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宁无奈地瞧了正谈得火热的青萍和雷剑云一眼,这两人正以筷子当做算筹,在那里策划着如何拍卖那批珍贵的秘藏,如何虚张声势,如何水涨船高,如何一唱一和,不像是堂堂岳阳剑派少主,南宁新贵和名扬天下的将军爱女,清绝弟子,倒像是两个沆瀣一气的奸商。这些事情杨宁实在不感兴趣,看青萍兴高采烈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自己却起身走到窗前,向熙熙攘攘的御街望去,窗前悬挂着草编的淡黄帘子,透过密密麻麻的孔眼可以瞧见外面的景致,虽然人物景观都如雾里看花一般影影绰绰,却胜在隐蔽,何况对于旁人来说可能会阻碍目力的草帘对杨宁来说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从杨宁清醒开始,不是杀戮囹圄,就是旅途匆匆,当真还没有多少这样清闲的时候,悄立在帘栊之后,打量着形形色色的行人,杨宁不知不觉失了神。对面是悬挂着黑底白字匾额“翰林轩”的店铺,出入的都是些文人墨客,还有许多小厮老仆,经常是空手进去,捧着一大堆笔墨纸砚出来,虽然隔着十几丈远,但是隐约可以听到高谈阔论的声音,甚至可以闻到淡淡的墨汁清香。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不小心在门口摔了一跤,手中捧着的一刀宣纸散落在地,沾染了泥土,那少年只顾着抹眼泪,直到旁人提醒,才将还没有弄脏的宣纸收拢起来。旁边是一家糕饼店,掌柜和伙计抬着新出笼的点心放到门口,一涌而上的人群迅速将两人淹没,直到那掌柜连声吆喝,才排成了一条长龙,这里面有口水直流的少年,也有牵着孩童的妇人,甚至一个有一个让小孙子骑在颈子上的老头,每个人都拿着油纸包笑着离去,生意如此兴隆,让那掌柜肥肥胖胖的白脸上堆满了笑容。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有孩童央求的呢喃声,有父母逗弄儿女的声音,虽然这些人多半衣着寻常,容颜上带着岁月艰辛的刻痕,可是这一刻他们却是尽享天伦之乐的幸福之人。

  咫尺天涯,杨宁却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有那样单纯的快乐,自从一个人孤孤零零地被抛弃在这世上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快乐越来越远,杀戮和阴谋总是如影随形,就像自己刚才放过的雷剑云,就像街头小巷里面正在窥视自己的那两个暗探,就像御街之上迤逦而来的香车宝马,在过酒楼的刹那,轻纱飞扬,半张轮廓秀美的脸庞仰头望来,一只宛若夜空星子的明眸若有玩味地凝目瞧来,透过帘栊,正与杨宁的目光相撞,火光迸溅中透出一缕冰寒的敌意,然后纱帘垂落,遮住了一切。

  杨宁心中一沉,那璀璨的目光仿佛可以透穿他的五脏六腑,车中之人微不可闻的呼吸让他顿时心生戒备,更令他猜疑的是,那目光凝视带来的压力自己似乎曾经感受过,正在他心头疑虑的时候,耳边传来雷剑云的声音道:“咦,竟然是沉香阁的素娥小姐到了金陵,不知是何人有这样的情面,可以请动素娥小姐离开巴郡到江南来。”

  杨宁闻言目光一扫,果然瞧见那穹顶飞檐的香车四角悬挂的粉红轻纱织就的宫灯,上面用月白丝线绣着“沉香泻玉”四个娟秀小字,现在宫灯没有点亮,光天化日之下看的不甚分明,但是如果到了晚间,必然可以被从里面透出的灯光渲染得清清楚楚。

  青萍这时候已经到了窗前,掀起帘子看去,却已经迟了一些,只看见那轻纱飞扬的香车绝尘而去的背影,不禁叹息道:“唉,久闻巴郡沉香阁的素娥精通琴棋书画,尤其是琴道之上极为精绝,绿绮姐姐还曾经说过若有机缘想要和她切磋琴艺呢,只是听说素娥轻易不见客,又不喜欢离开蜀中,这才作罢,只可惜今日陌路相逢,姐姐却偏偏远在信都,当真令人扼腕不已。”

  雷剑云笑道:“说起来当真令人遗憾,绿绮小姐有琴绝之称,昔日岳阳楼前已经令在下心悦诚服,而素娥小姐虽然是蜀中名妓,据说清高绝艳,素来不以真面对人,一张古琴据说可以引来百鸟朝凤,虽然传音未必是真,但想来也是造诣不凡,如果两位小姐能够一较琴艺,必定是琴道盛会,只可惜雷某未必有缘见到了,谁让绿绮小姐身在龙潭虎穴呢。”

  青萍不由翻了个白眼,道:“姓雷的,你还真的不忘挑拨离间啊,虽然我姐姐在信都有芳心陷落的危险,可是还算不上龙潭虎穴吧,再说我就不信还有人在琴道上能够胜过我姐姐,这次既然狭路相逢,我就先替姐姐去见识一下这沉香素娥的琴技,若是徒有虚名也就罢了,若当真是真材实料,我必定替我姐姐向她下战书,约期斗琴,我姐姐这琴绝之称可不是平白得来的,若不能冠绝天下,岂非名不符实。”

  雷剑云丝毫没有被揭穿心思的尴尬,反而连连点头道:“青萍小姐所言极是,素娥小姐虽然才艺冠绝蜀中,但是怎可和绿绮小姐相提并论,若论琴道,技巧为次,心境为先,所谓琴如其人,正是如此,那素娥小姐纵然琴技上可以和绿绮小姐相比,若论心境人品,当世又有哪个女子可以和绿绮小姐这样绝世脱俗的仙子相比呢?”

  青萍笑颜如花,道:“虽然姐姐听见多半要谦虚不认的,但我听来却是欢喜得很,这世上本就没有多少可以和姐姐相比的女子,我便不信那素娥也能弹出姐姐那样清绝的琴音,子静,改日我们去见见那位素娥小姐好不好。”

  杨宁目中寒光一闪,冷冷道:“这女子不简单,青萍不可轻忽,琴艺尚不知如何,但是她的内功已经可以和绿绮姐姐一较高下了。”

  青萍闻言神色微动,雷剑云却是惊呼道:“这怎么可能,沉香阁的花魁素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雷某虽然不曾亲眼见过此女,但是门中有这方面的资料,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杨宁冷冷瞥了雷剑云一眼,完全没有解释的打算,他不喜欢有人质疑自己的眼光,尤其是在武功上面,虽然那车中女子修习过隐藏实力的心法,但是在他的眼前,却是一览无遗,这世上能够瞒过他眼睛的人,只怕惟有宗师级别的高手,在他未曾留心的情况下可以隐匿住修为深浅。

  雷剑云话一出口,已经发觉失言,这些日子他也通过许多渠道收集关于杨宁的情报,这些讯息里面无一不指明眼前这少年在武学上面已经蔚然大家,他既然这样说了就是有十足的把握。以他的阅历,也知道风尘中的确有许多文武双全的女子,但是那些常年沉迷于琴棋书画或者歌舞音律的女子,纵然会些武功,却也多半只是二三流的水准,而琴剑双绝虽然也曾跻身风尘,却不过是为了掩饰清绝弟子的身份罢了,那么一个闻名天下的蜀中名妓,为什么也会有一身如此惊人的武功呢?这其中可以揣摩的隐秘太多了,雷剑云眼前却也顾不上多想,只是暗暗记在心里,歉意的一笑,然后转移话题道:“子静公子,青萍小姐,两位既然在这个时候来到了金陵,就要清楚现在金陵的局势,不知道两位可有什么想知道的消息么,在下毕竟已经来了几日,定然全盘托出,毫无隐瞒。”

  青萍对雷剑云的心思心知肚明,却自然不会和他计较,反而是对雷剑云的建议很感兴趣,虽然伊不平在这方面已经有了安排,但是想必不会比滇王在这里的暗探探听到的多,所以含笑问道:“方才在凤台,我和子静见到了很多在赤壁见过的人,不知道金陵如今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么?”

  雷剑云正色道:“这一次虽然不过是万宝斋举行盛会,但是因为锦绣郡主招亲之时,几乎一帝三藩都有人前来,更不用说这里本是越国公的地盘了。现在镇守金陵的越国公世子唐伯山,此人相貌气度都不如其弟唐仲海,但是心机阴沉,手段高明,颇有乃父之风,所以坐稳了世子之位,不可动摇。其次就是海陵郡主仪宾东阳侯,春水堂堂主师冥,越国公次子唐仲海,也就是今次的请婚使,当然还有越国公的亲弟唐康时在后面坐镇。越国公府中更是高手如云,在凤台露面的不过是奉越国公为主的二流江湖人物,真正的高手是不会在这种场合露面的,所以两位不要因此看轻了越国公的实力。这一次他们不和两位为难,多半是因为集珍大会正在举行,不愿出尔反尔,违背了唐伯山对外的承诺,其次也是担心两位痛下杀手,损及越国公府在金陵的统治根基,但是却绝不是怕了两位。

  至于别处来金陵的势力,首先说我们这边,王上这次虽然派在下前来选购奇珍外,却令荆南将军段越为正使,前来和越国公世子唐伯山商议两家在江水上的一些纷争,段越是子静公子见过的,应该知道他的能力,虽然他武功不如公子,但是如果真的存心为难,越国公府就可利用这个借口堂而皇之的对付两位,所以子静公子一定要小心,不要和他起了冲突。

  其次信都也有使者前来,此人可不寻常,竟是燕王世子罗承玉的西席先生,名叫吴澄,虽然双目不能视物,但是据说此人才华过人,甚得罗承玉信重。而且此人据说是信都郡主府中凤台阁的阁主,凤台阁是罗承玉掌握权力的机构,身为阁主的吴澄想必定是腹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的人物。只凭他随行带着的燕山卫高手,就知道恐怕罗承玉没有正式继承王位之前,身份贵重之处还未必及得上此人呢。他身边的护卫我知道身份姓名的只有几个,其中一人是多年前纵横北疆的独行盗笑面阎罗邱生,此人手中双钩,曾经杀过无数高手,后来被火凤郡主设计诱捕,却没有处以死刑,反而留在身边做了侍卫,还有两人是当日曾经跟着罗承玉到过七星坞的,一个使用血红短弓,一个使用折扇,其他的人姓名暂时难以查出来,但想必也是身份相当之人。其中还有一人名叫战恽,就是这次准备去提亲的人选,此人是幽冀左将军方桓的义子,未来燕王妃的兄长,今年二十三岁,却已经是幽冀右卫殿中将军,官居二品。幽冀军制本来是郡主亲自制定,设龙骧府统管军事,其下设左右将军统管十军。除此之外抽调精锐组建护佑燕王的亲卫军,左右两卫各设殿中将军,所以这战恽的身份权势可算重中之重,再加上他相貌俊伟,文武双全,也算得上郡主招亲的有力竞争人选。

  还有洛阳也有使者前来,想必青萍小姐也听说过豫王杨钧,他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又是素有贤孝之名的亲王重臣,一向深得群臣拥护,不论身份地位都是显赫无比,此次到金陵来听说几乎万人空巷,许多未出嫁的女儿家都拦路去看这位貌如潘安宋玉的豫王殿下呢。”

  说到此处,雷剑云语气中带了几分妒意,显然那位豫王殿下对他的压力不小,即使没有抱着求婚成功的打算,但是男子之间的竞争本来就不比女子稍弱。雷剑云这里侃侃而谈,却没有留意到杨宁眼中掠过的一抹古怪神色。青萍虽然无意中注意到了,但是却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打趣道:“想不到有资格去求婚的四家先在金陵就碰面了,说不定集珍大会上就要斗个你死我活呢。对了你说一帝三藩都有人来,那么汉藩也有人来么?你们来是为了求购聘礼,汉王的人到金陵来难道是要准备嫁妆么?”

  雷剑云闻言不禁大笑起来,道:“说不定正是如此呢,不过想必那锦绣郡主的十里红妆早就预备妥当了。只是汉王一向精兵简政,蜀中又是富庶之地,汉王只怕是天下最富贵的人之一,怎会不派人参与集珍大会呢?这一次汉王派来的使者李溯,据说是汉王自幼一起长大的亲信侍从,想必能够秉承汉王的心意,在这集珍会上展现财势吧。”

  青萍仔细将这些人盘算了一遍,道:“这一次我要出售的都是真正的奇珍,必然有几件能够入了他们的眼,你我合作之下,应该可以让师冥大吐血,但是也不能便宜了豫王杨钧和凤台阁主吴澄,我们方才不过是商量着如何联手算计师冥,有没有法子让他们两个人也入彀呢?”

  雷剑云皱眉道:“这可难了,除了那幅《簪花美人图》之外,其他的东西虽然珍贵,却也不是他们誓在必得之物,毕竟除了越国公和汉王之外,也没有人有不顾一切购买这些珍宝的勇气,要知道洛阳和信都都在厉兵秣马,恐怕都缺钱的很,不会花上几十万两银子去买一些不能用的破铜烂铁的。”

  青萍听到雷剑云直指自己所提供的珍藏是破铜烂铁,虽然古董是多了一些,但是仍然忍不住一皱眉,杨宁却已经抢过话头道:“那本梵文金刚经若是拿出去拍卖,豫王杨钧一定会费尽心思买下来的。”

  雷剑云闻言一怔,不知道杨宁为何会有这样的看法,一本经书,又不是武功秘籍,也不是什么藏宝图,为什么豫王会重金收购呢?只是他刚想要追问,却见杨宁眉宇间隐隐浮现出古怪意味,心中一凛,知道这多半是杨宁心中之谜,只得按耐疑虑,却仍忍不住偷眼望了青萍一眼,希望她出言询问。

  杨宁虽然留意到了两人神色,却是别过头去,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他之所以知道杨钧会看重金刚经,自然是因为他的身世,虽然少年时长年避居栖凤宫不见外客,但是有一人即使是火凤郡主也不能坚持拒之门外的,那就是刀王杨远。杨远身为四大宗师之一,又是皇室亲王,曾经与隐帝以比武较技为名进出栖凤宫数次,而最后的一次,杨宁也得到允许观战。虽然和刀王只是一面之缘,但是杨远何等人物,在杨宁心中早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中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杨远那一身灰色的僧衣云鞋,手中的经卷和佛珠,在未曾出刀之前,只像是一个居士,但是神刀一出,便已经威凌天下,令人浑然忘却他眉宇间的疲惫之色,已经手腕上始终不曾摘落的檀珠。杨宁记得后来师尊曾对自己说过,刀王这一生陷于权势之争,却非是本心,不过是为亲情血缘所羁绊罢了,虽然这破绽不是寻常人物可以利用的,但是自己日后若与刀王对敌,应记得刀王心中仍有破绽可乘。这原本是西门烈指点他对敌的话语,杨宁自然谨记在心,更牢记住刀王几乎手不释卷的经文正是金刚经。虽然不知道三哥豫王在宗族中的地位如何,但是杨宁心中明白,除了自己之外,凡是杨氏的子弟想要争权夺利,最重要的一个步骤就是讨好杨远,杨钧当年既然有胆量偷入栖凤宫,今日怎会没有讨好刀王的勇气,所以杨钧会买下梵文的金刚经的判断也不仅仅是子静的凭空臆想了。只是这样的猜测,却是基于杨宁通过对这两个血亲的仅有认知所得来的,其中悲怆血泪汇集,所以杨宁却是绝对不肯说明其中原委的。

  青萍终究是对杨宁有着异乎寻常的信赖,对他说出的话一向是深信不疑,此刻见杨宁无意透漏真相,却也不急着追问,反而转身拉着雷剑云商量起来,跟他敲定如何抛出消息,如何豫王试探意向,如果果然豫王有意,又该如何诱使豫王入彀。只是两人都觉得还是势单力薄,如果还有旁人可以相助就好了,只是江宁城中真的有胆量有能力相助两人的就只有与滇王、越国公势均力敌的其他三家帝藩势力,可惜子静和这三家不是有仇,就是毫无往来,想来想去,竟是只能勉强一试而已。不过两人商量了半天,却是说定暂时不要拍卖舍利子,那样的东西若当真出售,只怕天下佛门弟子都要火冒三丈了,倒不如暂时收藏起来,将来拿去做人情也好过真金白银出售给人。只不过两人在这里却是讳莫如深,将来这舍利子到底是便宜何人,都没有透漏出口风。

  拍卖父亲秘藏的事情说定之后,青萍又对集珍会上可能会出现的奇珍异宝生出兴趣来,不禁笑着追问雷剑云道:“其实我这几样东西不过十锦上添花,想必集珍大会上还有其他奇珍异宝,值得这几家抢购吧?”

  青萍这个问题问得恰好,雷剑云在这上面早已经用了心思,此刻略带倾羡地道:“自然还有别的奇珍异宝,其实两位未来江宁之前,在下意中原本已经有了三样奇珍,不过眼前应该是四件了,而且巧得很,这四件奇珍正是琴棋书画之属,件件都是可以当做聘礼的宝物。”

  青萍闻言眼睛一亮,她和绿绮跟在清绝先生身边数年,对琴棋书画都是造诣颇深,自然知道能够在这方面能够称得上奇珍的,多半都是令人梦寐以求的宝物,不禁来了兴趣,略带兴奋地道:“这画想必就是《簪花美人图》了,却不知道其他三件宝物又是什么呢?”

  雷剑云道:“这琴,是昔日蔡中郎的焦尾琴,琴音绝妙,当世无双,这棋,是一副墨玉水晶棋子,价值连城,这书,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书圣的得意之作,是纵有黄金万两,也未必可以买到的真迹,这画,自然是小姐的《簪花美人图》了。锦绣郡主既然以琴棋书画考较求婚之人,又设玲珑棋局相待,若能够据有这四件奇珍当做聘礼,必定可以独占鳌头。只是这四样奇珍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纵然是富可敌国,也未必能够全部据有,想必集珍会上定有一番龙争虎斗,多半是各擅胜场吧,只怕雷某的实力能够拍下一件,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青萍沉吟道:“琴瑟和谐,美人倾城,若是当作聘礼,还是焦尾琴和簪花美人图最合适,若是师冥放弃这幅画,倾全力求购焦尾琴,又该怎么办呢?怎么方才少门主没有提过这一点?”

  雷剑云叹息道:“这自然是有缘故的,只因想要获得焦尾琴,纵然有泼天之富,也是白费。若是当作聘礼,这焦尾琴自然是很好,可惜出售焦尾琴之人有言在先,壮士须烈马,名马饰金鞍,名琴也不可入庸人之手。所以焦尾琴虽然只售黄金千两,但是想要购买焦尾琴,就必须当众展露琴艺,力压群英。若是琴艺当真不如人,纵然有万两黄金,也是无济于事。这世上精通琴艺之人虽然不少,但是能够有如此造诣的又有几人?方才我还在奇怪为什么素娥小姐到了金陵,现在看来说不定是为了焦尾琴而来的呢,只是我疑心是有人请她出面求琴,最后这琴多半会转手他人呢。”

  青萍听到此处已经是目光灼然,急切地道:“竟有此事,唉呀,如果早知道有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设法让姐姐到金陵来,这世上若论琴道,有几人可以和姐姐相比,日后若是姐姐知道今日之事,只怕会痛悔万分呢。”

  雷剑云也是惋惜地道:“我也这样想,若是有能力,我定要取得焦尾琴送给绿绮小姐,只可惜不论是钱财还是琴道,在下都没有把握可以得手,只能扼腕不已,不知道青萍小姐有什么法子没有,这样的名琴,如果落在别人手里,当真是暴殄天物。”

  青萍眼珠转了半天,却也想不到什么法子,她的琴艺有绿绮的五成就不错了,想要夺琴,多半是不可能的,思之再三,终于摇头叹息,总不可能让子静去抢吧,那样得来的琴,只怕绿绮也不会要的。

  见青萍和雷剑云在这里唏嘘不已,丝毫不觉得绿绮当真会为了一具什么焦枯的古琴惋惜的杨宁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疑问,打断两人道:“青萍,你想和他合作骗钱,那么别人知道你们今天见过面都没有关系么,有些事情,宁为人知,莫为人见,就不怕漏出破绽么,而且雷少门主还不是正使。何况那批贡品难道当真没有人知道是谁劫走的么?就算别人都不知道,万宝斋也会知道这些东西是锦帆会出售的,现在只怕已经怀疑到你我身上,如果消息走漏出去,只怕会惹来许多麻烦。再说若是别人当真发觉咱们合作,滇王殿下知道这件事情不会恼怒么?”

  青萍和雷剑云闻言都是神色一怔,迅速将杨宁的问题回想了一遍,这次会互相合作,是两人事先都没有想到的事情,雷剑云生性好高骛远,青萍却是大而化之,不免忽视了某些细枝末节。不过两人都是聪明过人之辈,不过片刻,就已经想通,还没有等杨宁继续追问,青萍已经先道:“不要紧,如果当初很多人知道这批贡品是我爹爹劫的,我爹爹也不能被越国公招安做将军了,如今事过境迁,谁敢来寻麻烦,最多子静你送他上路就是了。再说万宝斋如果连这等事情都不能保密,也就算不上天下第一珠宝行了。不过原本咱们当算使用伊叔叔订下的包厢,现在却是不成了,免得漏出破绽,最好还是弄一张大厅的帖子,到时候咱们参加集珍大会别人也不会引人疑窦,还可以和雷兄一唱一和,这岂不是更好一些。”

  雷剑云心思电转,倏然笑道:“子静公子尽管放心就是,这一次雷某邀请两位来此见面,虽然此刻多半已经人尽皆知,但就是段越也以为在下是奉了王上的谕令想弥合南宁与两位的关系。毕竟青萍小姐和绿绮小姐是燕王世子从岳阳带走的,而子静公子也是王上亲自交给西门统领的,王上因此心有不安也是理所当然,不论谁结下两位这种仇敌都会睡不安枕的。所以纵然我们耽搁的时间长了一些,别人也只会以为在下奋力周旋,却不会想到在下和青萍小姐合谋的,至于将来会有什么样的流言传开,我想王上都不会介意的。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在下还是尽快离开的好,就当是在下竭力讨好两位,两位却是若即若离,最后还下了逐客令的吧。不过万宝斋的帖子要不要在下相助呢,毕竟按照万宝斋的规矩,两位现在想要帖子未免不大容易,即使有生意的缘故,万宝斋也不会就这么帮助两位避人耳目的。”

  青萍摇手道:“帖子的事情你就不用费心了,如果还要通过你,岂不是欲盖弥彰,这样吧,今晚我们就可得到集珍大会的目录,该出现的时候一定会在场的,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到时见机行事就行了。倒是雷兄到时候可以完全做主么,段将军终究名位在你之上。”

  雷剑云略一沉吟,道:“段将军虽然没有这方面的兴趣,但是却也不能不防,不过我至少可以做一半主的,小姐放心就是。”

  听到此处杨宁却冷冷一晒,道:“段越么,你不妨告诉他,当日岳阳他给我的大礼我还没有还赠,若是他聪明的话,最好别在我面前出现,否则我可不知道是否会给他些小小教训。”

  听到杨宁这番话,青萍微微一怔,杨宁在郡守府受刑之事并未详告青萍,但是青萍留意到杨宁身上鞭痕,早已追问过数遍,只是没有答案,不知是何人下手,此刻听到杨宁这么一说,青萍心中一动,一双凤眼仿佛烈焰升腾,想到那段越多半就是刑讯杨宁之人,转瞬间已经想出了七八条报复的计策,若是杨宁懒得出手,那么不管是伊不平、褚老大,甚至青萍已经准备亲自出手,一定要给那段越一个教训才行。

  虽然不知杨宁所指,且不解青萍为何有这样明显的气愤神情,但是雷剑云立刻猜到了一二,毕竟杨宁这般傲气的少年,阶下之辱并不是容易忍受的。不过他自然不愿惹怒了两人,反正该交待的已经交待了,索性趁机起身告辞,匆匆付了酒资之后,雷剑云就离开了酒楼,而理所当然的,、三人分道扬镳的消息很快就被其他势力知道了。

  几乎就在雷剑云的背影消失在人海的片刻之后,店掌柜就诚惶诚恐地送上了几张大红帖子,这却是有些出乎两人的意料之外,这种名帖一般来说要等两人有了固定的下处才好投递,这个时候呈上,却是明显的挑衅了,仿佛是暗示杨宁和青萍的行踪始终在他们眼中。虽然这是事实,但是也不该如此明目张胆地行事。一时之间,两人的面色都沉了下去。其实杨宁早已感觉到几股不同的监视力量了,要不然以他的见识也不会想到提醒青萍和雷剑云两人小心形迹。其实要不是这些人忌惮杨宁的实力,离得很远,只怕青萍和雷剑云也不可能安心地讨论这么长时间。

  挥退那掌柜,反正雷剑云已经包下了这酒楼到晚上,两人也不急着离去,青萍微皱眉头拿过几张帖子,一一检视。首当其冲的就是越国公世子唐伯海的帖子,上面的言辞谦恭,先替赤壁之战婉言解释,又替师冥凤台相阻之事告罪,然后诚邀两人前去做客,不过一封短笺,却是文辞华美,言简意赅,却带着难以争辩的意味,令人可以感受到越国公府的嚣张气焰,却又只能暗自吞声。青萍看了自然是一肚子气,恨恨将帖子丢给杨宁,又捡起第二张帖子看去,却是汉王使者李溯的名帖,虽然寥寥数语,只是表示了敬重之意,但青萍见了仍然眉头紧锁,毕竟汉王与杨宁无怨无仇,这张帖子不应该这么快到来的。思量半天,摇头放下,又拿起第三张帖子,青萍不禁神色一怔,这张帖子竟然是万宝斋送上的集珍大会的请帖,上面有万宝斋的铭文花押。

  想必是万宝斋得知两人进城就准备好请帖,不过两人是否有金银在手,这样的盛会却不能不邀请魔帝和剑绝出席的,当然万宝斋的总管到底如何想法,和两人是否赏脸却又是另外一件事了,不过两人还没有落脚,就收到了请帖,和那两张帖子不同,不见威压,倒显得殷勤周到,万宝斋做生意到了这种地步,可算是炉火纯青了。青萍不禁嫣然一笑,将集珍帖递给杨宁,道:“好了,这次我们不用费心去寻帖子了。他们也真识趣。”

  杨宁将三张帖子也一一看过了,原本丝毫不以为念,但是见到万宝斋的帖子也不由神色微动,只不过他生性淡漠,只是略看了一眼就放下道:“那么我们先去客栈投宿吧,今夜不是还要将那几样珍藏运到江南来么?想必伊会主他们也等着呢。”

  青萍沉吟道:“子静,这件事情我们不妨再考虑一下,我总觉得江宁的局势比我们预料的要紧张,师冥、汉王使者还有雷剑云,都这么匆忙地找上门来,如果我们今夜出城,难免给人发觉行踪,不如从长计议的好,你说呢?”

  杨宁微微点头,想起一路上的明桩暗探,沉思了许久,眉峰微扬,如利剑出鞘,森然道:“既然这些人这般紧张,不如让他们鸡飞狗跳一番,今天晚上我就四下看看,反正还有一些人我正想去亲眼看看,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伊会主他们就可以顺利成事了。”

  青萍闻言眼中一亮,拊掌道:“好主意,今晚我就和你一起行动,免得他们疑神疑鬼,你是想去越国公府闯闯,还是去见见那凤台阁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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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宁还未答话,那掌柜的又匆匆跑了上来,这次手中又是一张明黄帖子,杨宁伸手接过便是一颤,打开之后,脸色越发深沉,凤目更是幽深如冰,冷冷道:“姐姐,我要去赴一个约会,不能陪姐姐去客栈了,如果姐姐不介意的话,不妨现在就去万宝斋看看吧。虽然集珍会上未必有什么出色的奇珍,但是想必也能消磨一些时光。”

  青萍从未见过杨宁在自己面前神色如此森寒,心中一凛,目光不由一扫,只见那张帖子上面却是豫王名讳,心中更是一沉,只觉得自己即将接触到杨宁从未明言的隐秘,若照她的性子,自然是想要问个究竟的,可是不知怎么竟然踌躇起来,欲言又止,犹豫片刻,终于轻轻一叹道:“既然子静你这样说,我自然不会违逆你的意思,我会在万宝斋等你,不管多晚,你都要来接我,如果你不来,我就是将金陵闹得天翻地覆,也绝不善罢干休。”

  杨宁目中闪过感激之色,他心知自己心神的动摇可以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朝夕相处的青萍,如今青萍轻轻放过,并不苦苦追问,让杨宁暗自松了口气,沉吟了片刻,他淡淡道:“我若是一心脱身,天下还没有人可以将我困住,你放心,我定会去寻你。”说罢将那张明黄拜帖塞到袖中,然后站起身来,青萍眼中光芒一闪,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剩下的帖子收起,还以明丽的笑容,然后也站起身来,随着杨宁走下楼去。

  两人相携走出酒楼,杨宁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觉原本晴朗的天空已经被阴云染成了泼墨山水一般的画卷,想起下船之时那船夫曾说过今夜必定有雨,心中陡然生出淡淡的悲意,虽然还没有去见送来帖子的人,但是心中却已经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青萍翻身上马,目光在杨宁身上停驻了片刻,终于嫣然一笑,道:“快些来寻我,若是迟了,我可要不理你了。”

  杨宁也牵过自己的坐骑,却没有骑上去,只是将马缰塞到青萍手中,然后淡淡一笑,向青萍挥了挥手,便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几乎在他移动步子的同时,一个身着赭衣的青年已经走上前来,向杨宁躬身施礼,引着杨宁转向旁边的巷子,两人身影不多时就消失在青萍眼中。青萍心中一阵悸然,微阖双目凝神静气了片刻,才问过路人方向,策马向万宝斋而去。

  几乎是三人相继消失在人群中的同时,人群中不同势力的密探已经不顾形迹暴露的可能匆匆跟踪而去,青萍还是按照原来预定的路线,倒还可以捕捉行踪,但是子静和那赭衣人消失的巷子却是一个死胡同,跟进去的人几乎是愕然地望着连一个鬼影都没有的小巷,子静和赭衣人转瞬之间已经脱离了这些人的监视,虽然知道唯一的可能就是通过两边的屋舍离去,可是这附近都是一些颇有势力的人家,就算想要追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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