彻赢娶陈阿娇,馆陶可能是出于某种考虑,没有送嫁滕妾。

  但现在,她终于忍不住,使出了这一招。

  而刘彻知道,这是为什么。

  今年,陈阿娇已经年满十四,但她却迟迟未来初潮。

  很显然,这个事情很不妙,非常不妙!

  此事,虽然知道的人很少很少。

  但,馆陶是清楚的。

  而且,汉家皇室的诅咒,她也很清楚。

  特别是薄太后现在还活着。

  在提醒着这个皇宫里的所有人!

  刘彻看了,也是叹了口气,道:“既然姑姑好意,朕自然不敢不从……”

  说着就命人将这六个女子送去皇后的淑房殿。

  若这些女子未来能生下一个皇子,或许,陈阿娇的悲剧可以避免也说不定。

  但刘彻却更清楚,这其实很可能只是他的美好愿景而已。

  天无二日,地无二主。

  一个皇帝只能有一个皇后,而皇后若生不出儿子,导致太子旁落,这个皇后的未来可想而知。

  毕竟,类似薄太后这样可以捡一个太子过继的例子,翻遍史书,也没有几例。

  但他又能怎么样?

  这里是未央宫。

  这里从来没有温情脉脉,没有你侬我侬,情情爱爱——当然,在历史上,元成之际,倒是出现了这样的温情脉脉,这样的你侬我侬。

  但结局,人人都看到了。

  汉家飞燕的故事背后,是两个皇子连眼睛都没睁开,就死于非命的悲剧。

  更是这个帝国奏响丧钟的开始。

  所以,天家自古有请。

  天若有情天亦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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