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什么呆呢,赶快吃吧。”先生看到武幸盯着满桌的饭菜不动,忍不住怀疑这小丫头是饿傻了。

  武幸恍然回过神来,三两口吃掉了手中剩下的半大的奶窝窝,开始跟盘子里的鱼肉做起斗争来,先生一边吃一边看着武幸把盘子里的鱼碎尸万段,无奈的笑笑,唤来伙计要了一个小勺子来,“用勺子舀着吃吧,慢点,当心刺。”

  武幸胡乱点点头,小心的舀起一勺子碎鱼肉,嗷呜一大口送入口中。

  直到喝下最后一碗豆腐汤,武幸才满足的用袖子抹抹嘴,小小的打了个饱嗝,又开始揉起自己的小肚子来,不过与方才不同,刚才是饿的难受,现在是饱的难受,她这才知道,原来吃的太饱也不好,也会难受。

  先生眯着狭长的眼眸,玉白的手指摇着酒盅,引起了武幸的注意,“先生,酒是什么味道?好喝么?”

  “自然味道好极了,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阿武要不要尝尝?”先生笑着将手中的酒盅递到武幸面前,武幸小心翼翼的用舌尖舔了舔,喝了一口。“可品出来是什么味道了么?”

  武幸咂咂嘴,不好喝,先生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听到先生问话,又仔细回味了一番,“有点辣,有点苦,还有点甜。”

  怪哉,苦跟甜怎么能在同一种东西里尝到?

  先生哈哈大笑,“酒性种类甚多,然总由水谷之精,熟谷之液,酝酿而成。故其味有甘有辛,有苦有淡,而性皆主热。我们今日所饮的清泉酒,与你刚刚所吃的奶窝窝原是同一种谷物,如何奶窝窝能甜,酒甜不得?”

  好吃的奶窝窝跟难喝的酒竟然是同一种东西做的?武幸不由咂舌,她一点都没吃出来。

  先生晃了晃桌上的白瓷瓶,已经空空如也,一滴酒液也倒不出来了,暗道可惜,最后一杯让不懂酒滋味的小丫头给喝了。

  随即便站起身准备离开,一回头看到小丫头目光中隐有不舍之色,挑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墙上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的卷轴,上面题着的是一首七言绝句: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卷面上字迹潇洒,意气磅礴,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冷意,确实是好字,难不成是自己总是让阿武练字练出毛病来了?看见写得好的走不动道?

  先生摸着下巴思忖着,却听到武幸问,“这楼里有先生写的么?”

  程砚秋有些不解,却还是应声答道,“并无,怎么了?”

  武幸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坐下来,从未喝过酒的的人猛然喝了一杯便有些上头,原本惨白的脸蛋浮上了些红晕,大着胆子要求道,“先生写一首嘛。”

  “先生写一首,也挂上去。”

  程砚秋有些愕然,任由武幸摇着他的袖子,无奈道,“我是江湖中人,怎会写诗?”

  武幸仿佛无师自通般点亮了撒娇功能,“写一首嘛!”

  “那好吧。”程砚秋被她磨的有些心软,只好无可奈何的答应了,手指捏上武幸泛着红晕的脸颊,捏起一块儿软肉轻轻扯了扯,“你这小丫头!”

  他唤来伙计上笔墨纸砚,将桌子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干净,把纸铺在桌上,提起笔来。

  武幸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先生蘸饱了墨汁,在上好的生宣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徐徐秋风送艳阳,龙泉湖上好风光。

  笔力苍劲,字意圆润,相得益彰。武幸期待的等着落下下一句,不愧是先生,果然什么都会,写诗也会!

  程砚秋看着小丫头的样子,一时起了坏心眼,寥寥几笔又写下一句。

  我请阿武烩鱼宴,阿武请我松子糖。

  武幸看到了顿时气馁,撇嘴道,“这不算,我都能看懂,怎么能算是诗嘛!”

  “哦?你看不懂的都是诗,你看得懂的就不是?”程砚秋笑道。

  武幸气鼓鼓的偏过头去,程砚秋索性不再逗她,把剩下两句补上。

  糖似阿武甜如蜜,阿武似糖生甜香。

  酒不醉人香却醉,缘是仙童下凡常。

  武幸说是不看,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霎时本来就红的脸上似乎又扩大了些,连耳垂都带着微微的粉红,嗫喏道,“先生打趣我。”

  先生大笑道,“我们阿武天资聪慧,与众不同,相貌秀丽,清婉动人,怎么就不是仙童了?”说罢把笔和银子扔给伙计,吩咐他好生装裱起来,便抱起吃饱了沉了一圈的武幸。

  武幸趴在先生的肩头,伸手捂了捂自己的两颊,像刚刚喝下的那杯酒,有些烫手,又想到先生写下的诗,像之前吃的那块儿松子糖,不对,比松子糖还要多一点,甜丝丝的。

  她是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的,单眼皮小鼻头,眉毛稀疏肤色透着病态的白,头发刚长出来短短一截,被帽子压住像半个瓜皮,只有一双黑亮的眼睛还算有神,充其量能勉强算个清秀可爱,哪有先生说的那么好,定是先生哄她开心。

  先生抱着武幸下楼就把她放下了,态度自然的道,“你还是自己走吧,消消食。”

  武幸敏锐的感觉到了先生对她吃饱了以后的体重有些许毫不掩饰的嫌弃,默默迈开小短腿跟着先生的步伐。

  两人逛了半晌消了消食,程砚秋带着武幸去裁缝铺,买了两身成衣,一套青绸的,一套锦缎的,都是天青色没什么花纹,好在穿着舒服,便都要了方便换洗,只是铺里做好的衣服里没有武幸身量这么小的,便稍微在店里等了会儿,让裁缝现改两身。

  一个学徒拿着布尺上来给武幸量尺寸,武幸乖乖的任人摆弄,一会儿举起双手一会儿转个圈,程砚秋突然又道,“按这个尺寸,再多做上两套冬衣,两套小衣,内衫,厚底靴,一月后来取。”

  还是多做几身好,免得自己到时候想不起来,没个做师父的样子。

  武幸有些不解,买了这些加上教中发的,已经够穿了啊,作甚要买这么多?虽然不解,却没说什么,初步在心里奠定了一句话的基础。

  先生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的!

  等到成衣改好后,武幸试了试很是合身,便准备回去了,先生应该是很忙的,能够抽出一两个时辰的空闲来带她出来吃饭买衣服,她该知足才是。

  两人出城时再次经过客来居,已经不是饭点,门口没有跑堂伙计的吆喝声,但店门还是大开着,武幸抬头向里面望去,穿堂风吹过,满墙的字画哗啦啦响,织奏出一曲悦耳清音,不知为何,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满厅字画中不太起眼的一幅,刚刚装裱好挂在上面,似乎还留有浆糊的香味儿。

  先生熟悉的字迹在卷轴摇摆中直入她的眼帘,上面是甜腻的一首七言诗,一看便知是哪家大人作来哄小孩的。

  徐徐秋风送艳阳,龙泉湖上好风光。

  我请阿武烩鱼宴,阿武请我松子糖。

  糖似阿武甜如蜜,阿武似糖生甜香。

  酒不醉人香却醉,缘是仙童下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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