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电影部分,不打算写明白给大家看的,计划就这么过去。现在意外被看懂了,就解读一部分,只一部分……这只是虚构中的一部虚构的电影。】

  有点可怕了。

  房间里,一群人坐的坐,站的站,一起回看镜头,准备挑出来有必要重拍的部分场次,同时也对后续的剪接做一些讨论。

  江澈坐着,回身看了看这阵仗,还有各人脸上的神情,突然有种许多年后白宫领导人坐一起观看“击毙本拉灯”现场直播的既视感,莫名有点想笑。

  只有他还想着笑。

  真有点可怕了——在场其他人此时脑海中的想法是这样的。同样的想法,他们之前在拍摄现场就已经出现过一次。

  有一部电影,它一直拍到倒数第二场,剧组的绝大部分人,甚至包括演员本身,才知道真正的故事是什么样的。

  当时当场,郑忻峰就骂出来了。

  没有人拿到真正的剧本?不是。

  故事都是按着剧本拍下来的,但是文字阅读的时候,他们不经意都忽略了很多东西,直到一个场景被完美演绎,才恍然大悟。

  到现在,再回头想想,又好多细节其实都能让他们明白过来。

  为什么两姐妹一起拾稻穗,最后却一定是一个人拎两个篮子,哪怕觉得太重;因为陆雪歌才会偷东西吃,陆秋言那么乖,她才不会。

  为什么陆雪歌总是惚恍一会儿妹妹,同时又死命坚持自己是姐姐;她想被疼爱啊,又要保护她。

  为什么女孩躲在窗口看疯娘被扔石头,被戏耍谩骂,害怕了,想去牵双胞姐妹的手,镜头前两次交代,却都是抓空;

  为什么陆雪歌教唆疯娘杀人时,陆秋言离开了,推门已经来迟;因为,陆秋言才不会允许雪歌这样;

  为什么阿新从解释到上床的转折那么生硬,而且都没有发现姐妹俩换了人——哪怕这是一对双胞胎,也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陆雪歌送陆秋言上大学,只到校门口就回头,而真正报到的剧情,没有交代;

  为什么陆秋言的大学里同学个个都文质彬彬,阳光和善——因为她没见过,就是这么以为的啊。

  还有很多,伴随着一组组镜头回放,整条线索逐渐清晰。

  “我出去抽根烟。”副导演突然站起,摸烟盒说,他忘了他刚刚坐这的时候,其实就一直在抽烟。

  “我也去。”

  “我也去。”

  包括手里夹着半截烟的人,都这么说。

  一会儿工夫,屋里的人就少了大半。

  他们出门前看江澈的眼神让江澈觉得面前站的全是女人,女人说:“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嗯,你冷血。”

  所以,这其实就是一个孤单无助的小女孩的人生挣扎,她给自己幻想了一个至亲的伴,被她关怀,也关怀保护着她,她的童年被欺凌;她的困境被胁迫利用;她的爱情被欺骗……

  她承受,同时把所有关于美好的,光明的和幸福的想象,都放在了另一个她身上。

  然后她才活下来了,直到故事圆满,无憾而终。

  人,如气泡一般消失,而气泡,在想象中幸福美好地继续着她的人生。所以,她到最后,一点都不哀伤。

  《双生》的故事,原本在大家看来就已经是悲剧基调的了,但它至少还有很多温暖美好的部分:

  比如金色稻田里手牵手的奔跑,麻花辫子和光脚丫,清泉般的笑声;

  比如一个个两姐妹互相照顾,互相依靠的细碎画面;

  比如妹妹努力赚钱供姐姐上学,在校门口的几次见面,姐姐生气了,管她了,说她怎么可以打扮得像个社会女流氓,她被骂也开心啊,因为有人管着,真好啊。

  此外,其实还有很多姐妹俩日常生活的镜头,哪怕是妹妹保护姐姐,打架的那场戏,其实也都能给人一部分正向的感受。

  这样,大家倒也觉得还好,有一份姐妹情贯穿整部剧,有余温可以暖人。

  可是现在,到最后,本就光明与黑暗交织的故事里,光明温暖的部分,被一只手,突然全部抹去……

  剩下的,已经不是虐了,是冰冷、残酷。

  “我头有点晕,先回去休息了。”钟茵站起身说。

  江澈说:“好,没事吧?”

  钟茵笑一下说:“没事,入戏太深,缓一下就好。”

  她出去了。

  整个拍摄的过程,其实有两个人在最后几幕戏拍摄之前,察觉了故事真正的样子,钟茵是其中一个,另一个是尔冬升……两个人察觉后,做了不同的选择。

  钟茵是在拍摄“掩埋阿新”那场戏,听到那句“其实,根本没人会找他”之后,突然懂的,她选择投入,但还是没忍住,怪李奥纳多(江澈的英文名),太残忍。

  尔冬升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江澈不知道,毕竟是大导演,也许靠在床头突然就想通了。所以,他选择了撂挑子跑路,连署名都不愿意。

  如果他是一个刚出道的新导演,如果他本就是一个禁片等身,从来不被用票房衡量的内地文艺片导演,他肯定会乐于完成拍摄,署上大名……但是他不是,他正在走的是一条中间路线,文艺商业片的路子。

  所以,这样一部作品,演员没事,但是他作为导演,不能背上,背上后,哪怕有奖项,有口碑,也会影响日后“尔冬升”这三个字的票房号召力——事实没有几个人,会愿意花钱走进影院,去看这样一部电影,以及一个这样风格的导演,哪怕是那些夸奖他的人。

  所以,临产之际,他跑了。

  江澈自然也不肯背锅啊,他瞎编了个名字,偶尔姓了一下韩。

  “你可不能怪我,早就跟你说了,这是一部残酷文艺片。”江澈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转头对一旁不吭声的郑忻峰说。

  “我怪你干嘛?”郑忻峰说:“老子现在不说话,因为默默激动兴奋呢……我觉得,可能他妈要拿奖了。”

  “……”

  所以,郑书记,他大概可以用脑回头统一世界。

  令江澈有些意外的是,等到工作人员从屋外再回来,他们普遍地接受了郑忻峰的这一看法,抛开电影内容本身,以一种完成作品的态度看它,变得兴奋、激动和期待起来。

  “会不会这个故事,到最后,还是很多人没看明白啊?”有人担心问了一句。

  副导演看了看江澈,说:“其实只要加一个剧情就能说清楚……加一个大学毕业,有同学上交东西给学校,说四年来,每隔两个月就有人寄东西给一个叫做陆秋言的同学,而班上,从没有过这样一个同学……就好了。”

  江澈说:“不加。”

  “加了就不好拿奖了吧?”郑忻峰说。

  “看透是一个故事,没看透,也是一个故事。”江澈说:“干脆留给部分人一个至少姐妹亲情动人的故事,也挺好啊。”

  一锤定音。

  …………

  隔天,计划要开始重拍一些镜头。

  但是钟茵病了,钟真的状态,也不太好。

  “要不要送医院?”负责照顾她们的助理人员问江澈。

  “不用。”江澈摆手,然后走到钟真和钟茵面前,说:“我带你们出去走走?秋游,野餐,钓鱼,溯溪……”

  两姐妹笑着点点头。

  江澈叫上老郑,带着钟真和钟茵开车出去。

  他们是河边烤鱼……

  江澈对钟真和钟茵说:

  “干嘛呢?你是真的有个姐姐,你是真的有个妹妹啊。而且一直互相关怀、依靠。”

  “其实能通过影片经历一个冰冷的故事,也不是坏事。就像做了一个噩梦,清醒过来,心有余悸,但是庆幸,开心,因为还好只是个梦。”

  “如果有个男孩子能偶尔梦见和女友分离后的痛苦,梦见错过和失去之后的十年,二十年,有了那种回首再看的感受……他应该会更珍惜,更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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