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夜,这夜又飘了些小雪。

  冬日就是这般。天亮之时,京城的积雪还未消退。巡夜的侍卫回到月龙阁中准备交替,值夜的侍卫们此时也正在换班。宫中此时已在准备着除夕、初一等春节的事宜,虽说还离春节一月有余,可宫中内务各部已在筹备。

  月龙阁内,几队侍卫们正在交替班次,李德飞正在交待这几日值守的事宜,道:“宫中此时已开始筹备春节之事,故这几日宫中各处必须严加防范,原先暗哨需全都换了,新的口令我已告知赵艾钦、尉迟宗龙、白晓峰三位领队,暗哨就为三位领队所辖侍卫队布置;其余领队还如原先一般进行巡宫与值守。”

  众领队回了令后,便带着队伍出了月龙阁之中,分了几队各司职巡宫、值守、布暗哨之责去了。

  李德飞有些困倦,昨夜值夜有些冷,今日他好似有些伤风。此时营房的门打开,郭玉起床下了楼,早晨的他精神抖擞下楼来见到李德飞道:“李兄今早身体有恙?”

  “想是着凉受了风寒,不碍事。你已来值守,我先去药楼拿些药吃了,好好睡上一觉,祈求今日宫里没别的事了。”李德飞边说边往楼上走。

  郭玉道:“李兄尽管休息,我在此值守便是。”

  少时有内侍官携一众太监前来传话,说皇上有事诏蒲沐进勤政殿相商。郭玉回了令,道:“诸位公公还请稍等,蒲统领在营房当中休息……”

  说话间蒲沐便下了楼,道:“诸位公公,前方带路。”

  太监们回了令,一行人引着路带蒲沐出了月龙阁前往勤政殿。郭玉望着众人离开,心想皇上是否有秘事要单独说予蒲沐,昨日其余几位统领便听闻太后诏了蒲沐,今日又是皇上独诏,难道宫中出了什么事?

  郭玉没再细想,上了志史居,想去查阅这几日新增的江湖事与礼部贪污案的卷宗。

  只说此时其余几位统领陆续下了楼,段干诡风道:“怎不见李兄、王兄与龙兄?”

  陈仁海道:“王兄昨日未归,想是在将军府过的夜。龙兄行事素来神秘,哪日早晨你见到过他?”

  说话间龙翔天进了门,道:“陈兄何时也会背后议论人了?”

  陈仁海笑道:“哈哈哈……那就请龙兄见谅——”

  “今早我去了万花殿,重新布置了守卫。也不知为何,皇上十分重视。今日出门采气练功时就有内侍官与我说又要重新加派人手值守万花殿。万花殿中的妃子今日不在,想是皇上诏了去。”龙翔天道。

  郭玉道:“原来如此,龙兄每日晨练功法,想来不日功力便会大增,可喜可贺。那万花殿既是皇上精心重视之地,我等多费点心便是。龙兄还请与我说一说万花殿的布置,我好在今日值守时于这轮值图上记录下来。”

  龙翔天道:“那好,郭兄,这边请——”说罢,郭、龙二人便走到轮值图边,谈论当中在图上标记起来。

  其余几位统领此时便在月龙阁下练起功来。他们还需更精进自己的武学,初涉江湖办案他们已看出这江湖中恐还有很多人的武功在他们之上,至少三帮当中范云的内力比他们要强,于掌柜的武功好似也不在他们之下。若非有神器红龙在手,王羽拿下范云绝非易事;若非有雪龙助阵,龙翔天在那夜的厮杀中也很难抓住夏侯雪,虽然夏侯雪的武功比不上龙翔天,但是那些护住夏侯雪的汉子,持着刀械发了疯也非他一人能将其全都诛杀。

  龙翔天刚晨练完便没有继续在厅堂上练功,与郭玉在轮值图上说清楚万花殿的侍卫布置后直奔楼上的厨房找些饭食填饱肚子。可厨房里没有什么食物了,御膳房的食材今日还未送来,龙翔天找了一圈见到无食物可用,便出了月龙阁,不知去了哪里。

  约莫一个时辰,众人停下了练功。蒲沐则恰好回到月龙阁中,陈仁海见状问道:“蒲兄,皇上诏见可否什么事?”

  蒲沐笑道:“无什么大事,只让我等留意一下这几日宫中值守与巡逻。春节将近,宫中内务正在忙春节准备的物件,进出宫中的车马会比前两个月要频繁,皇上让我等加强防范。”

  郭玉听到此话后,道:“宫中的暗哨我已都换了,各侍卫队的布置也已换新。”

  蒲沐道:“如此便好。今日我不练功了,若宫中有急事就有劳各位了。”说罢便上了楼换了一身常服,出了月龙阁。

  段干诡风笑道:“看来蒲兄是去相会佳人了。”

  其余几人相视一笑,陈仁海想到方才皇上的诏见与昨日太后的诏见恐多少有些相似之处。定南王那日的对此事的看法他已知晓,想来恐已将此事告知于皇上与太后了。

  城隍庙外的香火没有京城其余的寺庙旺,还未到逢年过节之时,这里的人不算太多。蒲沐在京城中走了许久才到了此处,庙外没有人,庙内只有零星几人在上香。

  蒲沐的眼光自然不差,望向庙内,便见到有一女子从庙宇中出来,那女子自然就是颜蘼。

  “蒲统领……”颜蘼道。

  蒲沐方才只是偷看了一眼便背过身去,颜蘼故出了门后只看见了蒲沐的背影。“颜姑娘……来得早啊……”蒲沐道。

  颜蘼道:“我想着到此上香祈福……为王妃求支好签。”

  “颜姑娘是独自前来?”蒲沐问道。

  颜蘼笑道:“今日皇后相邀各宫嫔妃与各王妃一同去京郊的皇家园林中赏雪谈天,说是大寒时节来临前皇后相邀皇族女眷一聚。王爷进宫探望太后去了,故我今日便有了空闲。”

  蒲沐道:“没想到皇后竟能有赏雪的雅兴,这天寒地冻的,出行都不便,竟还邀约如此多的人去京郊的园子里赏雪,想来那里别有风景吧。”

  颜蘼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她也不知蒲沐此话是何意。蒲沐道:“这里在京城中算得清静,颜姑娘所写之信蒲某看了……姑娘的心意我明白……太后也告知于蒲某了。”

  “我知道此事于统领而言过于急促了……且女子先表心意确实有反常态……”颜蘼轻声道。

  蒲沐道:“先秦之时,男女皆可表心意,《诗经》中也不乏此类典故的。你我都是江湖儿女,一些陈规其实也并非全都要守的。”

  两人在沿着这庙走着,不知不觉到了庙后的一处亭子,此时天上又下起了雪。蒲沐道:“我等先到此亭中坐一会儿,也可看看这雪。”

  说罢,两人并肩一同到了亭子中,蒲沐在亭子上坐下,颜蘼坐得离他不远。颜蘼道:“蒲统领,我知道曾经……曾经我是个烟花女子……”

  蒲沐道:“颜姑娘不必说这个的,这婚嫁世俗之中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你我原先都涉江湖中,当然知道这些世俗套路你我不太适应。但是如今,你作了尚书义女,我作了大内统领,江湖这套似乎于你我生分了。江湖之中,有不少有情眷侣,而在这朝野当中,又有多少这般的神仙眷侣?”

  颜蘼明白了蒲沐的想法,道:“蒲统领想来是不愿意接受媒妁之言了。”

  蒲沐笑道:“若不是姑娘看上我,或我根本未有出现,但姑娘已在王府当中,那若哪家公子看上了姑娘,姑娘可否会同意?”

  颜蘼知道了蒲沐之意,道:“我知蒲统领之意……蒲统领恐还怀念江湖之中,但这江湖是个染缸,有的人爱他染出之色彩,但有的人只因他被染成了令人厌烦之物。蒲统领羡慕江湖之中的神仙眷侣,我却真的不敢再去想那江湖中事,自我被王妃认作妹妹时,我便不再去想那江湖的任何一丝事。除了你,蒲统领。”

  蒲沐道:“其实皇上也将此事与我说了,皇上说我还未及弱冠,故对王爷说希望半年后我弱冠之时再做打算。”

  “我明白蒲统领之心……这半年之内……我会与蒲统领知道的……”颜蘼道。

  蒲沐笑道:“天色有些晚了,今日王妃会回府吗?”

  “皇后说要在园中过一夜,故今日不会回府的。”颜蘼道。

  蒲沐起身,道:“那今日我请姑娘吃饭,京城的酒楼任姑娘挑。”

  颜蘼笑道:“此事由统领定便好——”

  冬日的白昼很短,圆月已过,月相再变。

  月龙阁之中,侍卫们还在照常交替着班次。龙翔天今日值夜,冬夜里他饿得很快——他晚饭历来吃得不多,到了这天寒之时,便饿得快了。这在他幼时便会如此,可冬夜里他母亲很少回来,故他很早便学会了些厨房的手艺,会为自己做些吃的。

  不知是否是那封信,让他看了后便时不时会有些这些思绪。陈仁海进了门,道:“外面风雪好大,蒲兄怎还未归?”

  龙翔天道:“听说是去见那女子了,有佳人相伴,怎会早归?”

  陈仁海笑道:“龙兄竟也会说笑了?”

  “陈兄来了便好,你先在此值守,我还需出去一趟。”龙翔天道。

  陈仁海道:“龙兄若是要去宫外买些宵夜,陈某还是劝龙兄收敛些——”

  “陈兄这是何意?”龙翔天道。

  陈仁海起身到了门口,道:“龙兄,你可知道有太监已向皇上说过你夜里经常到宫外去买夜宵有违宫里的大体。”

  “御膳房能与我做宵夜吗?每次我等向御膳房要食材时那里的人是怎样待我等的?明里都答应得爽快,可哪次不是我等加催了几次才将饭食送来,若没有皇上的御赐,他们哪次勤快地为我等送饭了?这御膳房,说到底是为后宫的主子们做饭的,我等……既别人无意如此,不如自己找些吃的——”龙翔天道,说罢,便径直走出了月龙阁。

  陈仁海看着龙翔天远走,叹了口气。他看到周围的人尽是满满的这宫中的一切——若无事之时,他们便都是如此的生活,布置侍卫巡宫、值守,自己练功,查看卷宗典籍……

  此时蒲沐回到了月龙阁之中,道:“外边的风雪如此大,龙兄怎还往宫外走?”

  陈仁海道:“想是去宫外买些饭食当夜宵吧。蒲兄今日是否去会佳人了?”

  蒲沐笑着摇了摇头,道:“陈兄也寻我开心?颜姑娘之意我自然知晓,可我对她还未有情愫,怎能就谈婚嫁?且皇上也说等我到弱冠之时再做打算。”

  陈仁海道:“蒲兄,这婚嫁之事,我想一来为双方之情有个归宿,二来为家族传宗接代。”

  “陈兄乃名门之后,我一介江湖散人。传宗接代?我却未有想过啊……”蒲沐笑道。

  “无论你我之前是何种人,如今都是大内统领了。蒲兄恪守的准则我明白,今日你如此晚归,想来与颜姑娘聊了许多事吧?”陈仁海道。

  蒲沐道:“我与颜姑娘说明了我之心,婚嫁之事想来我是难做主了,只是我还需有些情来对此婚嫁吧……颜姑娘确实生得好容貌,且已弃暗投明,那些过去说来我却也不介意,且她也曾为江湖中人,若是真的娶过门,想来也比那些个大家闺秀要好相处些。”

  陈仁海笑了笑,道:“今日蒲兄不必值守了,先回营房中歇息,今夜有我便好。”

  蒲沐听后谢过了陈仁海便上了楼,陈仁海四处观望了一会儿,便回到轮值图下的书案下坐下。

  今日风雪在二更便停了,龙翔天还未归来,陈仁海在书案上写着家书,忽听得大门打开,原是一帮太监匆匆来此。只见内侍官跑得呼呼大喘,衣袍还有沾上些雪且有些脏,想来是赶来的途中摔倒了。

  “公公有何急事?喘匀了再说不迟——”陈仁海起身相迎道。

  内侍官道:“容妃娘娘……娘娘……小产了——皇上传令,各位统领调足侍卫守在万花殿口不得任何人进入,八位统领都需来——皇上已到万花殿等着各位——”

  陈仁海回了令,道:“公公还请歇息一会儿,待我诏他们前来。”说罢陈仁海便立马敲了轮值图旁边的金锣,几声锣响后营房中的侍卫都已集结完毕,统领中段干诡风、蒲沐、白杨、李德飞、郭玉都已着了官服,取了兵器聚集在厅堂中,陈仁海换了官服取了兵器,少时便也到了厅堂之中。

  “还有两位统领呢?”内侍官问道。

  “王统领去了将军府还未归。”郭玉道。

  “龙统领宫外买夜宵去了。”陈仁海道。

  内侍官一跺脚,叹了口气,道:“身为大内统领怎能随意出宫呢?哎……皇上还在等着诸位呢,老奴也不能在此耗着,各位先去——”随后,那内侍官对随行的两个小太监道:“龙统领回来后,让他速去万花殿——”

  “诸位统领是否能传令于王统领?”内侍官急匆匆地问道,虽是冬日,但他此刻额头上的汗珠却已将其帽沿浸湿了。

  蒲沐道:“段干兄,将信鸽传令到虎贲将军府——”

  段干诡风立马到药楼中取来了信鸽,速速写了纸条,将信纸攒成卷放于信鸽上,便放飞信鸽于将军府。

  “如此,各位统领还请快快随老奴前来——”内侍官此时的话语都因急促而有些不清楚。

  路上蒲沐有些不解,为何皇后都已邀了各宫嫔妃去园林赏雪,皇上还在宫中?难道是皇上闻得容妃小产火速回的宫?

  月又落到了西边,一个不眠之夜就快结束了。宫中闻得有妃嫔小产自然是会有不少妃嫔到此,皇后等一众嫔妃自然也从京郊回到了宫中,可所有人都被八人挡在了宫外。所有太医院的人都需同灵药司的官一同进入,且都需搜身——说起宫中妃嫔小产自也不是少数,可这般阵势却从未见过。

  这一夜,于谁都不好过。天快破晓了,四位统领正往月龙阁中赶,那四人分别是龙翔天、蒲沐、陈仁海、王羽——皇上见到姗姗来迟的龙翔天与王羽脸色近乎铁青,没好气地让两人好生守候着。直到太医为容妃开了药后,皇上才将八位统领叫到万花殿的偏殿旁,怒斥了八位统领所布置的侍卫玩忽职守,没尽早将消息传出,除此,容妃小产好似为食物引起,故皇上又斥责了侍卫未及时检验。之后,皇上让八位统领自行惩处手下的侍卫,又罚了龙翔天与王羽让两人各自轮流来万花殿值守一个月,且再罚二人三个月的俸禄。

  皇上之后留下了四个统领,让龙翔天等人去御膳房彻查此事。只说四人到了月龙阁内,陈仁海道:“龙兄,如今你可是遭了大殃,今后一个月恐都不能买宵夜了。”

  龙翔天道:“真是见鬼,平日我都在店里打包回到宫中再吃,可今日听得陈兄所言宫中有人与皇上说我到宫外买夜宵,故想着吃完再回,谁承想会遇到这般事情。王兄,今后你我恐是要‘风雨同舟’了。”

  “哎……我那义父非为我张罗什么婚事……偏要让我见兵部刘侍郎。义父在酒桌上喝醉了,才将其送回房中歇息,飞鸽一到我便知晓恐今夜又有急事了。不就是轮值万花殿一月,我做便是。”说罢,王羽便上志史居拿了专职记录的本子,人手发了一本。

  一行人如此出了月龙阁直奔御膳房而走。

  万花殿外四统领把守得密不透风,御膳房中四统领也在尽全力彻查着当日所送的任何饭食点心。

  忙碌时的他们比闲暇时更像统领,闲暇时的月龙阁除了那些平日里按部就班的事外,他们所做的则更像是江湖门派——整日讲文习武,练功比试,与如今的他们显得格格不入。

  一行人从御膳房回到了月龙阁中,龙翔天道:“这些膳食都为养胎食材,怎会引得小产?且这几日容妃的食谱都是由皇上亲自过目的,我等查了一遍,真是一无所获。”

  陈仁海道:“这些膳食都是养胎之时吃的,确实不能引发小产。太医诊治后却说是膳食引发小产,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太医院未见过食谱,只说是服用饭食引起的。我想食谱还是送予太医院查看,看太医们如何说。”王羽道。

  陈仁海差侍卫先将食谱送往太医院,道:“食谱虽是如此,可饭食却未必如此。”

  “可那御膳房中人听得此消息后都慌得与丢了魂似的,我等怎查证是谁做得手脚?想来还得多费些心思——”龙翔天道。

  蒲沐似乎想到了什么,立马奔往月龙阁外,道:“我先到宫外查证,你等细细盘问御膳房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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