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跑堂正在听着房中的话语,听到的还是些客套的话语,此时传出了几声响动,屋里传出声音,道:“来人啊——”

  两个跑堂这才打开了门,看到龙翔天正从地板上爬起,一旁是倒在身边的椅凳,还有打翻在桌子上的茶壶,茶水洒满了桌子,还在往桌下滴。蒲沐此时已站起身来,道:“龙兄,这酒还未上,你就坐不稳了?”

  龙翔天道:“怪我,一时间没坐稳,想抓住桌子一角,竟又将茶水打翻了。”

  “哈哈哈……没事……还劳烦小哥帮我等打扫完,再添一壶茶水。”蒲沐道,说罢又取两粒碎银子,分别给了那两个跑堂。两人接过银钱后,频频道谢,打扫完后便关上了门。

  ——原是龙翔天趴于房板上,听了许久,由于楼上声音嘈杂,并未听出细致的内容,只听得似乎那间房中有两个声音,其中一个是女声。蒲沐这才在桌上写了策中行策,龙翔天点头示意后,蒲沐便一脚踢翻了龙翔天的椅凳,龙翔天则施展轻功跃下来后故作跌倒后,蒲沐顺手打翻了茶壶,茶水溢出便将二人方才在桌面上写的字迹全都冲掉。

  此时饭菜已上,酒也备好,那跑堂道:“二位官人慢用,这些都是小店的特色……”

  两人正准备用饭时,小二破门而入,道:“两位官人,我等方才有了过失,还请见谅——”说罢让跑堂的将一道白笋炒火腿撤了下去。

  “这个……有何不妥?”蒲沐问道。

  那小二笑道:“今天与您上菇蕈类菜和这类白笋的汁相冲,吃了会头晕嗜睡。这几日小店进了些西域的菇蕈,小店的厨师配菜时忘了食材相冲之事,好在掌柜的想起,这才让我来撤了客官的菜。我等为您换一个菜便好。”

  蒲沐笑道:“如此多谢小哥了。”蒲沐这才想到那日的饭菜中确实有红菌炖的汤,而那日也有一个黄笋炒肉,难道这店中根本没人下迷药?

  “龙兄,我敬你一杯,这几日辛苦了——”

  “多谢蒲兄款待了,多日奔波,今日得在此品佳肴美酒,快哉快哉。”

  ……

  如此谈话,都被门外的跑堂听得一清二楚。跑堂时不时上楼汇报于夏侯雪与杨县令楼下两人所说的话,可这般谈话于夏侯雪而言,实在无甚可取的内容。

  “夏侯庄主啊,说你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这都多长时间了,这二人一直在说这些家长里短的,你还说他会怀疑到你这醉仙楼上,依我看啊,他们根本没怀疑过这醉仙楼。”杨县令道。

  “他们越是如此,我便越发不能动手。”夏侯雪道。

  杨县令变了脸色,道:“你不动手,你下那劳什子的迷药给那蒲沐干什么?”

  夏侯雪道:“那药此刻我已解释给他了呀。且我之后再未放过迷药,原先我打算让他放松警惕后动手,如今只得收手了。”

  “你兜了圈子就是不动手了?”杨县令道。

  “杨魁,如今你已不是官了,用这种口气与我说话,恐有失礼节吧?原先我只闻得是蒲沐独自前来,故想动手杀了他,且我从未想过在店里动手,而是让他放松警惕后与他慢性的毒药,让他出了襄阳城之后再丧命。他死后,大内八统领必还需在他们自己人中乱上一阵子,我便可趁此机会逃走。可眼下龙翔天已来,且他们的行为与那日在船上一模一样。如此,我便不再起杀心了。”夏侯雪道。

  杨魁起身转了几周,道:“好……好,你既如此看高他们,你又何需欲盖弥彰?你上错两道菜他们就会打消疑虑?你就能高枕无忧?”

  夏侯雪道:“这只是一步,之后的事,你就别问了。给你准备了客房,在三楼尽头恰好有一间房屋,你自己在那住着,别到处乱走,惊了他们,你我都没好结果。还有,我等的计划,你就别打听了。”

  杨魁瞪着的夏侯雪,又坐回了座位上,将头撇向一边,一言不发——他于眼前这人而言,已丝毫没有了利用之处。这与之前夏侯雪对他的态度大相径庭,可他也知道这个结果,只得忍耐着接受了。

  夏侯雪起身道:“等他们都出门了,你再出去。”说罢,夏侯雪推开房门,掩上面纱,沿着三楼的走廊,走到了左边的第一间后,直接进了房门,便没了动静。

  只说龙翔天与蒲沐下楼出门,小二牵马前来,两人上了马后驱马而走。

  两人于刚才的对话中确实只说了一些家常理短,且也未在饭桌做标记而对话——两人吃了饭菜后查觉出未有下药,便将计就计只在说家常。如今两人才继续了方才喝茶时的对话——

  “那店小二口中所言你相信吗?”龙翔天问道。

  蒲沐道:“目前我也不知,昨日的晚饭,今日的午饭都未有任何异样,且昨日午饭中确实有菇蕈类的菜与笋类。”

  “食材相冲,此乃自然之理。只是我有些疑虑,为何当时没人来告知?”龙翔天道。

  “这也是我所疑虑之处。”蒲沐道。

  龙翔天道:“还有赵知府,你排除的是否过于果断?”

  蒲沐笑着摇摇头,道:“龙兄你太过多疑了,赵知府的嫌疑已被排除。我等不必再怀疑他了。”

  “为什么?因为他的话语?还是……”龙翔天问道。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府衙,下马后便也没了言语。

  赵知府出门相迎,三人相互说了几句话后,便有衙役传信,道:“门外有人求见。”

  “他有何事来访?”赵知府问道。

  “那人有信件要交予赵知府,是个官驿的邮差。”衙役答道。

  赵知府差衙役将信件取到公堂上来,衙役回了令便出门取信,少时信交到了赵知府手中。只见那信封上写到“蒲统领亲启”,赵知府见此信,道:“原是给蒲统领的信件,为何寄到了襄阳府衙中来?”

  蒲沐道:“想来是其他两个统领来的。两位有所不知,陈、李两位统领各领二百五十兵马乔装暗查岳阳、荆州两处的官员与三帮残余势力,我等约定以各地府衙为寄送信件之地。”说话间蒲沐已拆开了信封,看完信中内容后大喜,道:“陈兄于岳阳捉拿了捣毁了三帮聚集之处,抓获三帮所属商会的两名要员。”

  “如此喜讯,可喜可贺啊——”赵知府笑道。龙翔天听了后却丝毫没有表情。蒲沐知道,龙翔天还在怀疑醉仙楼,他也未对醉仙楼消除疑虑,可目前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意欲何为。如果贸然派人前去搜寻,定会打草惊蛇。可若一直未有作为,他又担心对方会逃之夭夭。

  龙翔天道:“陈统领倒是有收获,只是我等在此还是颗粒无收,希望这里没有五湖三帮余孽……”说罢,龙翔天从公堂中起身,径直走出了府衙。赵知府觉得龙翔天的话语有些尖锐,觉得是在怪罪这几日未能帮蒲沐查出五湖三帮中人,由此脸色有些难看,蒲沐随即起身,道:“赵知府不要误会,龙统领性子就是如此,想是这几日搜寻无果有些苦恼。今日赵知府不必我等订晚饭,我与龙统领还需议事,赵知府请自便——”

  赵知府这才笑道:“下官方才以为是自己为官不得力惹了龙大人生气,经蒲大人一说,赵知府想来错解了龙大人之意。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蒲沐道:“赵知府不必将此事放于心上,我想此地还有五湖三帮之余孽,这几日还劳烦赵知府多费心了,我想我等不日定会捉住余孽。”

  赵知府道:“届时下官定会鼎力相助——”

  蒲沐随即拜别了赵知府,出了府衙,只见龙翔天已没了踪迹。蒲沐环顾四周,只见府衙墙壁上刻有一个标记,蒲沐见此标记,立马回到府衙马厩中取马而走。马匹走到了醉仙楼中,一声马嘶过后,醉仙楼的小二出门相迎蒲沐。“官人您来了?今日怎会是独自一人?”

  蒲沐下马,小二立马差人将马牵下安顿。蒲沐一边走一边道:“今日我前来,是想以此地设宴请贵店的掌柜一叙。”

  小二笑问道:“官人今日怎会想到请我家掌柜的?”

  “这一来,我于贵店已吃了三顿饭,贵店的菜色好,为答谢贵店款待,故来此‘借酒献佛’;二来,醉仙楼乃名楼,我一直想结识贵店的掌柜,可前几日公事缠身,如今公事已毕,故想于此请贵店掌柜一叙。”蒲沐道。

  小二引蒲沐到了楼上雅间,还是昨天的房间,道:“多谢官人的美意,可掌柜的出门收账还未归……就怕……”

  楼下有了声响,小二出门看去,原是掌柜的在楼下。小二此时有些不知所措,掌柜的示意小二下来,与小二交流几句后便快步上了楼。

  只见那掌柜的一身锦衣,腰间配有一对汉白玉与一个香囊,帽上也镶嵌了一颗祖母绿宝石。掌柜的长得清瘦,两撇八字胡,看年龄已是而立之年。蒲沐立马起身拜会,道:“想就是掌柜的吧。”

  那掌柜道:“官人有心,凡江湖中,客人于店中说要请掌柜的,那是客官赏脸,岂有掌柜的不出席的道理?”

  “哈哈哈……我想这醉仙楼乃有名的酒楼,想是掌柜的不好请啊——”蒲沐笑道。

  掌柜的笑道:“哈哈哈……官人说笑了。来人啊,上好茶与官人——”

  “诶,掌柜的,今日你是客,怎能让你来行这些事?来啊小二,将店中最好的茶先上来。”蒲沐道。

  小二回了声,端茶送于房中。蒲沐道:“小二,为我搭配一桌贵店符合你家掌柜的菜肴,还有,打上你店中最贵酒,届时一并上来——”

  “好咧——”小二道。

  小二关上房门,下楼到了厨房吩咐下去,厨房便开始热火朝天准备起来。此时还未至饭点,故人还不算多,大堂上只有零星两桌客人,二楼雅间除蒲沐两人外,也无任何人。

  雅间里的谈话声起——

  “掌柜的贵姓?”

  “免贵姓闫。”

  “我知晓贵店乃扬州之酒楼,后听得小二说闫掌柜乃扬州醉仙楼掌柜的胞弟,想来闫掌柜原先也是扬州人士,不知闫掌柜何时来此地经营?”

  “说来惭愧,说是胞弟,却也不是。”

  “哦?此话怎讲?”

  “家丑不可外扬啊……”

  “我问得有些深了,闫掌柜莫要见怪。”

  “哎,官人是我店中贵客,这说是家丑,但与官人说了,倒也无妨,只是官人还需保密。”

  “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行长舌妇所做之事?此事闫掌柜若不想说也无妨……只怪方才我多嘴了。”

  “我与官人说便是,此事也不繁杂:只说家母曾在扬州城嫁人,与那人共开了扬州醉仙楼,而我胞兄也是在那时家母所生的。只是家母总与那人不和睦,母亲性子烈,不许那人再添二房,故吵了多次。那家子也容不得家母,平日里总是挑事争吵,家母一时气不过,便叫那人如愿休了她,自己回到了荆襄一代的娘家,此时所遇家父,之后便再嫁予了家父,如此便有了我。我与那胞兄只是一母所生,非同父,故说是也是,说不是便也不是……”

  “原来如此,想来这醉仙楼也是令堂所开了?”

  “官人说得对,只是家母年事已高,故让我经营了,生意还过得去,全仰仗官人这类的贵客啊……”

  “哈哈哈……”

  随着店里的客人渐渐多起来,厨房的烟火愈发热闹了,七八个跑堂的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傍晚的风已渐寒,虽是南方,可立冬过了也有一段时间,荆襄之地的寒意也逐渐显现。此时店中来了一拨人,那一拨人进了店中,小二道:“几位军爷,您楼上雅间请——”

  那拨人为首地道:“不必了,我等还有公务在身,在此大堂中便好。正还剩两个空桌,我兄弟们就坐在此处了。”

  小二此时前来扣门,蒲沐示意其进门,那小二道:“官人,掌柜的,楼下来了一群军爷,小的想是不是掌柜的出去见一下?”

  闫掌柜道:“官人还在此,我恐不便出去。”

  蒲沐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小二道:“两桌人,约莫二十个。”

  蒲沐起身,对小二道:“我等的饭菜好了,就连酒端上来。”随后转身对闫掌柜道:“闫掌柜,可否借你二楼的空雅间一用,他们是洞庭军,来此恐有公务,我想与他们了解些事情。”

  闫掌柜道:“好好……小二,把空雅间开出一间来,与官人和各位军爷说话。”

  说话间,蒲沐已到了楼下这拨人的桌前,道:“你等怎会在此,快上楼,我与尔等有话谈。”

  一行人先后到了楼上雅间,小二关上房门便又下楼招呼客人。

  蒲沐于房中道:“尔等此行可有收获?”

  有人答道:“近日我等汨罗江及洞庭水域附近又抓住了一帮铁豹庄中的人,他们乔装说到山中采香料,可谁知前久落网的铁豹庄其余人已招供,那山则是铁豹庄所辖。”

  “做得好,今日可有收获?”蒲沐问道。

  “今日于襄阳中未发现什么,龙统领有些不快,便率着兄弟们出城去其他州县搜寻了。龙统领让我等在此听候蒲统领差遣,可蒲统领还未回府衙中,我等有些饥饿,便来此点些饭菜吃。”有人答道。

  蒲沐道:“好,我今日来此会客,尔等用完晚饭后便马上回到府衙中,圣上加急,说让我等尽快破获案子,实在不行,只得多调用些人马在此地先挨家挨户搜寻一番了。你等先下楼去吧。”

  门开后,那群兵士皆下了楼,蒲沐回到房中,只见菜肴已上齐,坐下身来,道:“公事缠身……闫掌柜见笑了。”

  闫掌柜端起酒杯,道:“官人能掌兵马,想来定是达官,还未请教官人官居何位,尊姓大名?”

  蒲沐也端起酒杯,喝下一杯酒,道:“在下蒲沐,官居大内统领,来此是翻审案件的。”

  闫掌柜立马喝了酒后,起身行了鞠躬作揖大礼,道:“原是大内统领,真是失敬……蒲大人官居大内,今日竟请草民喝酒,草民不胜惶恐——”

  蒲沐立马上前搀起闫掌柜,道:“闫掌柜不必如此——今日我是来此酒楼请客的一个客人,闫掌柜也是,我等只见无需这般。”

  闫掌柜这才回到了座位上。蒲沐坐下便叹道:“哎,今日不谈那公事了,我与闫掌柜一醉方休——”

  闫掌柜问道:“蒲大人何处此言?”

  蒲沐频频叹气,将酒杯置于一边,道:“皇上今日加急圣旨,为我等查案的下了死命令,若再过四日,还未彻查,这官做不做得都难说了。”

  闫掌柜问道:“蒲大人不是掌了洞庭兵马吗?想来破案也快了——不必焦虑。”

  蒲沐道:“洞庭兵马虽是人手众多,可这几日所查出的人还未彻底,虽我知道涉案人员,可又怎能全城闭门搜查?这一来人手不够,二来扰了民生,若是朝中那帮佞臣又与皇上进谗言,恐又生事端啊。”说罢,蒲沐一杯酒又下了肚。

  “朝中之事,草民不敢过问……今日小民先陪蒲大人喝酒,蒲大人今日尽了兴,明日再办案不迟——”

  两人如此便又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

  夜幕已逐渐降临,城门还有一刻便要封了。赶夜路的商队、马车都在此时纷纷出城,检查的守卫很仔细地盘问后才逐一放行。

  一辆马车到了城门口,守卫照例先拦了下来。守卫问道:“车内坐得何人?”

  马车旁的丫鬟道:“我家夫人,今日赶夜路要回娘家。”

  守卫打开车帘,查探了一番车里坐着的人,道:“走吧——”

  马车出了城,官道上一路跑,出了城约莫有十里地,便有一处镇子。那镇子的主街与官道接了路,马车一路跑在镇子上的主街,到了一处马店。马车便停了下来,车上的丫鬟下了车。此时正对面奔上来了一队人马,那为首的便是龙翔天。

  “夏侯庄主,我等又见面了?怎么夏侯庄主与人做了丫鬟?”龙翔天道。

  夏侯雪一时间有些诧异。

  龙翔天继续道:“我与蒲沐作戏骗不了你,洞庭军与你作戏你便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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