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三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不在那血流满地的废园,而是躺在了船上自己的房间之内,只是原本同居一室的伙计都不在舱中,想必正在外面忙着吧,他只觉得心中一宽,再度瘫倒下去,谁知这一松懈下来,才感觉到周身上下,四肢百骸舒适无比,好像浸在暖洋洋的温泉当中,真是恨不得这样躺到天荒地老,但是随即他却又警觉起来,想起了昏迷之前那不可置信的一幕,谁会想到那文静懦弱的许青竟然会是杀人如麻的魔帝呢?只要想到杨宁在自己面前大肆杀戮的惨烈景象,他就觉得阵阵心寒,尤其是想到了自己的公子倾心的那位小姐多半是剑绝尹青萍,江湖传言说魔帝与她姐弟相称,却多半是情侣身份,如果公子不识趣,当真努力博得美人芳心,只怕真是自寻死路。想到此处,小三奋力挣扎着起来,一定要赶快去警告公子不可冒犯了这对姐弟。

  刚刚坐起身来,舱门就被推开了,站在舱门口的那人背着阳光,身姿淡定冷峻,令人不敢逼视,小三连忙迷起眼睛,过了片刻才适应了强烈的目光,并且看清了来人正是杨宁。原本他心里是很害怕的,可是不知怎么看到这个少年淡漠的神情之后,竟然觉得不再害怕起来,知道了杨宁的身份之后,对于漏出本来面貌的杨宁,似乎比对着那副沉默孤僻的面貌的时候少了几分恐惧。

  杨宁缓缓走到他身边,淡淡道:“我跟越公子说是遇到了麻烦,侥幸被人所救,越公子相信了我的说法,而且急着启程上路,如果你聪明的话,就不要告诉你家公子我和青萍的身份,否则我就只好杀你们灭口了。”

  小三听到这里才放心下来,挣扎着起身下拜道:“小人多谢帝尊不杀之恩,还请帝尊念在我家公子一片诚意,不要加害于他。”

  杨宁的神情有些古怪,半晌才道:“莫非你觉得我一定是忘恩负义,睚眦必报之人么?”

  小三欲言又止,他常年为人仆役,自然懂得察看眼色,这少年虽然和自己相识不过短短两日,但是见他神情冷漠,隐瞒身份毫无破绽,更是坐视自己受人欺凌,显然不是古道热肠的好人,更何况有关魔帝的传闻沸沸扬扬,纵然其中有七分是假,想必还有三分是真,总之这少年绝对不是以德报怨的人物,听这些人的口气,魔帝对剑绝青萍十分钟情,自己的公子明显对剑绝有了情意,只怕这位魔帝不会因为公子昔日的一点恩惠而手下留情的。

  看到小三神色古怪,杨宁却领会了他的心思,直到今日,他才想到利用天生的灵敏直觉探察人心,而这却是事半功倍,只需仔细想想,就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的担忧,淡淡一笑,杨宁宽慰他道:“你放心吧,我原本是很想杀了你们的,不过你很好,所以你的公子只要不犯了我的大忌,我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小三闻言大喜,虽然不知杨宁的脾气,但是不知怎么,一看到杨宁淡然自若的眼神,他就知道杨宁没有欺骗自己,正要替主人叩首拜谢,杨宁却突然上前将他扶起,低声道:“不要乱说话了,你家公子来了。”

  小三聪明伶俐,连忙改口道:“多谢许公子救了小人回来,要不然小人定给那些恶霸打死了。”

  杨宁微微一笑,越发觉得这小三善体人意,不由仔细打量,只觉这少年根骨虽然不过中上之资,但是眉宇间自有聪明坚毅的气质,屈身为仆当真是可惜了,不觉竟然起了收徒之念,虽然他还没有正式成为武道宗的宗子,但是既然得到师父允许行走江湖,那么就可以算得上出师了,既然已经出师,就可以收录弟子,虽然这少年年纪大了一些,但是他毕竟从前连过一些粗浅功夫,根基还算不错,纵然不能成为嫡传弟子,也可以成为记名弟子,而且练武的成就虽然在于天赋和名师教导,但若没有坚毅的秉性,终究是难有大成,这少年虽然有些缺憾,性情禀赋却可以弥补一二,想到此处,杨宁也没有打算问过小三的意见,就已经决定要收录第一个传人了。

  小三自然不知道杨宁的心思,只觉得这位魔帝的眼神越来越温和,看着自己的目光虽然幽深到了极点,却有着一丝淡淡的暖意。这时候,越仲卿已经端着药碗走了进来,看到两人这般亲近,还以为小三是在向许青道谢,就笑着说道:“小三,你受了内伤,不要忙着起来道谢,等到你身子好些了,再给许公子磕头吧。所谓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机会让你伺候许公子几日,你尽心一些也就是了。”

  杨宁自然没有听出来越仲卿话外之音,小三却是明白越仲卿的心意,如果公子当真娶了许公子的姐姐,那么作为越仲卿的书童,他自然有机会伺候公子的妻弟,只是若是换了今日早上,小三自然没有话说,可是想到眼前这少年的身份,只觉得背心冷汗涔涔而下,却是不敢多说,唯恐杨宁明白过来,便苦着脸道:“公子说的是,许公子有大恩于小人,就是结草衔环,也是报答不完的。”

  越仲卿不知道小三心中之苦,让他服了药之后好好休息,就请杨宁一起出去说话,小三怔怔望着两人背影,越发的叫苦不已,想了一想,终究放不下公子的安危,喝了药之后匆匆起身,忍着周身疼痛走出舱去,他现在所住的是船尾的舱房,向船头方向走去,过了几间房间,就听到从詹管事的舱房里面传来谈笑声,连忙推门进去,只见舱中坐着四人,那位许姑娘正和詹管事在桌前对弈,而自家公子正和自称许青的魔帝凭窗说笑。

  小三首先向许姑娘望去,心有成见之下,只觉这女子虽然容貌略显平庸,但是仔细看去却是眉目秀丽,而且捻棋落子的手势宛若簪花一般,风姿动人,詹管事正皱眉望着棋盘,虽然不懂得围棋,但是小三也知道詹管事在棋道上的造诣不浅,如今这般神情,想必这位许姑娘的棋艺更是了得。而自家公子则指着沿途风光向杨宁讲述,指点江山,激昂文字,才华展露无疑,那位魔帝神情淡淡,只是偶然问上几句,其余时候都在仔细聆听,显然极是用心。小三只觉心中一阵难过,他知道公子一向并不喜欢过分炫耀自己,今日如此畅谈,如对知己,多半是想要吸引许姑娘的注意力,只可惜公子却不知道,眼前这两人都是江湖中绝品的人物,谈笑间可以强虏灰飞烟灭,公子的心愿终究难以实现,反而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听到他进来的声音,杨宁首先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不知怎么,小三觉得这人目光中隐隐有种亲切之意,却是不敢置信,然后越仲卿也留意到他,关切地道:“小三,你怎么不在床上好好休息呢?”

  小三极力维系欢快的语气道:“公子,就让我在这里端茶倒水吧,又可以养伤,还可以听公子讲那些山川地理的有趣故事,可比闷在房间里面好多了。”

  越仲卿听着有理,就点头道:“也好,你也已经十三岁了,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也跟着我跑了几回江水,见识想必增长不少,多听一些典故地理也有好处,再过两年就让你做个小管事,以你的聪明才智,想必将来能够成为詹叔第二呢。”

  虽然知道身边的危机,小三仍然觉得很高兴,几步凑到越仲卿身边,仰着头道:“公子是说真的么?我当真能和詹叔一样走遍江南么?”

  越仲卿和小三虽然是主仆,但是他对这个书童一向亲昵,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的脑袋道:“这是当然,不信你问詹叔。”

  詹管事苦着脸放下一粒棋子,抬头道:“小三,公子说的话岂会有假,前几日公子就和我说过,不能让你总做个书童,耽误了你的前程,等到明年,你就跟着我走几趟生意,我的腿脚已经有些不行了,过上三年五载,可要退位让贤了,呵呵。”

  杨宁闻言淡淡一笑,微微撇嘴,眼中带了轻蔑之意,心道,我第一个开山大弟子,岂能给人做佣仆,将来他的前程可比这要远大多了。他对眼前的三人并没有多少戒心,所以神情上的变化虽然细微,却没有可以掩饰,尽管如此,原本别人也是很难注意到的,但是越仲卿时时刻刻惦记着讨好杨宁,却是尽数看在眼底,不觉一皱眉,以为杨宁瞧不起小三出身卑微,他倾慕许姑娘,自然对她的弟弟爱屋及乌,不希望杨宁有这样的错误想法,不由冷然道:“许公子可是觉得在下所说的话有什么不妥么?”

  听到越仲卿的质问,杨宁不由有些不快,青萍立刻察觉了出来他的心情变化,她和杨宁心意相通,杨宁虽然没有和她说过想收小三为徒的事情,却也知道杨宁不是瞧不起小三的出身,嫣然一笑道:“越公子想必误解了舍弟的意思,小三虽然只是公子的仆童,但是小女子见他眉清目秀,聪明能干,想必将来的成就不止于一个管事呢。纵然不能出将入相,想必也能够博得一世荣华。”

  越仲卿闻言却是冷冷一笑,道:“小三虽然资质不错,只是如今的时势,所谓的功业不过是率兽食人,与其相助枭雄之辈逞凶害民,不如放一叶扁舟,纵情山水,领略五湖明月得好,这鲜血白骨成就的荣华富贵不要也罢。”话一出口,越仲卿也觉有些不妥,若给外人听去难免肇祸,何况难得青萍没有因为上午他的冒昧而拒绝相会,他有机会和青萍促膝相谈,只觉心里欢喜,更不愿因为心中积郁触怒佳人,所以对着青萍略带惊疑的神色,勉强一笑,便欲转移话题,转回头来指向窗外道:“子静可知眼前到了何处?”

  杨宁抬眼望去,只见数里之外,突有酷似骏马形状险峻山峰横枕大江,其下回风撼浪,舟航艰阻,沿途更是洲渚纵横,汊港甚多,想起方才越仲卿所说过的话,他虽然一知半解,却是牢牢记着,当下略一思索,开口道:“离开彭泽不足十里,曾经经过一座深入江心的孤峻山岭,越公子指其为小孤山,乃是军事要地,更说小孤山与马当山之间水势险要,若能据有此地,下可攻击湖口、九江,上可攻击皖口,乃是江水上极重要的防线。是否这里就是马当山了呢?”

  越仲卿笑道:“正是如此,江水纵横万里,其中有数处要塞,九江、湖口、皖口就是其中紧要之处,不论是东西之争,还是南北之争,欲保江东平安,这一段江水防线都是重中之重,从前还不明显,如今因为剿匪之事,水军各营日夕备战,可见兵甲精熟,训练有素,只是军纪不严,一旦战事突起,只怕是良莠不分,难免杀良冒功之事,到时候血染江水,生灵涂炭,令人想起来就是睡不安枕。”说到最后几句,已经是唏嘘不已。

  杨宁听了这番话只是淡淡一笑,他虽然杀戮极重,但是毕竟年轻,没有见过血火横流的沙场凶险,更没有见过流民辗转求生的惨况,虽然听到越仲卿的感叹,心中也是波澜不起。青萍却是心有戚戚焉,她和杨宁不同,多年的流浪让她更对越仲卿所言更能够产生共鸣,放下手中的棋子道:“越公子见识深远,深悉战乱之苦,小女子感佩之至,只是小女子有一事不明,听公子的言谈,显然精通兵事,更有悲天悯人的仁者胸怀,为何却不曾出仕,保明主匡扶社稷,甚至还有些厌倦世事呢?”

  越仲卿见青萍目光闪动,知道她感觉到了自己心中的矛盾,这些事情原本不应轻易向人泄露,否则难免引来杀身之祸,但是他绝不以为青萍会是告密构陷之人,更有在心爱女子面前显示才华的想法,所以正色道:“越某与姑娘虽然陌路相逢,并非亲故,但是只从姑娘的言谈气度来看,就知道姑娘也是心明如镜之人,却不知姑娘以为方今天下大势如何?”

  青萍淡淡道:“朝廷暗弱,藩镇势强,已呈分崩离析之势,之所以尚能维系表面的一统,不过是因为平衡还没有打破,若有数点星火,就会掀起燎原之变。”

  越仲卿拊掌道:“姑娘说的精辟无比,当今天下正是如此局势。其实天下原本有真正一统的机会,只可惜却毁在数人之手,如今各方势力互相牵扯,才能勉强维系这虚假的太平,可是一旦这一切被燎原之火摧毁,将是天翻地覆,龙蛇起陆,尸骨如山,血流漂杵,纵然最后有人取胜,也是伤痕累累,生灵涂炭,天下疲弊,恐怕会让蛮夷趁势侵入中原,可叹天下英雄无数,竟没有人肯承认其中凶险,只为了权势富贵,忍看神州陆沉,大厦将倾。”

  青萍闻言怔然不语,目中满是思索神色,杨宁见状略带好奇地问道:“越公子既然说天下原本有真正一统的机会,这却是从未听闻,不知可否为在下解惑。”

  青萍从未见过杨宁关心这些事情,如今见他突然发问,而且这也是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心中暗觉杨宁比起前些日子似乎懂事了不少,不由暗自欢喜,也用希翼的目光望向越仲卿。其实杨宁自从在岳阳清醒过来以来,先后曾经和燕王世子罗承玉、滇王吴衡、燕山卫统领西门凛和锦帆会主伊不平这样的人物接触,这些人不论何等身份,无不对当前的局势有着清醒的认识,而且这些人都没有企图遮掩心意,从他们偶然透漏的消息,以及青萍略略对他提及的一些梗概,杨宁已经隐隐有了天下的轮廓,虽然只是管中窥豹,却都是关键精华之处,所以这个问题一下子就问到了越仲卿的痒处。

  其实这些见识是越仲卿早已在心中提炼过的,所以他只是略略整理了一下思路,就从容道:“许姑娘和许兄弟想必对二十年前的洛阳会盟并不陌生,那一次群雄会猎中原,缔造了如今的大陈,只是大陈立国之初,隐患就已经暗伏其中,只因关中杨氏虽然势大力雄,但是若论兵强马壮,还不如幽冀许氏,而滇王吴衡和汉王李子善虽然偏安一隅,也不是易与之辈,更有唐氏虎踞江南,富甲天下。而杨氏能够压服群雄,登基称帝,其故有三。其一,就是杨唐两家的联合,在财力兵力上占据了最大的优势,其二,滇王吴衡、汉王李子善,没有夺取天下的大志和力量,甘心为藩属,其三,就是幽冀火凤郡主放弃了争夺皇权的机会。”

  说到此处,越仲卿话音一顿,语气中也带了感叹遗憾的意味,而杨宁和青萍听到“火凤郡主”四字都是心中一动,青萍也还罢了,只是凝神想听听越仲卿对火凤郡主的评价,毕竟从越仲卿的语气听来,他并非对火凤郡主有所不敬,而杨宁虽然神色沉静,心中却已经是惊涛骇浪。今日和柳天雕的见面,令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认为皇室和幽冀和自己再无关系,所以对越仲卿的看法尤其重视。与此同时,詹管事也放下了对棋局的研究,转头专心听越仲卿说话,就连小三,也瞪大了眼睛,他并非对时事关切,而是因为当日洞庭双绝和翠湖颜紫霜在岳阳楼的一战早已经脍炙人口,而这其中他记忆最深的就是双绝对火凤郡主极其尊重,而他却知道自家的公子对于那位奇女子有些不同的看法,如果因此得罪了剑绝青萍,岂不是太危险了。有心想要提醒越仲卿,嘴唇稍动,却发觉杨宁有意无意地瞥了自己一眼,那冰寒的目光让他立刻噤声不敢多说,幸好他还不知道杨宁的身世,只怕更会提心吊胆了。

  越仲卿自然没有发觉舱中的暗涛汹涌,反而在青萍的目光下有些沉醉,毫不掩饰地道:“火凤郡主女中豪杰,雄踞幽冀,手中精兵二十万,足可马踏中原,成就盖世功业,只是她却有天生的弱点,那就是她无论如何惊才绝艳,却终究是个女子,并非在下瞧不起女子,但是不论何等英明果敢,女子终究太过重情重义,火凤郡主若论才能实力,本有一统天下的可能,毕竟当时虽然关中杨氏和江宁唐氏合而为一,但是毕竟还未正式融合,各个击破,并非不可能的事情。但是火凤郡主为了重义,被翠湖宗主岳秋心说服放弃了天下之争。

  其实翠湖宗主之所以支持杨氏也并非没有原因,幽冀虽强,但是地广人稀,虽然民风骠悍,但是物产钱粮颇有不如,所以火凤郡主精兵简政,才能维系幽冀的强大,若要争夺天下,惟有穷兵黩武,一旦幽冀和并州北部防线削弱,那么戎人就可趁势南下,这样一来,纵然可以夺得帝位,也是牺牲了幽并百姓的福祉才能成功,而关中杨氏虽然也有外患,但是关河险阻,沃土千里,易守难攻,边患已经不比幽冀凶险,更有江南唐氏为盟友,天下虽大,杨氏已经据有十之五六,而且太史公曾说‘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杨氏既有高屋建瓴之势,席卷天下自然事半功倍,所以翠湖宗主才会支持杨氏。

  杨氏还有一样好处,就是宗族强大,后力雄厚,而且杨氏久据关中,制度典章已经完备,一旦登基为帝,就可以建立一个稳固的统治中心,而幽冀许氏虽然也是世代将门,但是人丁单薄,火凤郡主虽然有帝王之资,但是一旦有了损伤,则幽冀后继乏人,这也是翠湖宗主选择支持杨氏的理由,若是换了越某,也会如此做的。火凤郡主当年放弃争夺帝位,想必也有这样的想法,否则纵然翠湖宗主可以舌绽莲花,也不可能说服一个如此高傲的女中豪杰放弃天下至高的尊位。”

  青萍听到此处,已经是柳眉倒竖,冷冷打断道:“越公子所说或者没错,杨威表面上的确是最合适的君主,可是其后却倒行逆施,趁着郡主大军在外偷袭幽冀,又没有本事一举成功,险些被郡主打得退守关中,最后只能用尽了卑鄙手段威胁郡主,以至一代巾帼英雄,为了情义葬送在洛阳深宫,两家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今日天下局势的混乱,幽冀和洛阳之间的剑拔弩张,都是杨威一手造成,而且比二十年前更加凶险,越兄也是平凡百姓,应该知道这些年来帝藩之间虽然战端未起,单是彼此摩擦不断,而且为了整军精武,强加税赋,刮地三尺,敲骨吸髓,升斗小民何曾有一日安宁。这大陈江山摇摇欲坠,若是二十年前,火凤郡主得知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怕绝不会接受那背信弃义的岳秋心的游说,索性挥戈南下,雄踞中原,说不定如今已经天下一统,四海升平了呢。”

  越仲卿叹息道:“若是当时郡主真的如此选择,或者会有不同的结果吧,只可惜世事宛若东流水,百川到海不复归,终究是难以挽回了。以在下愚见,火凤郡主虽然是无双英杰,但终究受困于情义二字,以至天下局势演变至此。若是当初洛阳会盟之后,郡主肯接受杨氏的求婚,那么天下最强的两家诸侯合二为一,则北方一统,江南再无抵御能力,这样一来,天下便可无事,虽然仍不免有帝藩权势之争,却不会如同今日一般水火不容,一触即发了。其后杨威偷袭幽冀,导致郡主心爱之人殒身,郡主既然已经冲冠一怒,流血千里,群雄呼应,大陈根基动摇,就应该再接再励,索性取而代之,重建新朝,而不应该为了儿女私情,向杨氏屈服,勉强维持君臣体面,若非如此,谁说今天不可能有一个新局面呢?可惜到今日,虽然大陈朝廷始终不能靖平四海,可是毕竟已经是正朔所在,再要起兵讨伐杨氏,就成了犯上作乱,失去了大义声名。最后,郡主既然已经委屈嫁入皇室,更孕育了九殿下,就应该出嫁从夫,利用这个机会将幽冀和朝廷合二为一,纵然不能令九殿下继承皇统,也应该将幽冀权力交给九殿下,而不是将幽冀交给外姓义子,以至幽冀和朝廷仇恨绵延,势成水火,汉藩和滇藩也因此存了不臣之心,天下动荡不安,帝藩为了保住各自的权位,都是穷兵黩武,令黎民百姓不得安宁,就以江南为例,近十年来,每年都要加收税赋,就是为了加固北方防线,提防幽冀铁骑南下。郡主当年既然肯为大义舍弃帝位,为何却又不肯为了大义放弃复仇之念呢?纵然不肯放弃复仇,也应该设法重返幽冀,主持大局,而不是如今这般,徒令幽冀内部不和,将有萧墙之变。”

  青萍神色不虞,冷冷道:“越公子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可知道其中血泪交缠。郡主昔日放弃争夺帝位,这是郡主的大义所在,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这一步若非英雄豪杰,岂是这么容易放弃的。其后大陈初建,根基不稳,郡主并没有逞强逼迫朝廷,而是安民守边,不负社稷黎庶,可是杨威身为九五之尊,却趁人之危,无故讨伐,以至郡主心爱之人殒身,又勾结那无情无义的岳秋心,挑拨郡主父女亲情,挟持郡主义子罗承玉,逼迫郡主让步,越公子说得轻松,莫非只有郡主不顾父女情义,舍弃对罗将军的深情,忍看爱人的最后一点骨血牺牲才是大仁大义么?郡主若是这等枭雄人物,当初又何必舍弃帝位,甘心为朝廷藩篱呢?而且你凭什么以为郡主既然已经嫁入了皇室,就应该遵行什么三从四德,将幽冀王位双手奉上。朝廷无义,逼迫郡主下嫁,别说是郡主这样的奇女子,就是换成了我,也断然不容朝廷的势力再度侵入幽冀,以致旧恨难偿,郁郁而终。九殿下虽然是郡主亲子,若他真是孝顺之人,就应该遵从母命,不要觊觎幽冀权势,否则他也不配做郡主的儿子。”说到此处,眉宇间已经露出峥嵘锋芒,颜色更是凛如冰雪。

  青萍心潮澎湃之下,竟是负手而起,目光越过舷窗,只见窗外江水滔滔,更觉心中悲愤,宛若东流之水,无休无止。她性子传承自父母,既有父亲的纵情任性,也有母亲的刚烈果决,平日虽然是言笑晏晏,但对于在意的事和在意的人却从来看的比生命还重,火凤郡主对她来说虽然只是素未蒙面的传说人物,但是自从在师尊口中得知有关火凤郡主的点点滴滴之后,她早已经将那人当成了心中最崇敬的偶像,不论何人,都不能对其不敬,所以虽然现在她和子静还是在隐藏身份的时候,却也没有隐忍不言。

  正在这时,身边青影一闪,有人递过一样东西来,青萍微微一怔,低头看去,白皙如玉的手掌上放着一具青黑色的六孔陶埙,形状如梨,古朴雅致,握在手中冰冰凉凉,十分可爱。青萍顺着那人手臂望去,果然看见杨宁那双幽深冰寒的凤目,只是那双眼睛除了平日惯见的温暖之外,还有几分深沉的痛楚,虽然被流光溢彩的眸子遮掩住了,但是以青萍对杨宁的了解,却知道此刻的杨宁心情也极不好受。青萍大事聪明,身边的小事却总是糊涂一些,至今也没有想过杨宁的身份会有什么问题,在她心目中,杨宁只是她至亲至近之人罢了,此刻虽然见杨宁神色悲伤,却只当他为自己难过,故此前来安慰自己。

  心中了然之后,青萍再度检视手中的陶埙,只见这具陶埙不论是做工还是陶土上面的纹路都是十分精致,想来不是寻常匠人烧制,杨宁多半是因为昨日自己说过的要教他乐器,才不知从何处寻了一具陶埙来,幸好这陶埙吹奏起来的技巧颇为简单,而且自己也曾练习过几个月,否则可真要被这小子将了一军呢。不知怎么,望着杨宁呆愣的模样,青萍心中生出莫名的笑意,就连方才的悲愤之情也淡了许多。目光在陶埙上流连了片刻,突然甜甜一笑,也不走房门,身形如飞花柳絮一般从窗子掠出,杨宁毫不思索地随之而去。

  两人到了船头之上,青萍立在风中,将陶埙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几下,试了一下音色,便吹奏起来。风中立时响起凄婉幽深的曲调,听在耳中犹如秋风落叶,悲怆难言,那明亮凄婉的音色听在众人耳中只觉得一颗心都颤抖起来。

  杨宁沉醉在埙声之中,心思却已经飞到了远处,方才青萍最后所说的那句话在他耳边不断的回响着,以前青萍从来不问自己的身世,现在要不要主动告诉青萍,自己就是火凤郡主的儿子,那个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九殿下呢?就连青萍也不喜欢自己和罗承玉相争,如果青萍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会不会不再理会自己呢?越想越是难过,虽然早已经习惯了孤独寂寞,可是自从他清醒过来之后,却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像从前那般漂泊无依,若是就连青萍也不再理会自己,那么自己纵然连成了盖世武功,就是将心中最为怀恨的罗承玉杀了,活着又有什么乐趣呢?正在他暗自伤感之时,一个温暖柔软的娇躯已经依偎在他胸前,杨宁低头望去,正看见青萍那双秋水明眸,四目对视,顷刻间仿佛已经说过了千言万语,那种温暖和柔情,让杨宁再难自已,忍不住从后面伸手将青萍紧紧抱住,凛冽的寒风之中,两人仿佛结成了一体,就连幽深凄凉的埙声中也仿佛隐隐透漏出烈火一般的热情。

  杨宁和青萍两人在船头相依相偎,旁若无人,越仲卿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就是再没有经验,也知道自己恐怕是上当了,这两人的神态举止过分亲密,哪里像是姐弟至亲,而且原本他们说是被兵灾所迫句族南迁,若真是如此,身受背井离乡之苦,这位许姑娘怎还会对火凤郡主如此崇敬,想到自己竟然上了这对少年男女的恶当,更加一颗心都沉沦在那花言巧语的少女身上,越仲卿恨不得将他们两人丢下江心,想到此处,越仲卿迈步就要向外走去,就是不忍这么做,也要将那两人痛责一番。

  岂料他身形刚动,已经被两人紧紧扯住,回头一看,却是詹管事和小三,詹管事神色还算平静,只是目中隐忧重重,而小三却已经是满面惊慌,紧呀着牙关抱着自己的双腿,好像唯恐自己脱身出去一般。越仲卿心中一动,低声问小三道:“小三,你知道了什么?为何如此害怕?”

  小三张口欲言,但是眼前不知怎么浮现出杨宁冷酷的眼神,虽然杨宁没有直接说明,但是他很清楚杨宁是不允许他泄露两人的身份的,如果他当真告诉了公子,只怕公子会有杀身之祸,在险些被春水堂所杀的时候,在他从痛苦中醒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害怕,甚至知道了杨宁的真正身份,他所流露出来的害怕也不过是单纯的畏惧,畏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杨宁魔帝的声名和手段。可是这一刻他当真害怕起来,整个身体都在轻轻颤抖,他不明白为什么杨宁和青萍会突然不在意身份的泄漏,莫非他们已经决定杀人灭口了么?

  虽然小三没有说话,但是詹管事和越仲卿都已经心有领悟,越仲卿只觉愤怒无比,詹管事却已经在盘算接下来的计划,他久经风霜,自然能够感觉到头上笼罩的阴云,但是从他对这对姐弟的印象来看,又感觉不到暴戾之气,左思右想,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所以他低声对越仲卿说道:“二公子不必担忧,我见这两人目正眸清,并非阴险深沉之人,或者任性纵情一些,绝非铁石心肠,二公子与他们无仇无怨,又曾经援手于他们二人,他们并非一定会痛下杀手,事已至此,公子不妨装作糊涂,和他们周旋下去,只要故作不知,未必没有生机,但是此刻却是万万不能再去得罪他们的。”

  越仲卿毕竟秉性聪明,詹管事略一点拨他已经醒悟过来,方才不过是被激怒冲晕了头脑,此刻清醒过来自然明白当前的要务是将这两人好生送到地方,最好是好聚好散,他仔细将相遇之后的事情想了一遍,发觉现在最危险的正是自己,如果自己方才没有猜错,那对少年男女不过是以姐弟名义相称,实际身份多半是一对小情侣。那么自己今日上午对那女子表露情意,只怕会犯了那少年的忌讳,而方才似乎自己又得罪了那女子,这样看来,当真是有危险的。略想了一想,他低声问詹管事道:“可能先下手为强?”

  詹管事略一犹豫,道:“我看不出他们的深浅,天下间有很多门派,武功可以速成,虽然他们年纪不大,但是武功未必就比不过我,而且只见他们两人方才掠空而出的身法,转瞬即逝,毫无烟火之气,我恐怕就无法做到。”

  越仲卿沉吟片刻,转头看向小三道:“你也别隐瞒什么了,一旦他们平安离去,难道你还会隐瞒我么,如果不让你说出去,最好的法子就是杀人灭口,既然那许青没有将你丢在彭泽,反而将你带了回来,说明他对你并无恶意,不会因为你向我透漏一些真相而震怒的。更何况,现在他们明显已经不想掩饰身份,你若是不说个明白,一旦我们触犯了人家的忌讳,可就悔之晚矣了。”

  小三听了觉得有理,既然越仲卿并不害怕,他也就不担心牵连到公子了,便将自己所见所闻全盘托出,虽然他没有看见杨宁和柳天雕谈话,但是只凭那废园里面满地的尸体,就足以令他胆战心惊了,所以言语虽然清楚明白,但是语声却不免有些破碎惶恐。尽管如此,詹管事和越仲卿依旧听得如坠冰窟,尤其是越仲卿更是心中叫苦,怪不得那许姑娘拂袖而去,从岳阳楼一事,便可知道这位姑娘的倾向和性格,怪不得她竭力维护火凤郡主,想到此处,已经觉得前途渺茫。

  杨宁距离船舱虽然很远,但是并不妨碍他听到里面三人的谈话,只是更为专心聆听青萍的埙声,所以并没有可以留心,但是即使如此,他也听明白了**分。忍不住唇边露出一丝笑容,虽然他没有仗势欺人的打算,但是看到原本想要和自己争夺青萍好感的越仲卿如此惊慌,还是会令他忍不住开心的。

  正在这时,江面上却突然传来一缕笛音,声如金石,高亢入云,江浪声声,笛声清越,却和青萍所吹奏的陶埙颇为合拍,杨宁虽然对音律一知半解,却颇能解曲中之意,这本是堪称当世第一琴师绿绮的评价,此刻杨宁也不负绿绮青眼,只听了片刻就已经脸色铁青,只因他听出了那吹笛之人中气充足,显然是高手名宿,而仓促加入的笛音不过片刻就已经和陶埙的旋律融为一体,无分彼此,而且原本略显过分悲戚单调的曲调也变得婉转低回起来,一声声仿佛可以透过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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