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得义正辞严。

  若不看当前的情况,或许会当他仍是九五之尊发号指令的堂堂天子,而皇后只是一个犯了错的阶下囚。

  果然。

  话音刚落,便将皇后逗笑了。

  皇帝见她似是错了神,便想从皇后的凤钗底下逃离,殊不知他现在沉沉暮年,早非当初为争宠习武的皇子时期,动作慢得惊人。

  而皇后这些年为替儿子祈福,吃斋念佛,身子倒是比皇帝好了不少,两人凑在一起,皇后更似年轻了十数岁,且曾经的蒋国公府也算将门,她出阁前也跟着父兄学了不少。

  皇帝欲逃,很快被皇后觉察,反而一簪子插到了皇帝的肩膀上,顿时鲜血四溅。

  “唔——咳咳!”

  皇帝痛呼一声,脸色阴沉下来,“蒋雪珍,你不要执迷不悟!”

  皇后只是笑,似乎根本不将皇帝的话放在心上,而握着凤钗顶端的那只手轻轻又转了转,叫皇帝越发吃痛。

  “既往不咎?”皇后嗤笑一声,她叫皇帝的名字,“赵瀚亦,坐了这么多年皇帝你不会真觉得自己是真龙天子了吧?”

  “你说什么!?”皇帝震怒,当天子多年,他再不能容忍别人质疑自己,哪怕是他的皇后!

  皇后起身,将人踹翻在地,她低头,用看蝼蚁的眼神看向下凡狼狈不堪的中年皇帝。

  “别忘了你身下这个位置是怎么来的。”

  皇帝的脸色越发青紫,“蒋雪珍,你闭嘴!朕是真龙天子……”

  皇后一脚踩在他被戳伤的肩膀处,也打断了皇帝的叫嚣,那鲜血淌得更厉害,皇帝疼得唇色都惨白了,还要听皇后羞辱。

  “没有我蒋家,你又算是哪门子的皇帝?!!”

  是的。

  二十多年前,皇帝也只是个母族不显,平平无奇的皇子罢了,他甚至都没有争夺皇位的能力,至多站在其他有能力的皇子身后做个附庸。

  若那位皇子能成,他便能捞个王爷做做;若是失败,便跟着被终身软禁或者一起掉脑袋罢!

  皇后还记得,那是一次乞巧节。

  她淘气出门,半道甩开随从,结果在街上遇到危险,是曾经仍是个皇子的皇帝从天而降救下了她。

  那一刻,那个男子便成了她心底的大英雄,也令她芳心暗许。

  此后,哪怕父亲和祖父都说八皇子赵瀚亦不是良配,她也跟着魔了一般,认定了非他不嫁!

  家人到底是心疼她,点了头,她也从京城最顶尖的那批贵女成了一个寻常的皇子妃。

  曾经混得不如她的贵女们都来嘲笑她,但她并不在意。

  赵瀚亦的母族太弱了,作为皇子根本说不上话,为了夫君,她便一次次回娘家求家里人帮帮她和她的夫君……

  家人终是心软。

  最后一切也如她所愿,赵瀚亦凭借着她这个妻子和背后娘家国公府的势力,渐渐在朝堂和皇子里有了声音。

  他也步步高升,在蒋国公府的帮助下,成了太子,又登上了皇位。

  而着所有的一切的根本,不是他们有多大贪念,图那份从龙职工,不过是她的家人希望她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

  她跟赵瀚亦也的确有过一段还算幸福甜蜜的时光,封后那日,他将凤钗插入自己的头顶,并对她保证:

  他说,将来后宫美人再多,他内心也始终只有她一人。

  他说,蒋国公府作为她的娘家,亦帮助他良多,将来他会将蒋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家看待,永不猜忌。

  她确实信了。

  可后来呢?

  他纵容后宫的宠妃压到她头上;他开始猜忌,变相的分散打压她娘家蒋国公府的势力,为此他甚至可以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虎毒尚不识子!

  她也曾扣心自问:当皇帝是否真的能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或许有,但不是全部。

  她这才蓦地想起,或许更早以前,在他刚刚被自己的家人推上太子之位,而她也刚要分娩的时候便初露端倪。

  她生烨儿的时候伤了根本,此后都不能再生育,可为何会如此,根本原因却是那时的东宫里有个美人气了她一下才提前发动,之后稳婆来得不及时,她这才苦苦折腾了半日后才总算诞下烨儿。

  这环环相扣的计谋,当时能做到的,便只有太子赵瀚亦了!

  她诞下的孩子,虽是他的儿子,身体里却也同样流淌着蒋国公府的血脉,赵瀚亦不想将来有朝一日国公府压在自己头上,便要彻底绝了她的子嗣。

  可惜,她饱受折磨仍是将其生下来了。

  那之后的每一次,想到曾经小小的烨儿扑在她怀里瓮声瓮气的问“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皇后忽而内心一阵阵抽痛。

  小孩子都是敏感的,而她当初被懵逼了双眼竟什么都不曾发现,竟叫烨儿受了那么多委屈。

  在这种情况下,她的烨儿仍长成了人人称道的好皇子,委实过分正直又纯良了。

  这般想来,老天早早的将其收去或许亦是提前令她的烨儿脱离折磨……

  烨儿死的时候,这个人可曾有一分心痛?

  不!

  这个人的心就是石头做的,全部都塞满了权势,烨儿失去,他或许还暗自松了一口气吧?

  因为烨儿跟她的父亲兄长那边走得密切,他害怕自己这个儿子会跟曾经的自己一样,联合蒋国公府有朝一日将篡夺自己的皇位!

  或者仅凭烨儿本身的优秀,便叫愈发昏庸的他坐立难安了!

  这个人自己有多么卑鄙,便将别人都想得同他一般。

  殊不知,烨儿更像他的祖父和舅舅,不像他。

  ——也庆幸不像他。

  从回礼里脱离。

  皇后的眸光再次从朦胧恍惚变得锐利,她拿起那支皇帝亲手为她戴上的簪子,弯下腰,一下下的去刺皇帝的全身。

  “这一下是为烨儿刺的!”

  “这一下是为我国公府!”

  “这一下是为老承恩侯和他的两个儿子……他们满门!!”

  ……

  皇后一下一下的扎着。

  血溅到手上、脸上,哪怕是溅到眼里模糊了视线,皇后也始终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皇帝起先还嘶吼漫骂,可逐渐的,气息就弱了下来,因为那实在是痛极,他开始害怕,开始恐惧。

  当久了皇帝,他早不是曾经那个畏畏缩缩的皇子,又如何舍得放弃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皇帝觉察到杀意,因为反抗不能,便开始连脸都不要了,倒在地上,如一条狗一样跟皇后苦苦哀求,试图得到一点怜悯。

  见其无效,又换成了甜言蜜语,似要唤起皇后跟他往日的旧情,可抬头,对上那双冷肃的眸子,皇帝又醒了。

  他再次改变策略:

  “雪珍,朕……朕保证,这次你若放过朕,朕给烨儿追立太子之位如何?朕会继续宠爱你,保你的皇后之位,让后宫众人见了你皆入见朕!朕……朕还保证永远不动你蒋国公府——不对,百年内,朕的子嗣后代都不得动蒋国公府……”

  皇帝说得急切,“雪珍雪珍,这般你可满意了?”

  皇后听罢,却是笑了。

  此时夜黑烛红,那张脸覆上了粉、涂了口脂,朦胧之下,掩盖了眉梢的岁月的痕迹,依稀带起几分少女时的明艳,又是奇异至极。

  见此,皇帝以为得救,脸上露出喜色,“雪珍,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慢慢提,你先将凤钗放下……唔!”

  下一秒。

  皇后又是一记狠狠戳下,这次落在皇帝的心口处,深深的,再查分毫将直接戳破皇帝那刻黑透的心脏,直接送他死。

  而面前盛装端庄的皇后冷然。

  “这下,是为我自己。”

  “刺十五岁那年,你设计在恶人怀里救了我,从此误了我、国公府以及烨儿的一生。”

  拔出来,又扎下。

  “刺——”

  “我的愚蠢!”

  已不必问,更无须从这个男人嘴里得到当时真正的答案了,因为所有的一切,如今的她已全数洞察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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