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帝国的王宫引领了这个国度数十年无数个经久不衰的风潮,但宫廷本身并不奢华,论花园规模,远比不上守夜者的中枢,恍如天堂的天使花园那般气势宏大美轮美奂,论教堂数目和高度,不说教务院几座大型修道院,就连一些郡省神学院和帝都贵族设在郊区的私人庄园都无法比肩,王宫里唯一拿得出手的兴许就是那座猫头鹰喷泉,每次雨后都可以浮现一道绚烂彩虹,是帝国王宫唯一能够与其地位比配的壮丽风景,朱庇特大帝的最小女儿,雷尔夫公主从小就喜欢在这里玩耍,小时候是在父亲的怀抱仰着小脑袋,等到可以独自走路,就习惯在枯燥繁琐的礼仪课中途偷溜出课堂,不管有没有彩虹,都可以呆上一整个下午,直到勤于政务的皇帝陛下不得不亲自前来牵起女儿的小手。今天,大雨过后,雷尔夫公主就坐在长椅上,娇嫩屁股下垫着一本被某位礼仪官夫人叮嘱需要细心呵护的《苏美尔守则》,只不过身边还坐着一位在小公主心中与父亲一样可爱的亲人,哥伦王子,让公主感到伤感的是哥哥从远方战场回家后,总是喜欢皱眉头了,不管她如何努力伸手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不管她讲了多少个能让自己在床上捧肚子打滚半天的笑话,过不了多久,哥哥还是会继续皱眉,这让无忧无虑也希望身边所有人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感到很无奈呀,这就是长大吗?长大就需要不开心吗?那长大也太可怕啦。她第一次觉得应该要少偷吃一些零食。对现在的雷尔夫公主来说,长大是一样比卡妙那个亲自骑马杀人的女皇,比最喜欢掳走公主的巨龙还要可怕的东西。

  哥伦王子在整理一份亲自撰写的手稿,书名暂定为《朱庇特城以及邻近郡省死亡表》,副标题是《自然和政治的孪生关系》,从南部归来,他就开始研究帝都和几个郡省的出生率和死亡率,但是他还在犹豫是否将这份不务正业的《死亡表》递交给父亲。他和妹妹的共同哥哥,叔本华,即帝国的皇太子,前段时间上交了一份有关帝国贵族权力迁徙的精彩论文,父亲和首相都给了很高评价,对此哥伦是很高兴的,他从小就崇拜这个被帝国评价为最像皇帝陛下的哥哥,当然希望这个保护了他无数次的哥哥能够在政治上有所建树,皇太子叔本华公认是皇位的最佳继承人,被称赞为勇敢的骑士,睿智的思想家,在保守和激进中找到了黄金平衡点,哥伦王子比谁都坚信哥哥将来能够带给帝国更大的骄人成绩,而且,这个哥哥是真的很疼爱自己和妹妹雷尔夫,在上演过无数场血腥悲剧的宫廷舞台剧上,在神圣帝国这里,简直太让旁观者感到乏味单调了,但这就是站在舞台边缘看着舞台中央父亲和哥哥的哥伦王子最幸福的事情,一想到这个,刚刚授勋成为一名正式骑士的哥伦露出一个笑脸,一直在偷偷观察哥哥表情的小公主立即跟着一起心情愉悦起来,哥伦王子转头看着托腮帮的妹妹,将书稿放在膝盖上,伸手拍了拍小公主的红扑扑脸蛋,宠溺道:“雷尔夫,讲授机械原理的易罗科老师可被你气坏了,小心我们的皇帝陛下罚你抄写三遍《启示录》序章,到时候可不许找我帮忙。”

  小公主做了个鬼脸,耍赖道:“你不帮我抄写序章,我就晚上去你房间让你一口气讲十个童话故事!”

  哥伦一阵头痛,再多的故事,也有讲完的一天,他现在已经悲剧到需要自己去杜撰蹩脚的童话了,十个?这比写一本纯学术的《死亡表》还来得费神。

  就当哥伦被威胁成功的当下,一个有资格穿过森严戒备来到宫廷腹地的家伙,各自拍了一下哥伦王子和小公主的脑袋,雷尔夫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叔本华了,翻了个白眼,没有出声。很奇怪,她从小就不怎么亲近这个皇太子,哪怕他是自己的亲哥哥,大概是年幼孩子对于骑士身上的血腥最敏感,存在与生俱来的生疏感。哥伦王子抬头笑了笑,没有亲热打招呼,但对于有些孤僻的哥伦来说,已经一点都不敷衍,叔本华对这个弟弟的脾气和脸薄再熟悉不过,将夹在腋下的一本论文集丢给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道:“是枢机主教莫泊桑的新作,只有两份,一份交给了梵特兰蒂冈信理部,一份送到了父亲书桌,父亲刚刚让我交给你借阅,来的路上翻了翻,很无聊,除了对《教诲》的解释,还有四百多个对神学和哲学问题的推理检查过程,哪怕出版,也卖不出几本。”

  哥伦王子微笑道:“对于延缓了你去对好朋友拿破仑的迎接,深感歉意。”

  叔本华王子哈哈大笑,搂过弟弟的脖子,实在是纤细,确实,一些名媛小姐都无法媲美这个弟弟的容颜和身材,太弱小了,所以哪怕小哥伦已经是一名骑士,已经参加过战争,叔本华还是习惯将他当做一个羽翼未丰的雏鸟,需要自己的周密保护,半抱着弟弟,叔本华压低声音道:“哥伦,你真的没打算接近阿佛洛狄?拿破仑虽然是我的好朋友,但你可是我的亲弟弟,我当然希望你能赢取帝国年轻月亮女神的青睐,你要能够成功,我答应你任何事情!”

  哥伦苦笑道:“你就不要为难我了,那位北奥武符家族的小姐,连你都能拒绝,我根本就是在追求者大军中增添一个不起眼的失败者,何况我也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太优秀了,不适合我。”

  叔本华瞪了一眼道:“没有追求就承认失败,一点都不像我的弟弟!”

  哥伦调侃道:“那你去认君士坦丁做弟弟好了。”

  叔本华愣了愣,本来已经放松的强壮双臂再度搂紧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威胁道:“小子,竟然敢调侃我了,信不信我马上去把你九岁还尿床的英勇事迹泄露给别人?”

  哥伦涨红了脸道:“反正到时候帝都也只是说叔本华的弟弟如何滑稽,我可不在乎,你的名誉受损肯定比我更多。”

  帝国皇太子气笑了,最后只是亲昵捏了一下弟弟的鼻子,叹息着松开哥伦,重新端正坐好,如果说哥伦王子的坐姿标签是恬静,是充满思考氛围的文人,那么叔本华王子则透着一股鲜明的军人色彩,毅力而坚韧,在帝国,除了庞培那个越长大越堕落的花花公子更早比皇太子上战场和杀人,再没有哪个大家族的孩子能够跟叔本华一样骑马持矛,十岁的帝国未来主人,在现任皇帝陛下的亲自教导下学会了骑术和厮杀,少年时代便骑上一匹被他驯服的海泽纯血战马,开始积攒不含水分的战功,例如这次赤色果戈理平原大战,如果不是光荣丘陵太悲壮太哀伤,后期战争狂隆美尔的表现太恐怖太吸引眼球,整个帝国注定都将被皇太子的骑士风采折服,对于这种不可抗拒的命运,叔本华倒是没有太多愤怒,除了一直不喜欢那个胖子骑士,对于隆美尔,叔本华一直很欣赏,希望能够纳入自己的青年军阵营,刚才与父亲的谈话中,他就明确表达出对隆美尔出任大军团副指挥的支持,而皇帝陛下似乎也很赞赏这个皇太子的大局观,以至于罕见心情奇佳地拿北奥武符小姐取笑儿子不是在所有战场上都无往不胜。叔本华随手拿过弟弟的《死亡表》手稿,看了几页就丧失兴趣,这些帝国底层世界的庸碌,他一直懒得去理解,对神圣帝国皇太子来说,谁掌控了贵族,尤其是那五十个大家族,谁就掌握住了帝国的权杖,所以叔本华一直致力于对王国上层建筑的搭建,目前看来,成效已经逐渐浮出水面,再没有人可以公开质疑他的视野狭窄。叔本华觉得有必要将弟弟从歧途拉回来,语重心长教育道:“哥伦,你别总是把眼光挥霍在这种小事上,这会局限你的世界观。父亲说过,治理王国,政治上的短视比生理上真正的瞎子更危险百倍。”

  哥伦腼腆笑道:“没关系,以后我只要能帮你打理一个小庄园就够了,你爱喝酒,我可以帮你培育出大陆上品质最好的葡萄园,有个好年份的话,一定能酿制出最好喝的葡萄酒。”

  叔本华指了指那个正在一座雕像下偷着乐的妹妹,雕像是一位正在聚精会神撒尿的小天使,而顽皮的雷尔夫公主正在伸出手指弹着小男孩的小麻雀,叔本华一拍脑袋道:“你比我们的雷尔夫公主更让人绝望。”

  哥伦王子开怀大笑道:“有这样的弟弟妹妹,你真辛苦。”

  叔本华摊开双手,一脸懊恼但眼神温柔道:“还有更不幸的哥哥吗?”

  在欢快温暖的谈话结尾中,皇太子叔本华动身赶往绿帕蒂海港,那里,帝国福音制造了最新的大福音,拿破仑大司祭马上将满载着荣耀返航,迎接帝国的欢呼。

  雷尔夫公主看到叔本华离去,这才坐回原位,看到哥伦手中多了本书,好奇问道:“是谁的作品?是童话故事吗?”

  哥伦其实早就在父亲书房仔细翻阅过此书,摇头道:“是莫泊桑枢机主教的新作,这可是位值得尊敬的教士,不仅因为他是圣徒伊耶塔的学生,还在于这些年对帝国信仰的忠诚维护,正是他劝服了许多不信教的哲学家,他选择了一条与圣徒阿乐翰不同的道路,摒弃了神秘主义,以理智来引导信仰上严密的逻辑哲学辩论,为教义进行了这个时代最成功的辩护,这本书,就是这位枢机主教的智慧结晶,而最出彩的地方还是老人对《教诲》的进一步解释,许多被先哲冻结在古典思辨和诡论中的金子,都被他剥去了尘土,驱散了阴影,但看上去,《教诲》的解释与老人的一贯文笔有些出入,可能,我是说可能,这部分精髓出自其他人的鹅毛笔。”

  雷尔夫公主反正一直不太听得懂哥哥的言语,但还是很用心地去聆听,做他的小知音,次席礼仪官叶卡捷琳娜夫人可是说过很多遍了,优雅的小姐要懂得善意的倾听。

  哥伦回过神,歉意道:“我说了些你不爱听的东西。”

  小公主学着大人摆摆手,大度道:“作为一名淑女,雷尔夫很有耐心。”

  哥伦被逗乐,叔本华捏他的鼻子,他就去捏妹妹的鼻子,不愧是一家人,“那跟你说点有意思的,我以前听团长说过一句话:没有女人的男人,去不了天堂,也去不了地狱。”

  还是听不懂的小淑女一本正经道:“听上去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呀。”

  哥伦扬起手中的文稿集摇了摇,点头道:“这句话是一个团长最敬仰的教士说的,我猜想他可能就是这本书不愿署名的那个人。这句话呢,大致意思就是说女人很重要,雷尔夫,这句话你可别随便说,会让神父们很发火和困扰的。”

  雷尔夫公主啧啧道:“那这个教士,可真有学问,而且最重要的是很温柔,我喜欢这样的家伙,哥哥,他年纪多大,有没有妻子和情人呀?”

  哥伦捧腹大笑,“雷尔夫,你现在就想嫁人了?等你什么时候不爱玩小麻雀再说,这位教士,根据我团长的私下揣测,只喜欢成熟的夫人。”

  雷尔夫一下子陷入两难境地,那雕像的麻雀可好玩了!

  哥伦不愿意小妹妹苦恼,笑道:“去玩小麻雀吧,我保证不跟任何人告密。”

  小公主蹦蹦跳跳去雕像下玩耍了。

  看来比皇太子叔本华更不幸的应该是那座雕像才对。

  这里是小温情,在遥远的北大陆某地,却是惊涛骇浪,风景壮阔。

  一艘挂猩红骷髅头旗帜的标准麦典式海盗船在电闪雷鸣中,随波起伏,这艘海盗船在维京人中已经算是首屈一指的庞大,一般而言,维京海盗除了是海岸线肆虐的蝗群,天生的掠夺者,还是极好的水手和船匠,但为了能够让船只可以驶入任何港口和河流,这些可怕蝗虫的“坐骑”船身都不会过于巨大,狭小的船身才可以带来吃水浅的优势,可这艘却是海上的异端,长达惊人的四十米,船身以最粗的橡木打造而成,船只的龙骨让这件叛逆作品显得像一条货真价实的水龙,桅杆更是最大的松木,这种木头,可以在狂风暴雨中带来适度的弯曲,显示出无与伦比的适应性,很契合维京海盗这个瘟疫群体坚韧不拔的性格。此时,与风雨巨浪作战的粗犷维京人非但没有胆怯,反而都在兴奋嚎叫,每个成员除了在各自岗位上保护船只不被风浪损坏,眼睛都竭力紧紧盯着波涛中的跌宕海面,似乎那里会有奇迹发生,他们的头顶电闪雷鸣,每一名海盗都几乎被风雨打击得睁不开眼睛,但这丝毫不影响清一色健硕海盗的嘶声怒喊,太狂野了。

  那支只可以说是咆哮的曲子是维京人代代相传的古老民谣,绝不悦耳,但是足够豪迈。

  “我们来自冰天雪地的峡湾,贫瘠和寒冷不是懦弱的借口,是强者的最好摇篮。战死将步入神灵的宫殿,与先祖一同高歌饮酒。退缩将掉入深渊,永远被禁锢在冬季。死亡不过是一场旅行,为何不以英勇战死作为结局?割下敌人的头颅,剖开敌人的胸腹,灭绝敌人的子女,世间有比这更正义的事情吗?圣欧神祗一起大声告诉我们:没有!”

  体内流淌着天然暴戾鲜血的海盗们重复着古老民谣,等待着暴风雨的宁静。

  至于几乎震破耳膜的雷鸣,对于维京男人而言,就是古老神祗们对子孙的最好赞颂。

  在海盗精疲力尽到达身体极限前,风雨和雷鸣终于小去。

  大陆上最鲁莽最危险的男人集体陷入沉默。

  船尾处,一只抓住甲板的手出现在众人视野。

  欢呼。

  比雷鸣更刺耳,无数身高接近两米的男人猛烈捶打赤裸-胸膛。

  露出一颗脑袋,一张冷漠的脸庞,一头乌黑长发,扎了个最简单利落的单马尾辫,盘在脖子中。

  女人?

  很漂亮的女人?

  哪怕她被风吹日晒,皮肤显得黝黑,但似乎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健康的女性了。

  一群维京男人振臂高呼。

  他们的王,凯旋而归了!

  在维京人的世界,实力就是一切,最大的王,肯定是那个两帮结仇的维京海盗在海上相遇后,两艘船在默默牵引捆绑在一起后,那个站在最前面的勇士,那个第一个跃上敌人船板杀人最多的英雄,唯有这样的人,才无愧脚下沾染无数先辈鲜血的甲板,才对得起每一位维京人头顶,那个曾单独抗衡奥林匹亚和数个可憎群体的圣欧神祗!这样的王,可以赢得所有敌人的尊重。

  她,这个跳上船板,左手握住一条德莱赛水龙尸体尾巴的女人,就是他们最高的王!

  让大半个维京王国心甘情愿去顶礼膜拜的女武神!

  一股浓郁鲜血弥漫在船只四周水面。

  她板着脸将那条不幸被船队发现踪迹然后被她绞杀的战利品交给船员,粗壮尾巴被捆绑在海盗船尾部,从水龙尸体中流出的鲜血久久不肯散去,跟随者船只的航行路线,形成一条鲜血之路。

  接过一名手下丢过来的酒壶,里头盛放有最烈的烧酒,连最敢喝酒的维京人都不愿意尝试,更别提大陆上那些喝惯了软绵葡萄酒的软弱废物了。女人仰头喝了一口,酒水沾了一身,她也不去擦,只是走上维京海盗们自动让开的道路,来到最高层的瞭望甲板,靠着桅杆坐下,黄昏中,乌云逐渐散去,出现那一轮已经如老人垂暮的落日,这是北大陆海上难得一见的祥和风景,一群半野生半饲养的乌鸥在天空中盘旋,几个俯冲,啄食德莱赛水龙的尸体,女人几大口就喝掉了一半烧酒,开始放缓速度,抬头望着那群海鸟中的凶残霸王,伸手接过一片尾梢是暗金色的羽毛,放在空中,注视着远方的夕阳,羽毛顿时在她眼前呈现出彻底的迷人金黄色。

  “雪莱,看上去很寂寞啊,难道已经没有人敢和你这艘赫尔岑号‘亲热’了吗?一条德莱赛水龙满足不了你的胃?”一个声音在身穿鲜红色海妖紧身皮甲的女人身后响起。

  女人丢掉羽毛,头也不抬,语调生硬道:“我十年里给你屠了八条德莱赛水龙,你除了偷喝我的酒,什么时候兑现你的诺言?”

  一个略显臃肿的黑袍老人抹了抹嘴边的酒渍,坐在年轻女人身边,大大咧咧道:“不急不急,反正我去雷神殿之前,肯定答应你前往奥古迦,到时候是图灵胜出还是你胜出,对半人马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事实。一个能够带着家族战车疾驰的神经病,一个可以给家族注入最纯正维京血液的复仇者,康斯坦德都乐意举起双手双脚去欢迎。”

  被称作雪莱的女人喝了口酒,问道:“见过你的外孙了?看上去并不失望。”

  老人点点头道:“见过了。”

  女人皱了皱眉头:“你交出了纹章?而不是临死前赠送给你最看好的疯子?”

  老人默不作声。

  女人终于转头,询问道:“这个半人马遗忘在东大陆的弃儿,恳求你这个外公的施舍了?”

  老人咒骂了一句冰岛方言,怒道:“他要是求我,我连屁都不给他一个。雪莱,别以为自己被当做武力上的卡妙女皇,就可以看不起所有半人马子孙!”

  年轻女人冷笑道:“一个连半人马竞争晚宴都不敢出席的男人,值得雷神丢番图如此重视?”

  老人笑道:“雪莱,你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了,坐在我身边的女人,还是那个第一次见到战场会将一朵白蔷薇放在折断长矛上的善良孩子吗?”

  她讥笑道:“如果善良能够复仇,我可以马上去在奥古迦战场上给每一根短矛铺上花朵。”

  老人长吁短叹,感慨了一些废话。

  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想当年那个孤单的小雪莱是多么的单纯天真,不到二十年时间,就变成一条暴躁阴冷的母龙了。

  年迈到都不愿意再提起雷神之锤的老人轻轻道:“知道吗,那个叫奥古斯丁的孩子,见到我这个刻薄外公后,第一话是担心我被死对头列司盾纠缠,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说自己没有能够保护好他的母亲。我年纪大了,但眼睛不花,知道他是真的不希望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去进行他不为人知的报复。说起这个,他更像是你和图灵的结合体。所以我愿意交给他一个继续前行的理由,而不是多余的搀扶,那是对他的不尊重。雷神之锤不适合你,更不适合图灵,但适合奥古斯丁,他就像年轻的我,像那场壮烈黄昏中选择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圣欧神祗们。”

  余晖中。

  远眺的老人自言自语道:“雪莱,这个世界很精彩,等我死后,如果你某天觉得无趣了,去挑战持有雷神之锤的奥古斯丁吧。”

  女人刻板道:“你确信他以后能活着从雷神殿走出来?”

  苍老的雷神笑道:“只要再过几年,你能听到他还活着,那就肯定可以。如果我的外孙不幸死了,那雷神之锤就自动成为我给你的遗产。”

  她笑道:“好。”

  丢番图瞥了眼看着长大的女人,不再说话。

  一个辉煌至极却终于衰老的雷神,一个维京世界正在走向顶点的武神,一起安静看着落日。

  老人与海。

  年轻女人仰头,喝掉了最后一口烈酒。

  ————

  在一个惊动圣事部首席巨头的康斯坦德老家伙离开帝国版图,坐在书房的神圣长矛合上一本泛黄典籍,轻轻说了一句:“朋友条顿走了,敌人丢番图也要走了。”

  而差不多这个时候,一个梵特兰蒂冈教廷地下世界的年轻巨头走入了一个阴暗房间,地上是一座黑魔法中的桀骜女皇魔法阵【冬季王冠】,以自身接近三十公斤的鲜血绘制而成,最终的祭品,将是他的灵魂,人类作为地上天使的证明。

  他赤身裸体,步入未知的黑暗,身上“铭刻”着无数的伤痕,除此之外,后背上存在三个重叠的魔法阵图案,其中一个已经暗淡,其余两个仍然光芒流动,细微却恐怖。

  灵魂居住在何处?

  这是个连渊博神学家都不愿去深思的问题。

  男人伸出一只手,将自己的心脏从体内拔出来,放在魔法阵中心。

  被绘制成一百零四条繁琐线条的干枯血迹开始焕发生机,如水流泻,与天花板上的另外一个魔法阵共鸣,形成一个完整的真空和对称世界。

  他将接受巨龙、堕落天使、深渊恶魔或者是未知存在的灵魂拷问。

  整整半年,诗呢歌城堡再次见不到秩序长的踪影,据说是去远行了。

  乌利塞不明白为何这个谨慎的奥古斯丁要在最无力的时候去冒险,难道是一场回报丰盛的巨大投机?去白蔷薇的亲戚费尔莫思家族索要崭新筹码?乌利塞除了比较敬业地主持阳光通道的开凿,其实一点都不介意完全接管这个地下王国,他脑袋里甚至有一副完整的蓝图,先对羊角进行洗脑,掌控亡灵大厅里的一百来架“小朋友”,偷偷给巫妖王那不勒斯植下几颗不那么忠诚于旧主人的灵魂种子,但是那位小女王大概是没了奥古斯丁可以撒娇,实在太无聊了,整天就盯着乌利塞,后来连那个不知道从什么角落冒出来的玛迦族萨满小梅根都跑来凑热闹,这让独眼龙有些小小的无奈,但是这种阻碍,不会减少副秩序长的热情,只会增加他的乐趣,反正当初留下来只是跟年轻人下棋,没有被要求付出无趣的忠诚,就像现在,小梅根就已经完全倒向他这一边了,没办法,乌利塞可要比脾气奇差的小女王姑姑要好相处多了,起码他会带着长角的小萨满观看一场场盛宴,就像此时所进行的小游戏:在拷问厅一间密室,乌利塞带着一位执拗的愚蠢异端参观了一个树立在火堆上面的铁质中空铁箱,火堆暂时只有一些小火苗,不是完全密封,有一排提供空气的细小孔眼,不至于让人窒息而死,然后副秩序长就微笑着告诉那名异端:“你将被请入这个‘温室’,然后我会多放一些木炭,很慢地加温,房间的温度就会缓缓超过你的体温,接下来达到可以让水沸腾的温度,这个过程相对要慢一些,以我的经验,你最少可以存活半个小时,小梅根,你给这个游戏取个名字,我觉得你比较有文学天赋。”

  蹲在一边看热闹的小萨满呵呵笑道:“烤乳猪?”

  乌利塞认真点头道:“不错。”

  异端竭力挤出一抹冷笑,但嘴唇却在颤抖。

  乌利塞将这位勇敢的人类丢进去,除了黑暗,似乎还注定是个炙热的炼狱。小梅根迫不及待就要去增添木炭,一开始乌利塞并没有阻止,但当温度足够让牢笼里的囚犯感到不适后,乌利塞阻止了小萨满的捣乱,亲自添加木炭,不急不缓,温度始终掌控在他手中,就如同他对真理的控制欲,十几分钟过后,小梅根伸手试了试温度,轻轻问道:“这样烫不死他啊?”

  面无表情的乌利塞轻轻道:“烫死他,很有意思吗?”

  见多了残忍杀戮的小梅根撇嘴道:“当然有!”

  乌利塞反问道:“那比烫死他更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

  小萨满被难住了,想了想,没能想出答案。

  乌利塞也没有立即给出真相,只是继续掌握火候,半个钟头后,听到里面的哀嚎,缓缓道:“人类最无法战胜的三样东西,排在第三变化很多,其中有曾经霸占天空的巨龙,有瘟疫和洪水,第二,是神祗丢下的信仰,但第一,自人类诞生起,就不曾改变过。”

  小梅根惊叹道:“是啥?这么可怕?!”

  乌利塞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阴沉笑道:“就是人类自己。”

  小萨满对这个狗屁真理很不乐意了,嘟囔道:“是我们强大的萨满才对!”

  乌利塞笑了笑,懒得反驳。

  一个钟头后,打开囚笼,里面的人类异端身体瘫软,指甲剥落,面孔狰狞,死于恐惧。

  小梅根看乌利塞的眼神就像看待最危险的恶魔,震惊道:“你们人类真是卑鄙狡猾到可怕!”

  乌利塞摇头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愿意去探索‘自己’。”

  在白象城堡,昆丁夫人按照秩序长的要求将一封信交给做客的马赛伯爵,这位阿尔法城主终于下定决心前往黎塞留郡省担任行政长官,法条橙拍卖场仍然在他的手中,但是给了接任的新城主一定比例分红,至于黑天鹅湖竞技场也开始正式盈利,越来越多的有钱人愿意来到庄园砸钱欣赏各种物种的凄厉角斗,虽然比马赛伯爵预想中迟缓了许多,毕竟还是个不错的消息,只是对于大执政官无法对他的离开进行友谊的送行,马赛伯爵难免感到遗憾,穿过毛骨悚然的亡灵大厅,走在白象城堡向下的阶梯上,想到家庭书桌上正摆着一份帝国首相签署任命书,肥胖的伯爵就觉得这样的遗憾实在没有必要。

  终于可以不用看到那肥猪肮脏视线的昆丁夫人来到城堡瞭望露台,爱丽丝小姐每隔两个月都会给她寄来一封信,除了女人之间的共同话题,野蛮人的公主总会问上几句有关奥古斯丁的近况,所幸奥古斯丁早就准备好了一些应对的信息,这让昆丁夫人轻松的同时,感到这个恶魔即便不存在近距离也能带来的压力,这让她感到窒息,他似乎永远注重每一个细节,简直就是无懈可击,没有他监督的诗呢歌,残暴的公雀路易,妖娆荡-妇的菲奥娜,香榭丽女巫街赚钱的少女们,加倍疯狂工作赚取思想点的羊角,没有任何人觉得可以躲开那个男人的眼光而偷懒,昆丁夫人趴在露台石栏上,真是一对不安分的大白兔,她的胸部跟白象城堡所在的山脉一样壮观,难怪伊莉莎白女王会不顺眼。

  半年后,几乎所有诗呢歌地下城堡的居民都可以听到类似巨龙吼叫的可怕声音。

  它来自乌利塞暂时保存的龙铠,领袖意志。

  乌利塞长时间站在那具刺耳颤鸣和剧烈震动的火红色铠甲前,没有得出合理的结果。

  一年后,厄休拉古树开始急速生长,疯狂蔓延,漫无目的。

  但半年后,这条大地之母的“眼泪路径”呈现出古怪的倾斜和集中。

  最终,一条触目惊心的绿色道路铺向某一层的某一个房间。

  乌利塞这才恍然,叹气道:“奥古斯丁,这就是你所谓的远行?是挺远的。”

  寂静幽暗的猫眼。

  潘多拉伸手触碰一根竖琴琴弦,流着泪柔声道:“你终于要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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