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寒风瑟瑟,半空之中孤星对月。

  荒郊野道,乱石嶙峋,篝火一旁人影微斜。

  李驷和严亭之各坐在一块石头上,面朝着火光,这让他们的身后微暗。

  火上烤着两只野兔,严亭之抓来的,没放什么调料,只是剥了皮就着火烤,想来味道也不会很好。

  李驷看着火上的兔子,显得有些沉默,这几天他笑得很少,少得都有些不像他了。

  “亭之兄。”李驷伸手翻了一下兔子,突然说道:“此次,是我错了。”

  他终归是已经上了年纪的人,不是小孩了,做错了便是做错了,没有什么好争辩的。

  严亭之看了一眼李驷,身上黑色的官服沾着这些天赶路留下的风尘。

  “你自从出现在江湖以来,就一直随心所欲,闹出事情本就是早晚的事。”

  他说着,取下了自己腰间的水壶,喝了一口。

  “你要是真的知错,以后做事就瞻前顾后一些,也别再偷了,做人干净点,我也好不必再来抓你。但是,你说这可能吗?”

  他看了一眼李驷。

  李驷抬了抬眉头,苦笑了一下。

  “难。”

  他自己的性子,他自己还是很清楚的。

  “那就继续做你的事。”严亭之盖上了水壶,将之放在了地上。

  “你,这是让我继续偷下去?”李驷神情微妙地看了一眼严亭之。

  严亭之瞪了他一眼,板着脸说道。

  “我这是让你将功赎过。”

  “呵呵。”李驷终于轻笑了两声,点了点头说道:“我自省的。”

  说罢,他拿起了火上的大概烤好了的野兔吃了一口。

  “亭之兄,你这烤兔的功夫,可真够差的。”

  听着李驷的嫌弃,严亭之自顾自地拿起了自己的那一只,滴了会儿油珠说道。

  “觉得不好吃就别吃,也省得这些生灵受你祸害。”

  “这不是你杀得吗?”李驷扯了一下嘴巴,怎么就成他祸害的了。

  “但不是你吃的吗?”严亭之反问道。

  李驷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

  “哈哈,是,有理。”

  这世上的因果总是如此奇怪,若是想不明白,不如就不要多想了。

  “不过说来。”严亭之从自己的腰间抽出了一把小刀,从烤兔的身上割下了一块肉,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你有办法找到阴吾立吗?”

  李驷坐在一边倒是吃得满嘴油光,听这严亭之的话,想了一下,随后笑着抬起了眼睛。

  “有。”

  “什么办法?”严亭之问道,朝廷在江湖中的情报确实不够灵通。

  这些年来皇上一直着重于政务的处理,使得国泰民安,但是对于江湖事,却总是不甚在意。

  不过也是,如果皇上够重视的话,就不会叫阴吾立活到现在了。

  “那就要,看你想用什么办法了。”

  李驷笑得深奥,但是配着他那满嘴的油腻,却显得很滑稽。

  理论上来说,这江湖上应该没有他想知道却不能知道的事。

  毕竟江湖上最大的情报贩子就是他的朋友,而最大的情报组织,就是他朋友的儿子办的。

  ······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十二月末。

  一条让江湖人人人不安的消息从泰山传了出来,二十年前的那个杀人魔头阴吾立,从天牢里逃出来了。

  而且最近的穿胸杀人一事,便是他做的。

  此时的他就身在江湖之中,随时都有可能杀死下一个人。

  泰山提醒江湖人各自注意,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们没有提起阴吾立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样的消息让许多在外行路的江湖人夜里都不敢休息,而没有在外的,也有些开始考虑起了还要不要出门的事。

  二十年,对于这个江湖来说说短不短,但说长也不长,是还不够叫人们完全遗忘一个人的过去。

  很快阴吾立过去所做的事,就从江湖稍老一辈的人的口中,传到了新一辈的人的耳朵里。

  什么一夜杀人满门,什么就凭一双手臂硬接了成名高手百余刀,什么生啖人肉等等,简直是将他传成了妖魔鬼怪。

  是有人指责朝廷办事不利,但更多的,则是担忧此番该如何是好。

  阴吾立一日不除,江湖就一日难以安宁,因为这人杀人,根本就不讲道理。

  然后,就有人将视线投到了二十年前抓住了阴吾立的那个人身上。

  那个云山深处的人,白云飞袖,江怜儿。

  阴吾立的外功已经登峰造极,单凭寻常的刀剑,根本伤不了他。

  但是江怜儿却像是天生克制他的那个人一样,正好可以破了他的外功。

  原因是江怜儿的内力极其浑厚,配合一手封穴擒拿之术,可以将一个人的周身大穴全全封死,要么毙命,要么动弹不得。

  当年的阴吾立,便是被他这样抓住的。

  多数人认为,江怜儿可以凭此再一次抓住阴吾立,但是少有人想到,阴吾立既然敢如此正大光明的走在路上,必定是有所依仗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江湖人都只知道阴吾立的外功坚不可破,却几乎没人知道,其实他的内功也早已远超了江湖上大部分的人。

  只是当年,他的内功终归是差了江怜儿一线,才至于被封了穴位擒住。

  但是现在他的内功已然圆满,莫说是江怜儿,就是这个世上,应该也没有内力比他强的人了。

  这便是阴吾立的依仗,他现在,自以为是天下无敌。

  ······

  阴吾立的天赋很不好,但是万幸的是他偶然得到的一本内功心法可以让他活很长时间,有多长,大约比江湖上的所有人都要长。

  所以他就找了一处深山躲了起来,修炼这门内功,同时修炼他原本就会的一门外功法门。

  他的进度很慢,但是胜在他可以一直练,每每想到等功成之后他就可以去世外逍遥自在,他就有不竭的动力。

  终于,当他把有九层的内功修炼至第八层,把外功修至圆满的时候,他觉得他可以出山了。

  可他在深山里呆的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已经疯癫了。

  他出山之后就是杀人,遇到拦他去路的杀,遇到惹他不快的杀,遇到看不惯的杀,遇到想杀的就杀。惹得江湖人看到他就躲,见到他就逃,他很享受这一种感觉。

  直到有一个人找到了他。

  那是一个身穿白衣年轻人,自称江怜儿,他很年轻,阴吾立看得出来。但是他的天赋却极好,年纪轻轻,就内力浑厚,将他第八层的内力生生破开,封住了他的穴位。

  他被抓住了,送进了天牢。

  这二十年里,他无时无刻不想杀了江怜儿,不只是因为江怜儿抓住了他,更是因为江怜儿的天份惹他嫉妒。

  他要是有这份天资,当年又何必躲起来,又何必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但是阴吾立想不明白的是,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自己选的,他现在的样子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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