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次见面之前,宋云禾已经与柴彧一年未见,半年未能消息,这所有的时间里,柴彧做过什么,发生过什么,宋云禾只字未问过,可是能感觉的到。

  柴彧身边她曾经见过的人如今除了一个东漫谁也不在他身边,偌大的皇宫里没有,荀章老师的课堂上也没有。

  正常的掌权者有着自己的班底,可这些时日宋云禾一个也没有看到,她不想去猜测,也不愿去猜想最不好的结果,她坚信自己所认识的柴彧不是滥杀的人,可,他也曾经对她说过,“生在帝王家的人生来如此。”

  如果说以前的柴彧是一棵高岭上的青松,那么如今高岭之上云雾缭绕让人看不清真身,宋云禾只能看到树尖,还是向阳生长的那一部分。

  柴彧以前不爱笑的,可如今他总看着她笑,她以为是心意相通,可实则是像随着太阳展颜的向日花,他只是努力的让她看到他在笑。

  柴彧生病了,这是宋云禾改道来云京的其中一个原因,可是,这么多日相处,她并未找到病因,或许她中蛊祸的事情只是一个导火索,过去的柴彧是什么样的?现在的柴彧又是什么时候变化的,她想东漫这里应该会有一些线索。

  可东漫低头,沉稳回答道:“陛下九五之尊,自是应该让人敬畏的。”

  “可是,你们以前不是这样对他的。”宋云禾还记得在秦国,不管是东漫还是温素灵便有有了逾矩的行为,他也未曾严厉斥责过她们,虽然私下可能会有责罚,但从他们相处的态度就是能感觉到主子和下属是融洽的。

  和如今的严肃拘紧完全不同。

  “可是,那是以前。殿下,陛下如今已经是一国之君,自有为君之道。”

  “何为为君之道?”宋云禾不明白,同样身为君主的宋长臻也是冷冷清清,但还有阿轲那样忠心护卫,陆机年那样不畏生死的臣子,可柴彧有什么?

  他除了被迫接受一个皇位,一座破败的江山,他还得到了什么?

  宋云禾目之所及,心之所见,柴彧什么也没得到,而是失去了一切。

  帝王的薄情寡义是为君之选还是被逼无奈?

  宋云禾对柴彧的了解更相信后者。

  柴氏曾经留给柴彧多少部下她尚未可知,但眼下在与他同心协力的,肯定屈指可数,不然后週的局势不可能如此困顿。

  他们在要求柴彧什么,柴彧又不愿意答应的事情,宋云禾想了许久,也翻看了许多史籍,有个答案隐隐约约,可她一直不敢想。

  柴彧比宋云禾年长近八岁,如今已经二十三岁,在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家二十三岁的青年都儿女绕膝,可柴彧不说半个儿女,便是女人也未曾有半个。早前他身为东周亲王不愿娶东周的妻妾,对旧部来说是皆大欢喜的。

  可如今他已经登基为后週皇帝,续了柴氏的皇命,就应该立后纳妃,绵延子嗣,通过姻亲的关系将旧部的势力完美的利益结合,大家齐头并进发展后週,夺下东周的雄心都可能有的。

  而眼下的事实是,后週的后宫空置,朝堂也空置,柴彧便是再能干的巧妇,也不能凭空做出米饭来。

  柴彧为了信守他们之间的约定一定是做了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东漫才会怕自己吧。

  “今日这些话你不必告诉你家陛下。”宋云禾想通了自己猜想的答案,也不为难她,更无理由指责她,这个时代主人与属下的关系,从来都是有界线的。

  “是。”

  一路沉默的回了宋府,宋云禾有些疲惫,都没等到灵雀菜做好就趴桌上睡着了,灵蝉将她安置上楼,又让东漫去宫里转告下午的课或有耽误。

  东漫回宫几件事情一起回禀,柴彧脸色一直沉着,眼下的疤痕威严中有些戾气,问道:“跟随你们的人马有多少?”

  “四人,城内两人,出城后又多了两人。”东漫回答,宋云禾今日第一日出府,收到风声的人不在少数,四人,已经算是很少的了。“有一个属下看着有些像是摄政王府的人。”

  “朕会派人去查。”柴彧道,丢给了她一块甲字令牌道:“你让人护好她看过的店,和那对夫妇,日后她若再出去,着甲子卫暗中保护。”

  东漫接过令牌叩首领命,有些迟疑,最后还是下跪道:“陛下调走了身边的甲子卫,恳请陛下让东声回来吧。”

  东声早在两月前被招回了翁城,一直未再回来,是以柴彧才会将海上的联系才会让荣谨之钻了空子。

  不过此刻柴彧低眼,随意的打开手上的折子,漫不经心道:“没了他朕身边其它人不能做事吗?”

  “东声与属下与公子是一同长大的,亲厚忠诚自是与别人不同,东声若在公子身边,想来,秦元公主殿下,也是放心的。”东漫壮着胆子说完马上低了头,不敢看殿上那冷剑一样的目光。

  柴彧的凌厉也只是片刻,她那样心思敏感的人自是会迟早发现的,“她何时问过你什么?”

  “殿下什么也没问。”东漫垂眼隐去今日的谈话。

  柴彧眼精微眯,似审视,似考虑,最后道:“朕自会有定夺,你回去吧。”

  宋云禾一觉睡醒已经近黄昏,肚子饿的心慌,喝了一大碗汤才像有力气愿意起床一样,结果下了楼发现柴彧一咕噜跑去抱住才觉得力气还多着呢。

  柴彧没想到她会突然像个猴一样跑过来吊在自己身上,心里却是愉悦的,双手托住她道:“今日为何如此热情?”

  旁边的双胞胎姐妹都没眼看了,若不是灵蝉在身后拉着,灵雀指不定亲自上手拉人了。

  “梦见我肚子饿,你就把自己变成桃树,结了满树又红又大的桃子让我吃。”宋云禾回答,双腿着地,双手却还是搂着他的,身上有檀香,水墨,还有极淡的血腥味,应该不是他自己身上的,宋云禾安抚自己,听着他心跳,仍然强劲有力,真好。

  “后来吃到了吗?可甜?”柴彧抚着她还未梳理的头发,心头一丝一丝的软下来。

  “后来我就醒了啊。”宋云禾抬眼委屈的很,又很快自得起来,“不过,你变的桃子肯定是很甜很甜的。”

  “嗯。”柴彧摸摸她的头,“明日里我让人在院子里种几颗桃树,以后醒了也有桃子吃。”

  “好啊!桃花还可以酿酒,桃子可以做酱,想想都馋了。”宋云禾吞口水。

  “姑娘,桃子还远着呢!眼下奴婢给你梳洗,先用晚膳!奴婢的晚膳比桃子好吃!”灵雀在旁边实在忍不住了,过去拉着宋云禾就走。

  宋云禾自是知道她在恼什么的,一边跟着走,一边回头给柴彧眨了眨眼,被灵雀气乎乎拽的更快了。

  灵蝉倒并未说什么,只是行礼告退,柴彧却唤住了她,问道:“公主殿下一直吃的都是灵雀做的膳食吗?可曾有外人经手过?”

  灵蝉想了想,“殿下味觉有异,从来都只吃灵雀做的膳食。”

  “你们出海以后,殿下可有过异常?”

  “除了那几日沉睡,殿下并无异常。”灵蝉回答,但看柴彧脸色有异,试问道:“陛下难道觉得我家殿下有异吗?”

  柴彧未答反问:“她如今是如何寻到那对种桑夫妇的?”

  灵蝉自是知道会有人回禀的,自然回道:“殿下说是闻着什么味道去的,可奴婢和其它人都未闻到。”

  “以前可曾有过?”

  灵蝉摇头。

  “晚间朕有亲笔手书给你,转送秦皇陛下。”

  灵蝉怔了一下,点头道,“是。”

  晚膳桌子上一个柴彧喜欢吃的菜都没有,全是适合宋云禾的寡淡口味,宋云禾一边吃一边笑,灵雀这表达不满的方式也太幼稚了。

  柴彧倒是吃的面不改色,有时看宋云禾喜欢吃的菜也跟着多吃几口,还似津津有味一样,宋云禾给他盛了两碗汤也喝的干净。

  “你不怕她在汤里下药啊?”宋云禾在旁边低声问他,灵雀那恶狠狠的样子自刚才就一直没变过。

  “有公主殿下在,自是没有人会伤着我的。”柴彧神色坦然,声音也没压低,气在灵雀想将一锅汤都泼在他脸上。

  “没人会伤着陛下,陛下可想着会不会伤着殿下?我家殿下与你尚未行礼,拉拉扯扯的伤了殿下清誉当如何?陛下若真是喜欢我家殿下,又是订了婚的,为何不早早迎娶进宫?这样偷偷摸摸的岂非作贱我家殿下!”

  灵雀也是气极,俩人同居一楼,本来还是因为柴彧每日里早出晚归,叨扰不到宋云禾她才做出让步的,可看眼下搂搂抱抱毫不避讳的发展,灵雀实在担心自家殿下婚前失贞啊!皇家不比普通人家,那可是要记载史册的,她怎么也不想自家殿下有那样的污名!

  厅内众人面色俱是一变,灵蝉忙着灵雀跪下道:“殿下息怒。”

  宋云禾面色有些尴尬,真若是说作贱应是她自己吧?是她主动跑来找人的,宋云禾看了一眼柴彧,柴彧起身悄然离开,她方才招呼俩人道:“无妨,你们起来吧。”

  灵蝉起身,灵雀已经在抹眼泪了,“灵雀,你来。”

  宋云禾招手拉着灵雀坐在自己身边,一边帮她抹泪一边宽慰道:“我知你是为我好。”

  灵雀自她在这个世界醒来就一直待在她身边,她是陪伴她时间最久的人,是为她操心琐事最多的人,是为她衣食住行亲力亲为的人,与别人的感情是不同的。

  “奴婢不想殿下这样无名无分的跟在他身边。”灵雀抽泣着。

  “我知道。”宋云禾点头,轻拍着她的手,“我也想像锦娘那样夫唱妇随的和他在一起,可是他现在是一国之君啊。”。

  “他是一国之君才配娶殿下的。”灵雀继续抽泣。

  “一国之君的妻子便是皇后,皇后就是住在那偌大宫殿里的女人,那是一辈子都再没机会看外面世界的,你家殿下我可是一个闲的住的人?我才十五,结婚进了宫,往后余生都困在那宫墙里面,你忍心?”宋云禾说着自己也心酸起来,当初柴彧还只是亲王的时候,她就查过,王妃是有机会随王爷出府或者受邀其它宴会的,可是皇后不一样,只有皇帝出行才可能有机会出宫,若是不得喜的,一辈子进了宫门就再出不了的。

  “有名有分自然是好的,可是名分也是会束缚人的。以前林嬷嬷说我母亲出自武将世家,身手是极不错的,可是你看南书房里的她的画像,是完全的判若两人,是吗?”

  灵雀似懂非懂的点头。

  “所以,不是他不愿与我定下名分,是我自己不想太早就改变自己。女儿家不是生来就要嫁给男人为男人而活的,我们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宋云禾认真道,虽然这样的观念不一定会被人认同和接受,但这不影响她自己的坚持。

  “可若是以后有谣言中伤殿下怎么办?”灵雀看多了那样的龌蹉,一点也不想自己的殿下受其害。

  “你放心,我自是有办法让他们说不出来的。”宋云禾笑着道,“你忘记了,本宫可是身负神喻的人。”

  灵雀一时没转过弯来,宋云禾给她眨眼再眨眼,方才想起她的记忆已经修改过了。

  “反正,你放心,我不会让人有机会言语中伤到我的,好不好?”

  灵雀最终只能恶狠狠的道:“谁要敢诋毁殿下,奴婢就撕烂他的嘴!”

  “嗯。”宋云禾认真严肃的点头表示自己的认同和支持。

  “你以后对他也好点吧。”宋云禾又拉着她手看着门外示意,再压低了声音道:“你也看到了后週这样穷,你愿意我们与他共苦了以后,不能同甘啊?”

  “哼!”灵雀偏头不去看外面,“殿下现在嫁过来也是委屈了自己,若后週真是扶不起来,殿下也好回去自寻良配。”

  宋云禾敲她头,“不想要脑袋了?”

  灵雀努嘴犹不情愿,“大不了以后多给他做些吃食,不过,可都是要记账的,日后一起清算。”

  “不会少了你的,小心眼又财迷。”宋云禾又笑又气打发她走道:“去帮我把书房暖起来,我晚间要用,快去。”

  灵雀抹干了泪嘴里还嘟囔着,倒也乖乖出去做事了。只灵蝉还在厅内站着,宋云禾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可也有想与我说的话?”

  灵蝉摇头,“奴婢已经明白殿下所想,想来,陛下应该也是懂的。”

  宋云禾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宋长臻能放她出海自是花了很多心思才说服自己的,,她不想辜负了他的用心。

  “我想长臻了。”宋云禾说,那个宠着她纵着她的少年,许久未来信,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殿下可以写信给陛下的。”灵蝉说,虽然他们每日里都在写信回禀公主的情况,但这与公主殿下亲自写信是不一样的。

  “嗯,你晚点到书房来取吧。”宋云禾说,她知道他们是会经常回禀她的消息给海上的,可她一直未提笔,说自己过的不好怕他担心,说自己过的好又觉得对他十分抱歉。

  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都被一根看不见的铁链拴在一个特定的范围,只有她好像哪里都能去,不是因为她自己有多强大,不过是他们努力给了她一个更安全宽广的未来,所以,如果她就甘愿困在宫墙里,才是对所有好的辜负。

  “困在宫墙里会让你无法生活吗?”晚间散步的时候柴彧问她。

  “也不会。”宋云禾没有指责他偷听她们讲话,她们在门内他在屋外,谁也没避讳谁。“只是就像之前养在温宅那只小雏鸡一样,圈养在家里长的肥肥胖胖,终有一天会为了口食吃掉,可若是飞在林间,飞的矫健又漂亮,总会让人先驻足几眼的。”

  “你对我是这样没有信心?”

  宋云禾摇头,“家里的口粮本就不多,你不用都用来喂我,我自己会觅食的。”

  柴彧心下叹气,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如今你也学会说话打机锋了?”

  “这样不是显的自己高深莫测一些?”宋云禾扬头,月色与火灯交织的光线中的笑颜异常的亮丽几分。

  柴彧低头吻着让心头惊艳的眉眼,不去在意又散开的香气,攻城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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