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因为奴籍的原因一直拒绝我,那这次你不顾自己的身体跪在雨里求夫人收回成命的时候,难道不知道主子们是允了我们自由身?”

  侯府里的两个主子在京都里算是宽厚精明的人了,他们懂得如何笼络人心,便是身边的丫头小厮都能照顾上一二。是以侯府里吃里扒外的人最少了,俩主子为人处世样样都让人挑不得错处,他就不信夫人跟她提起这门婚事的时候,没有将事情说明白。

  冉佳无力地用额头抵着他的胸膛,颇有些懊恼地说:“我又不是真的如同大家以为地乖顺,我也是有脾气的嘛。当时冷不丁地头上摊了一门亲事,还是全侯府都知道的你,我,我脑子一热就想要抗拒了。

  等生了一场病,我想开了很多,嫁给谁不是嫁呢,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根本不需要执着于府外的良民,你比其他人起码是值得信任,也是我所熟悉和能够托付终身的。

  应钥,在我应下这门亲事之后,心里真的没再生出其他的想法。

  你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好不好?”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声音不由地放松带着撒娇的娇软。

  他的喉结在昏暗中滚动了下,唇角露出抹无奈的弧度,“那我且看你的表现。”

  冉佳连连点头,“嗯嗯,你且看着吧!不过,等明天咱去侯府回门的时候,我便跟夫人提下,将陪嫁的人还回去些,如何?

  还是,将俩丫头替你留下来?”

  她有些试探地问着。

  应钥本想说不用,话在舌尖转了圈,道:“也好。”

  也好!

  冉佳暗暗磨着牙,心里突然酸涩得紧,无声地深吸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唇角如何也上扬不起来,刚鼓起要努力生活的勇气,如今竟然有些溃散。这一刻,她清楚自己的心其实在身体完全属于他的时候,已经有些遗失了,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毫不在乎。

  她静静地贴着他滚烫的胸膛,心尖却泛着凉意,一遍遍地告诫着自己,万不能相信男人的话,也不可凭借着自个儿的眼睛与耳朵,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只有守住剩下的心,她才能在这巴掌大的院落中,能有一息呼吸的空间。

  冉佳是见识不多,所有的阅历不过是看书看来的,可她守着主子的时间很长,见证了一个对未来憧憬满满的如花女孩儿,如何慢慢熬成稳重大度的侯府夫人,其中的艰辛与酸涩,常常让她反思。

  当初侯爷对侯夫人也蛮不错的,只是俩人甜蜜了不足半年,府里的妾室便传来了有孕的消息,然后侯爷被外派数月,回来时携带了个清官。一件件的事情,冉佳都在心里数着呢,抛开后宅太过热闹,侯爷是个少有心系国家顶天立地的汉子。

  不说侯府,冉佳跟着侯夫人参加过不少的宴席,耳朵里听得也是王侯将相后宅中的各种腌渍之事。那时候她便想远远离开这些是非之地,要寻个一生一世只有自个儿的汉子,即便其是个地里刨食的人,哪怕自个儿会在太阳暴晒和繁重的劳作中迅速衰老,都不会更改她的决心。

  如今,一切来得措不及防,根本不容许她有所选择。

  难道自个儿要成为第二个可悲的侯夫人吗?

  她眼睛微微湿润,以应钥霸道狠厉的性格,她恐怕只能受着了。

  没了睡意,她爬起身,要了微烫的水痛快地泡了个澡,瞧着身上昨晚还没好今天又新添的青紫痕迹,心里的委屈有些泛滥。她狠劲地擦拭着身子,无声地哭着,女子谁不希望自个儿长得好看,可一个好看的女子在这个尘世间,命运注定要受到别人的摆布。

  应钥半靠在床上,眼睛微合,耳朵却清晰地捕捉到阵阵撩水声下,那压抑的饮泣声。他紧握着拳头,暗咬着牙,心头涌上一阵无力和嘲讽。

  明明就是不愿意跟他成为夫妻,冉佳却能够若无其事地跟他说,自个儿已经做好准备了。她就是仗着他看不见,哄骗他的!

  洗了澡,冉佳没再梳妆,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及腰间,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裙衫,袖口是银线勾勒的竹纹,素雅精致。

  管家隔着一组屏风跟她汇报着明天去侯府回门需要带的礼品,都是中规中矩的东西,毕竟其是侯爷给配备的老人,行事颇有章法,让冉佳挑不出一丝的不妥之处。她都有些不忍心明天同夫人提起退回大部分下人的事情了,不得不说富贵人家的日子很容易让人上瘾,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谁不想如此享受呢?

  管家将一百亩田地的地契、府里下人的卖身契和主子另外又赏赐的二百两银子交上来后,才躬身退下。

  冉佳没事便开始整理自己的嫁妆箱子,将绣花的东西给挑炼出来,又将现用的搁置在小箩筐中。四月中旬的午后太阳正好,从宽敞的窗户洒下一片金灿。

  她对绣品的行情还是满熟悉的,不仅是价格,便是时下权贵圈里夫人和小姐们喜爱的物件和花色,也了若指掌。

  冉佳略微思索着,百亩田地的租子是按照当地普遍四成收取的,京都物价高,一亩地一年下来能有二两,一百亩便是二百两。她攒下来的银两、夫人给她准备的嫁妆,合起来的价值能有三千两。

  她抿着唇,余光瞄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熟睡的某人,虽然他眼睛看不见,可养家糊口也是他不能够推卸的责任。

  她才不会跟侯夫人一样,傻傻地拿着银子替男人养妾室。

  “有事?”男子呼吸没有丝毫错乱,薄唇微张问出来。

  冉佳吓了一跳,她微微拍着胸口,轻声道:“以后家里的嚼用该从哪里出?”

  “主子不是赏赐了二百两?正好今年用着。往后每年百亩田地的产出也有二百两,若是不够你再寻我。”应钥眼睛不睁地回答。

  冉佳不知道他是手里没钱,还是有钱不愿意交给她打理。

  二百两银子,每个月能平摊十六两多,可他们的花项也多呀,交际、吃饭、穿衣、木柴、煤炭、水、夜香等,还需要付给仆人们月钱。

  以往她在府里是大丫头,月钱能达到二两银子。自家是普通人家,可玉静和玉灵起码也得有个半两吧?其他的仆人数百钱,合起来也能有一两半呢。

  一年能攒下一百两就顶天了,这还是没有大花项的情况下。

  冉佳打定主意日用就从租子里扣除,自个儿的嫁妆和往后绣件卖的银两都攒下来,不到不得已的时候她不会打它们的主意。男人的心她抓不住,也不想费那功夫,冉佳只能将银钱抓在手里,不仰仗人鼻息,给没影的孩子们准备足够的束修和笔墨纸砚钱,她的心才能够得到些安全感。

  如此想着她便决定绣些卖价高成套的物件,冉佳是跟着主子一起学习的刺绣,教授刺绣的师父大有来头,只是一个双面异绣的绝学就足够她一辈子受益的。

  “你在做什么?”半响得不到回应,应钥坐起身来,冲着她坐得位置沉声问道。

  “我闲着没事绣点东西,”她低头将光洁通透的白色软缎镶嵌到绣棚上,将需要的绣线一一摆放出来,劈成极细的丝线备用。

  “我们结婚仓促,你只给爷缝制了一套喜服,连鞋子都没有做,荷包、手帕、腰带更是没有影子呢。既然你那么有闲心,不若先给爷做上三五套替换着吧。”他站起身,抬起胳膊,“扶爷坐在你身边,顺便倒杯茶水。”

  冉佳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扶他坐下,又倒了水拿了些点心。

  “您喜欢什么样的?”瞧着他品茶老神在在的模样,她无奈地开口问着,他们俩人三五套春秋装、夏装,加上小配件,没两三个月是完成不了的。

  “你看着办……”

  她应声,瞧瞧绣棚上洁白的软缎,无声地摇摇头,将其拆卸下来,端着箩筐重新挑选布匹和绣线。

  “你先做什么?”受不住屋里的寂静,应钥不满地出声问道。

  “天暖和起来了,我给您做春装。”

  “不需要给爷量尺寸?”他再是一个糙汉子,也明白做衣服得要量尺寸的。他都没给过她尺寸,她都能做出极为合身的喜服,着实不一般呐。

  “不用的,主子的衣服都是我缝制出来的,我的眼睛早练就成一把刻度精准的量尺了,”说到这里她声音里难得带了丝得意。

  “嗯,”屋子里又是一阵寂静,他轻咳一声:“爷有晨练的习惯,你得做几套舒服的劲装。外出的衣服,在家里穿的,还有贴身的,都得有个替换的。”

  “好,”她耐着性子地应着。

  “你准备用什么颜色?”

  “白色、青色、深蓝、灰色和玄色为主色调,衣服上再略微点缀其他的颜色和花纹,”说话的功夫,她已经拿着剪刀开始咔嚓咔嚓剪裁布匹了。

  应钥喝了口茶,眉头微蹙,沉声道:“冉佳,我现在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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