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复姓公孙,单字一个楼,”画匠笑着拱手道,“方山小奇行游士,浅授画文书天风。生平乃愿,做个天下行走,画尽天下山水。”

  “公孙先生高志,在下钦佩。”苏伏淡淡道,“可某要的,不是它!”

  公孙楼对苏伏杀机恍若未闻,反而兴致盎然地落座,道:“陌上行人,少有寄情山水,贵人不妨静心,听在下一言。这山水自有灵性,你若心慕于它,必然获益匪浅;你若心恶于它,照不见前路,迟早迷失。”

  道理剑意微吐,凝于指端。

  “却说早年有个方山子,历遍天下山水,一卷书,勾勒天下风光,何等快意潇洒!”

  公孙楼犹自侃侃而谈:“这书未流传天下,在下游历尚浅,未有佳作。若贵人欲观其风采,可至中神州圣地,兴许会有机缘。”

  剑印携裹风雷,快如闪电地刺向公孙楼。

  “大人……”

  恰在此时,李忠出现在房外,脸上尽是焦急。

  剑印凝在半途,挥一挥袖,负手回身:“何事?”

  李忠走两步进房,指着楼下小声道:“法华内堂来了个和尚,要见管事的。本来小的便能应付,偏那几个乞丐多事,说您在……”

  “必是为明日正式游行来的,贵人来得巧,法会刚要开始哩。”公孙楼复又埋案作画。

  苏伏面沉似水,望了望恍若无知的公孙楼,一语不发地往下楼去。

  下到客栈门口,几个乞儿便喏喏地说着:“这位大爷便是东家,有事找他说。”

  苏伏扫了一眼说话的乞丐,顿使他噤若寒蝉。

  转眸先见两个胖大和尚,裹在一袭灰直裰下,目中寒芒一闪而逝,却去拱手道:“鄙人便是这店东道,二位大师有何见教。”

  “无量吾佛!”

  左手边的和尚喧了个佛号,道:“施主胸怀宽广,收容乞儿,显是善信的。明日要请圣界诸佛游行,路过贵店,还请结彩施财。”

  经过他一番解说,总算明白过来。这游行除了说禅,途径的客店,无论大小,都要结彩施财,以迎喜氛。结彩要选用上佳红绫,若是有信奉的佛,也要请金身镇在店中。而施财便是布施给穷苦人家,乞丐为先。

  苏伏听罢,佯作为难道:“鄙店本小利薄,如何承得住!便是这些乞儿,也是见着可怜,布施一顿粗餐,仅此罢了。”

  “善人无须为难,量力而行便罢!法会过后,但凡出彩者,皆可来四明殿领一份红,定不教善人亏损。”

  “既如此,敢不从命!”

  “有劳!”两个和尚施礼罢,便即往下个客店去了。

  他们穿着虽简陋朴素,却也是两个揭谛罗汉,相当抱虚巅峰。

  见他们走远了,苏伏当即上楼,却见房内空无一人,窗门大开,凛冽寒风,正将案上一幅镇纸按压的画吹得猎猎作响。

  举走二步,捧画一观,只见一个栩栩如生的和尚印在纸上。其口角微张,似在讲禅,满面慈祥,满目悲悯,端的一个大德高僧,佛前座下佛子,使人心生膜拜。

  这禅师,可不正是松涛么。苏伏对他,绝无膜拜之心,只想将之收入魂幡空间,教他永世不能超脱。

  画中还题了字,写道:远看山是水,近看水是山,山水若无途,复去向何处。落款是公孙游士。

  字体清逸洒脱,一个寄情山水,纵情高歌的游士跃然纸上。

  苏伏眉头微皱,此人只怕不是寻常人,究竟怎么个来历,连他本识都无法觑透。

  想不透,便只好暂且放下,沉吟片刻,先将李忠唤上来,问道:“这游行早有收到消息么?”

  “月前便收到提点,游行乃是初戏,游罢会有高德大僧,在城中各处开台**,若有亲人朋友亡故,也可请他们超度。”

  李忠道:“对凡人而言,平日请个外堂的元僧,都极为不易,故此后七日,城中应当热闹非凡。”

  苏伏沉吟道:“法华内堂,多是些什么人?外堂呢?”

  “内堂多是高德大僧,哪怕一个元僧,待人都是极为和气的。便似方才来的两人,乃是四明殿的护法,向不与人口角,来往四明殿的香客,都对他们印象极好。”

  李忠回忆说道:“小人曾去进香,不甚打翻无忧佛金身前香炉,非但没有怪罪,还宽慰小人许多好话。”

  说着,音声微顿,似是极为不喜地皱眉道:“外堂多是些痞僧,乃是内堂犯戒的僧人容处,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脾气也甚是古怪。”

  “怎么,你吃过他们欺侮?”

  “也没甚……”李忠摇头道,“有些痞僧根本不守佛门清规戒律,又不敢去往人多处吃酒,常来这僻静地,寻小人要酒吃。有些吃罢非但赖账,还要打砸闹事,小人二人为此受过数次伤,却又无可奈何。”

  苏伏冷道:“过几日,便随某回紫城,这处不合你们待了。记着打伤你两个的秃驴,总有算账时候!”

  “请大人三思!”李忠却大是慌乱道,“小人等不过区区贱体,伤了便伤了,若是害您伤损一分一毫,小人便是杀身偿命,也不能赎清罪过……”

  苏伏摆手道:“勿须多言,——四明殿可有一位唤作净慧的禅师?”

  “净慧禅师乃是四明殿住持,鲜少现于人前,也是个高德大僧。”

  苏伏沉吟片刻,令道:“去唤孔黎等人上来!”

  李忠不敢多问,当即领命而去。不多时,孔黎领着一众大小乞丐上来,恭敬却又乱糟糟地列在苏伏前。

  许是知他不喜吵嚷,便都一个个住口,只把希冀的眼神望在他身上。

  苏伏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翻手便是两腚雪花白银,足有百两重,道:“有两件事,若办成了,各赏百两。”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各各都恨不得掏心挖肺表忠心。有这百两银,足以令他们脱离乞丐这一行列。

  “这百两,预先分了,算是某的诚意。不过,有言在先,关于某之事,尔等切不要乱说,否则勿怪言之不预。”

  苏伏音声微寒,令众乞噤若寒蝉,心头直敲鼓。

  敲打一番,便将两腚银递给孔黎,语声转了清淡,道:“百两不过小事,若教某满意,千两亦是等闲。”

  趁着他们商讨分配之事,他悄无声息间,捻决施法,将二十来道玄灵引附在他们身上。这道玄灵引却有名目,其上不附心神,却有个咒令,便是当他们口中提到他时,必使其心脉断裂,魂飞魄散而亡。

  这咒令乃是玄灵引伴生而成,也是机缘巧合领悟,融合自身剑意,唤作剑咒。名目好看,却是极为狠毒。

  不怪他狠毒,在此城每行一步,都要慎之又慎。方才那画匠已给他敲了警钟,再不当心,只怕铁三尧之事又会重演。遑论他要管这闲事,也多是为了蜃楼群岛的凡民。

  却说那孔黎,正在为谁分多分少而争得面红耳赤,玄灵引附身时,其正背对苏伏,双眸竟是微微一闪,任其附身。

  少顷计议定,大小乞儿都不吱声了,苏伏方道:“有谁知道,法华圣地除了台阶,还有一条通上的道路?”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乞儿兴奋说道,“有次小的浪逛,在中央阶下休息,见一车马往山后去,小的远远缀着,偷偷瞧见马车入到门里去了。周围有许多大和尚管守,小的不敢靠近。”

  苏伏道:“明日法会,众佛游行,想必守备会有松懈,你等趁此混在那处,设法偷入那门,去看看马车停在哪里了。此是其一……”

  他取出松涛画像:“其二,明日游行,此人必在列中,去探出他落榻处,止这两件事,某不论你等如何行事,若是办成了,少不得你们好处!”

  孔黎脸上带着忧色,道:“大……大爷,寻人踪迹,我们拿手。那处守卫森严,显是禁地,闯入禁地,只怕有命拿银无命花……”

  苏伏淡淡笑道:“现下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冒险搏一把、一个是离开,去留随意,某不会为难。”

  剑咒下,他也不怕泄密。

  “愿意留下的,可自行分配去处。盯人的,事后赏银百两;盯马车的,事后赏银千两,自己斟酌。”

  俗话说的好,利能驱神。他根本无需说些动听的话来哄骗,只消将红利提高十倍。

  众乞有些傻眼,怔怔想着千两白银,可在城中最富贵之地购置一处宅院,还能娶几房妻妾,快快活活地过上十年,这样的日子,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是做梦也难遇到的。

  “大爷,我们干了……”

  没有一个退出,甚至争相要去盯马车。苏伏不愿过问他们如何行事,着他们自去外头商议。

  当即又唤来李忠与跑堂,取了几腚银,着他们去购置结彩所需,兑换碎银。不得不提,蜃楼群岛地处偏外,根本没有印制铜钱,故市面上流通的,多是银两与符钱。

  将这一切部署,苏伏方才闲下来打坐,全神完善道基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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