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臻从东郊营地回宫,已近黄昏,太监来报秦元公主进宫等候多时,他连铠甲都没换,就直奔露香宫。

  灵雀和林嬷嬷都守在宫门口,看到他到低声行礼,宋长臻便了然的探了探身,宫院里的玉桌上,宋云禾撑头闭目假寐,也不知睡了几时。

  “公主近日里心情可好些了?”宋长臻收回身低声询问的是林嬷嬷。

  “回陛下话,公主殿下自回来后一直忧心甚重,吃食难咽,夜里睡的也极不安稳。”林嬷嬷回道。

  宋长臻眉头微皱,“前几日白太医去,还是一点好转都没有吗?”

  白太医以为自家陛下与公主有了什么嫌隙互不关心,但其实宋长臻一直挂念着,他不后悔毁了翁城,只是有些懊恼自己应该第一时间给长姐解释其中关键的,长姐怨他,责骂他,甚至打他,都比她选择和柴彧分开这样的结果更好。

  可他快马加鞭的赶回来,远远的看着公主府的灯火,心中又有些快乐,仿佛整个皇城都突然璀璨起来,他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守着一方国士,他最亲的人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以后再不会离开了。

  他愧疚着又欢乐着,是以不敢与她相见。

  他想着,盼着,等着,却不知她又来的这样快。

  “白太医在府上这几日殿下也不过进些汤药,勉强能下地行走,这便进了宫。”林嬷嬷回道。

  “如此怎能还让她进宫?可是有急事?为何不早些差人来报?”宋长臻未曾想她病的如此严重,连斥几句,抬脚进了院,身后俩人却没跟着,“脚上长根了吗?还不进来伺候公主进屋去!”

  “陛下,公主殿下有令,不许奴婢们进院。”林嬷嬷再次行礼,“殿下说陛下若是到了也请您自己进去。”

  宋长臻想来还是要被长姐训斥,怕他损了颜面又恐伤及这些奴才,方才有这些吩咐,心里倒是少了几分忐忑,遣了身后的太监宫人,自己进了宫院。

  林嬷嬷按早前的吩咐待他进去后,将宫院的门关了起来,依然和灵雀候在门外两边,不再让任何人靠近。

  宋长臻轻脚轻手的在玉桌对面坐下,同款姿势撑头,看着对面沉静的姑娘。

  距离上一次他们见面,不过十日的时间,那时的她还娇羞的应着柴彧的求婚,可现在,面色无华,消瘦的脸骨都凸起了,一头乌黑的头发,更是了无光泽,整个人散发着枯槁的颓势。

  宋长臻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摸摸她,想要告诉她,这世上不只有一个柴彧还有他,他们才是最亲的人,她不可以这样折磨自己的。

  手指刚一碰到脸颊,宋云禾就睁开了眼,看到他的时候下意识的直身后退了一些,宋长臻的手僵在空中,宋云禾防备的身体也僵直了几秒。

  “我扰到姐姐了。”宋长臻状似玩闹的先收回了自己的手,放在桌下微微握紧又松开,面上故做轻松道,“姐姐你罚我吧。”

  宋云禾身体并未放松,一双杏眼愣愣的看着他,来之前她想了好几种他们见面的场景,指责,怨怼,甚至叫骂,她蓄积了许多的力量要与他争吵,与他辩个对错,她甚至做好了决裂的打算。

  可她未曾预料到他会笑着说,姐姐你罚我吧。

  说不清心中的是悲哀,沉痛,还是更多的怜悯,对翁城遇难的生命,也是对眼前年少的皇帝。

  人类历史的进程从来少不了血腥,屠杀,被铭记史册的王者谁人都是自己国家的英雄,可谁人又不是别人国家的罪人?

  翁城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可是,不应该在宋长臻手上的,更不应该以这样暴戾的方式。

  “如果,我不曾在云京发生意外,你还会不会炸毁翁城?”宋云禾问。

  “不会。”宋长臻只沉默了几息语气却没有任何迟疑,“可我也终会让别人摧毁它,东周,后週或者他们自己,我不会让他们有任何伤害到姐姐的机会。”

  翁城把持着柴氏旧部,不仅多次要求柴彧纳旧臣女儿为妃,还一力要求贵妃之位和长子,坚决抵制秦元公主为后,甚至有老臣以命相逼要其毁婚,柴彧一直驳回,为此翁城不仅截断了柴彧的银粮还召回了身边得用的人。

  好在柴彧也未曾天真的以为一生都可以倚仗翁城,早有自己的部署,才没被翁城牵着做一个傀儡皇帝。

  但,这也并不表示柴彧会一辈子都不纳旧臣的女子为妃。

  只要翁城存在一日,野心就会膨胀一日,第一次敢放纵刺杀伤了柴彧脸,第二次敢联合外人给柴彧下情毒,第三次,谁能保证不会谋了人性命?

  宋云禾若是嫁进了柴彧的皇宫,首当其冲。

  宋长臻是万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若是,我不曾与柴彧有纠葛,你还会不会对翁城出手?”宋云禾又问。

  “会。”这次宋长臻连沉默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回答。

  若是没有情谊的纠缠,要挑起东周与后週的战事,再没有比翁城合适的选择了!

  “姐姐,无论是东周是我还是柴彧,我们都不可能让翁城继续相安无事下去的。我唯一后悔的是,没有事先与你商量,也未与你好好解释。”宋长臻的言语有些苍白,却也算不上狡辩。

  宋云禾是恨过他罔顾人命的,也怨过他以她做伐的,可是,已经发生的一切,追更到底确仍然是她的罪孽。

  是她制作了炸药火器让宋长臻强大自负,是她纠缠了柴彧加剧了他与翁城的矛盾,如果一开始她安稳的做个公主,如果她听他们的话乖乖的吃喝学礼,如果她能早点发现一切的真实与不真实,便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良久的沉默后宋云禾又问道:“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信你的?”

  “嗯。”宋长臻轻轻应声。

  “即便当时那样说了,可是,这些年,我也从未怀疑过你,不曾责怪过你。”宋云禾说。

  她从未怀疑他利用她,但也从来没忘记过他想带着秦国人民回归故土的雄心,她不问政事,却也从来不天真犯傻,她只是,想要拥有的太多了。

  亲情,爱情,友情,正常人类应该有了,她都想有。

  可是,她,一早就注定了不需要拥有这些情感和自由的。

  “我信你,爱你,可你对不起我,是吗?”宋云禾问。

  宋长臻心头一慌,“姐姐。”

  “宋长臻,你亏欠我的,你承认吗?”宋云禾直直的看着他,不让他有躲闪的机会。

  “长臻,亏欠姐姐的。”宋长臻开口承认,心口被一块巨石压着,他知道她亏欠她,从在母亲体内,从她出生成长,便是换了一个灵魂,她也一直是个关爱,包容,袒护他的好姐姐,可是,她如此要逼着他说出口的时候,他知道,一定是有风暴来袭。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她给的惩罚了。

  “亏欠了就要偿还,长臻。”宋云禾冷漠又严肃,像一个宣判的法官,“我怀孕了。”

  像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两句话,宋长臻脑子里却像一整个库房的炸药轰然爆开,张嘴语结。

  “来人,来人!”震惊与慌乱后宋长臻终是出声大叫了起来。“来人!”

  林嬷嬷推开了门却仍是没进院子,躬身行礼道:“陛下请吩咐。”

  “传太医,白来恙在何处?”宋长臻大声的几乎是在吼叫,“让白来恙滚来见朕!”

  林嬷嬷探了一眼还坐在原处的公主,遣了灵雀去太医院再回府去带白来恙,自己还是守在院门处,却也不再关门。

  “此事是何时确认的?前几日白来恙去府上可是为了此事?还有谁知道?柴彧可知道此事?”宋长臻一连几问,像只暴走的老虎。

  宋云禾本就强撑着几分的硬气被他完全不在预料之中的行为吓的像是被戳了洞的气球,不断的泄气,也分不清他是在愤怒什么。

  “我要把孩子生下来。”宋云禾决定还是按原计划将话说完整了,“你刚才承认自己亏欠我的,你答应我不伤害孩子的性命,我们就两相抵了。”

  “你闭嘴!”宋长臻大声斥道。

  宋云禾被吼的一愣,倒是更勇敢了一些,毕竟他发怒是在她的备案之中的,“我意已决,你若是不应。。。”

  “你还说!”宋长臻又吼了过来,宋云禾被吓的回声,这次却看清楚了他眼中并非怒气,却像是盈满了泪水,待要再细看,他却已经偏了头看向门外吩咐道:“林嬷嬷,来扶公主进屋躺下。”

  这次林嬷嬷却是手脚都快的进院里扶住了宋云禾,宋云禾自己却还是糊涂着,“陛下,这到底是何意?”

  宋长臻这会儿却已经是又气又心疼了,不想理她,催着林嬷嬷扶她进屋又嘱咐道:“守着公主安歇,莫要她再说胡话。”

  “他这是要将我软禁在宫里吗?”宋云禾总觉得眼下的情况实不对劲。

  林嬷嬷给她脱了鞋抬上床,又盖上被子,“陛下心中最是珍重殿下的,如何会软禁殿下。殿下平日便是思虑过多,才会累及玉体违和。无论发生了何事,万望殿下都要珍重自己。”

  宋云禾一时只能乖乖歇靠在床上等着被安排,太医很快就到了露香宫,可宋长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全遣了回去,等着白来恙被拎进宫来,宋云禾都昏昏欲睡有些睁不开眼了。

  白来恙诚惶诚恐的把了脉退出去给宋长臻回话。

  “公主有孕之事还有谁人知道?”宋长臻冷着脸沉声发问。

  白来恙脖子发凉,感觉今日可能是没法出这露香宫了,嘴上却仍是诚实的:“回禀陛下,臣所知只有臣一人。”

  这个答案宋长臻尚算满意,又问道:“公主身体如何?可适合生养?”

  白来恙低头看不到陛下的表情,不知道陛下的心思是要个什么答案,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你如实回答,若有一字骗朕,朕就灭了你一族!”

  白来恙忙又叩首回道:“公主殿下眼下的身体除营养不济外无其它异症,细心调养,当是能生养的。”

  “朕记得你曾说过公主的身体子嗣艰难的,当真不会有碍?”宋长臻再次确认。

  “殿下早前身体的确不适,可眼下,确然无虞,或许是在别处有更好的大夫治愈的。”

  宋长臻想到了之前住在宋府的温素灵,冷哼一声,“你这医术也就只能在秦国讨口饭吃。”

  “陛下仁慈。”

  “日后你便跟在公主身边,若有任何闪失,灭你九族!”

  “是!”白来恙保住了性命,心头微松,又作死的多问了一句,“陛下是同意公主殿下将孩子生下来了?”

  宋长臻冷眼一横,“谁说公主殿下要生孩子的?”

  白来恙缩了缩脖子。

  “是朕的皇后要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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