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焦臭混杂着血腥,汗水浸渍着皮革和金属臭味的城垒之上,重新迎来了喧嚣的尾声。

  “终于消停了,”

  趴在墙头上的李富贵,看着那些在烟霭中蹒跚而去的身影。

  在这个天气之下,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对方,就算没有人追击,恐怕也走不出多远了。

  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就是温吞水一般的,毫无多少感觉就过去了,不知不觉间他手上似乎有了好几条人命了。

  这对于从小排行第五,被家人交代教导到大,要老实本分善于忍气吞声才有活路的李富贵来说,简直是过去不可想象的事情。

  毕竟,站在墙头上居高临下的丢石头,与在毫无遮蔽的野外,与敌人亲身肉搏是两回事。

  只是重新想起家里女人孩子的脸,却是有些庆幸又是有些宽慰。

  谁能料到,只是输送军淄走的稍远一些,他们们这些青壮之中,自告奋勇的胆大之辈,居然就会在路上遇上真正的胡马子。

  只可惜,对方的胆气和后劲严重不足,也就是各外表凶神撒谎的吓人,真正应付起来,却是花样稀松的。

  在最初的惊乱和慌张之后,被带队老兵和喝斥着鼓起勇气,按照曾经训练过的操行对敌。

  这才现,所要面对的敌人,似乎比自己更加的不堪和虚弱。

  这股徒步游荡在原野里的胡马儿,只有两匹根本无力冲刺的廋马,衣衫褴褛的就像是乞丐,骨瘦如柴比起的当初那些投奔而来的流民,好不了多少去。

  手上的武器也是极其简陋。

  破铁片子磨成的刀刃,破锅盖一般的手排,戳几下就会弯掉的矛尖;还有那个拨弦飞快,射起来咻咻作响,却明显缺乏力道和射程的牧弓,连他们一点油皮都没有搽到过。

  反倒是被他们这支队伍里,配备的轻重手弩和弩机,成排成排的设倒在地上,然后老兵带头反身一个短冲,就迎面戳刺劈砍着撞倒不少,而溃逃而去。

  因此,当某种神秘与敬而远之的光环,被逐一破灭之后,奋力抵抗或者说打杀起来,就毫无多少心里压力了。

  期间唯一受伤的,也只有一个吓的转身抱头扑地,而屁股向敌的胆小鬼,

  李富贵倒现自己在纷忙之中,无意中了一箭,只是枚这锈迹斑斑的箭头,显然连他裹身的毛毡,都没能透过去。

  因此,一直毫无感觉的挂在身上知道战斗结束。

  这也给了他更多的勇气和信心,然而抵达输送的目的地之后,真正战斗的残酷和激烈,才展现在他们面前。

  对方真的是拼了命了,前赴后继的顶石冒矢,想要用尸体堆出一条登城的路子来,那种对于生命的无畏和牺牲精神,让人害怕而觉得惊怖。

  好在拼杀在前的任务,自有那些守垒的战兵和辅卒,他们这些充实上来的壮丁,只是拿着惯用的削尖木杆,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偶然补漏。

  而更多时候则在递送物用和清理帮助伤员而已。机关如此,李富贵因为所在位置的缘故,还是有了几个不好计算的战果。

  最近的一次,他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从墙头边上,露出的那半张脸上表情和眼神。

  那是晦暗到极致的生无可望,他曾经在同行的流民队伍中,那些形形色色的临时同伴身上看到过。

  然后,他在某种本能的悸动和害怕的潜意识下,会迅摆脱或是远离他们。

  因为这些自暴自弃或是陷入某种歇斯底里疯狂的人,却是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可怕事情来的。通常情况下,身体更加虚弱的老弱妇孺,会更容易受到袭击和残害。

  然后,才被念着想要回去团聚的妻儿名字,而重新鼓起勇气的李富贵,用木杆用力戳中眼窝子。

  颓然遮护受伤眼角,跌下去的那种绝望而不甘的表情,却又让他更加振奋起来。

  “开伙拉。。”

  “开伙拉。。”

  这时候,热气腾腾的几个大桶,连同扑面而来的某种汤食的香气,顿时冲散了城头上的恶臭与焦熏,肃杀和低役的气氛。

  也让这些身体和神情,都有些麻木和僵直的人们,横七竖八的从或蹲或坐或躺的位置上,重新泛活过来而露出,诸如抽鼻子、咧嘴、眉开眼笑等比较生动的表情来。

  热气滚滚的大桶里,赫然是炒面炖煮罐头干菜炖的大汤食,油乎乎的汤面上,甚至还浮动着红白相间的大肉块儿。

  “快起来喝点吃点。。暖和泛活一下身子。。”

  伙头军用勺子敲着桶边的包铁皮吆喝到

  “这样不容易落下什么伤病根子

  “大肉每人自己拿一块。。”

  “汤面想要多少就舀多少。。”

  “咋这儿还有些昨天剩下的冷饼。。”

  “烤烤也能下口的。。”

  挤在人群里的李富贵,也舀了一碗满满的汤面,煮涨开的炒面和干菜,多的几乎要在碗边给溢出来,上面还颤巍巍的垫着一块大肉。

  他又顺手讨了一片冷饼,连烘烤加热都省了,直接将边沿浸在大桶面汤里,然后卷起那块大肉,挤得粉红色的汁水都满满流出来后,才心满意足的塞进口里,狠狠咬了下来。

  虽然大肉本身又老又柴,还有一点点浓重佐料,也遮掩不起的腥酸味,但却是货真价实新鲜肉食。

  因为,这是李富贵跟着许多人,乘着战斗间隙,冒险下垒去外头,现割回来的马肉。

  在这个天气下,死马不容易马上腐坏,但是却很容易冻的的。

  因此,要眼疾手快的乘热割去,然后将那些不要的肝肠肺脏之类下水污浊物,连同敌人的尸体一起掩埋掉。

  却是一个相当辛苦和琐碎的需要技巧的活计。

  只是他们却想不到的是,按照惯例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一次次造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战场传说。

  比如关于某只军队直接在战场上吃人,并且因此拘役魂魄为伥鬼,永不生的以讹传讹。

  这时,临时负责他们这段墙面人头的队官,也不顾膀子上新缠的纱布,大步走了过来,扯着脸对他们这些夫役鼓舞道。

  “辛苦了,多吃点。。”

  “吃好好了才能继续干活执役。。”

  听着这个熟悉的话语,吃个半饱的李富贵,却又不禁神思遐想,回到了后方的家中去。

  那个女人,似乎也是这么一天到晚叮嘱着自己。

  作为曾经的家中老五,兄弟中实质上的老三,李富贵在家中可是被骂的最多的就是“你这个吃货”“白瞎粮食的货”“小饿死鬼投胎”。

  因为,他剩下就特别的能吃,同样的身板和年纪,就是吃的比别人多,也特别容易饿,几乎赶上了大好几岁的两个兄长。

  相比之下他们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妹妹就更加可怜了,她在家里的唯一一顿能够吃半饱的饭,就是在她被卖出去的当天早上,为了让起色看起来更好一些,而能够和人牙子多交涉几个铜板而已。

  他的中隔童年和青少年时光,己都被解的感觉所充斥着,在饿肚子之余,他只能依靠上山掏雀,下河捞螺,勉强囫囵养到这么大,勉强能够干活的年纪。

  总道是能够力气,给自己挣口吃食了,却又天灾的,将他辛苦挣扎在饥馑煎熬中的家庭,给毁灭殆尽了,

  包括两个兄长及其妻儿在内,全家三代的十几口人,几乎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年轻力壮的李富贵,也不得不在家人死光之后,烧了权作坟场的棚舍出来逃荒。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李富贵这一辈子的愿望,就是能吃顿饱饭,为此他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做。

  在流亡的路途中,这个愿望又变成了,在被饿死被人吃掉之前,能够吃顿饱的就好了。

  然后这个愿望突如其来的,在他来到徐州缔结之后,就很快实现了。居然有军队开始收拢他们这些流民,被选上做杂役之后,更是豆薯和粮砖糊糊,几乎吃了个肚儿圆。

  然后有了劳作的田地和栖身的宿舍,然后有找了一个比他大好几岁的当地女人,带着一双便宜儿女,依靠官府奖励老移民成家的举措,而在划定的公营田庄里,修缮了现成的屋子,重新安顿下来。

  因此,这个新讨的婆娘,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做一大锅子饭菜,然后在布兜里插着手,看着李富贵和一双儿女狼吞虎咽的模样,

  因为李富贵肩带的杂事补贴,有些口粮上的剩余,因此,家里总能隔三差五的沾点油水开开荤。

  这时候,在李富贵的反复催促和强烈要求下,女人才会恋恋不舍的在儿女的期盼眼神中,从米缸里掏出一块盐腌过的肥膘,在锅底用力的抹上一遍,才下菜翻炒滚汤,做成一锅面疙瘩或是汤条子。

  然后,在用大窖里的萝卜或是洗净削皮的土豆切丝,再伴些老醋,就是又省柴又省佐料的一道时鲜菜。

  这时候,李富贵又会和女人进行一番推让和送拒,在一双小儿女眼巴巴咽口水的等待中,最后大半还是被扒拉到了李富贵的大碗里,小部分均分在儿女碗中。

  然后用“多吃些”之类的话语,催促着他们多吃一点,直到李富贵打出了轻轻的饱嗝,小儿女们也都是暖食下去,小脸涨红起来的细汗。

  女人才会用着热过的饭籈残渣,就着锅底的那点残汤剩菜,甚有滋味的囫囵对付一餐。

  这时候,李富贵还会在灶膛里掏出一块黑微烫的薯块,给女人继续填下肚子。

  简单朴素生活的安逸与惬意,就这们在不经意间,懵然而生出来了。

  说实话,当初李富贵见到,这个拉扯着两个满脸菜色孩子的女人,就活像是个骷髅架子,风一吹就能倒一般。

  好容易才在安定的生活中,将劳动妇女的壮实与丰腴,给重新一点点的养了回来,现在,她不但兼带家里的日常活计,还能兼打两三份以上的零工。

  因为按照庄上的规定,那双儿女在一旬之内,有七天都必须到童子营报到,参加官方安排的集体生活。因此,她得以有闲暇时间抽出来,参加妇女合作组织的有偿劳作。

  主要是上头分排下来的,关于针头线脑需要耐心的琐碎活计,至少包一顿全干的午饭,还有定量计件的微薄实物工钱。

  再加上李富贵在巡护队的兼职进项,只消勤快些平日里就大可以,省下许多的口份日用来。

  因此,女人私下里不免很有些长吁短叹的纠结,她自觉年纪以及渐大,毕竟以及是三取四嫁的老寡妇了,一直有心相帮李富贵再生个一儿半女的,也算是对宗祀有个交代。

  但却怕是多一口人抚养的辛苦,又怕分薄了现有两个儿女的关爱与用心,毕竟两个孩儿能和后爹处的好的,委实不易了。

  但其实对与李富贵来说,这个毫无意义,经过了最苦难的时光和挣扎于生死线之后,他已经不太在乎这些东西,只要有个人能够将他的姓氏和家门,传续下去就好了。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李富贵的祖上,也算是陇西李氏的后人。

  只是在大唐天子慷慨大度的将国姓李,广赐予环宇海内的各种存在之后,基本是个阿猫阿狗,都可以光荣的自称,某家祖上乃是陇西李云云。

  其实,别说是陇西李氏,就算是曾经位列天下第一等门第的山东七大氏族,所坚持和固守的传统荣耀,与小圈子通婚的纯净性,都在时代变迁的滚滚大潮之下被冲刷的粉碎,只剩下一些老人在儿女子孙面前,信誓旦旦的祖上是如何风光雯月。。

  只是当他这么说,那个女人就越是流泪不说话。这让李富贵倒是有些无计可施了

  想到这里,他决定了,这次回去一定要想办法和女人再生一个孩子,苦就苦一点罢了,至少得熬到亲眼看到儿女都婚嫁了才行。

  .......。

  ps:在这里道歉一下,这两天的断更。

  前天我老丈人突心梗塞送医院急救,我岳母哭的方寸大乱,直接心脏疏通兼搭桥,全程陪护,昨天晚上才回家,所以没有心情和想法来更新了。

  今天总算是情况稳定下来,需要继续观察,所以才回家洗澡处理点杂事,顺便抽空更新。

  希望能够谅解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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