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留在桃源镇吗?”

  孟超深深凝视了貌似人畜无害的小姑娘一眼,道,“我叫孟超,那些在我之前顺着桃花溪飘到这里的人,应该是我的同伴,他们并不是疯子,只是精神受到一些……刺激而已,我能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吗,古灵小姐,你们有没有,呃,伤害他们?”

  “伤害他们?”

  古灵瞪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笑话,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没有,当然没有!虽然有些外来人的确在桃源镇闹出了乱子,甚至伤到了几头灵兽,但不管怎么样,大家都是人类,都是同胞啊!

  “我们桃源人崇尚和平,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使用暴力,更何况是对自己的同胞举起屠刀,怎么可能呢?我们又不是地球人!

  “你也说了,那些外来人仅仅是受到刺激,暂时神志不清而已,经过我们的说服教育,特别是看清楚了桃源镇的现状,他们渐渐都平静下来,喜欢上了桃源镇的生活,特别狂躁的那几个,送到‘智慧树’里去修养几天,也会清醒起来的吧?”

  孟超愣住。

  “什么?”

  他问道,“你说什么,你们不是什么?”

  “我们又不是天性邪恶,喜欢自相残杀的地球人,怎么会对同胞举起屠刀呢?”古灵又重复了一遍。

  满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们不是地球人?”

  孟超感受到巨大的心理冲击,暂时忽略“天性邪恶,自相残杀”八个字,指着墙角的缝纫机道,“那台缝纫机的铭牌上,明明刻着一家地球机械制造厂的名字,而且,我们说的都是地球语言,彼此都能听懂的吧,还有,外面那么多高楼大厦,以及被怪兽拖曳的轿车和公共汽车的车壳上,我不相信会找不到半点地球生产建设的痕迹。

  “明明整座城镇都是从地球穿越过来的,你们该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

  “没错,很久以前,我们的确是从一个叫‘地球’的地方迁徙过来的。”

  古灵点头,大大方方承认,话锋一转,却道,“但那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啦,我们总不能一直死抓着古早年间的故事不放吧?

  “既然我们已经在桃源镇生活了这么久,而且日子过得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简直像是天堂,还有什么必要,惦记什么地球呢,现在,我们就是桃源人,仅此而已。”

  “并不是‘很久以前’,也不是‘不知道多少年前’。”

  孟超皱眉,纠正小姑娘,“那仅仅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事情。”

  “半个世纪?”

  古灵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满脸天真无邪,“世纪是什么?”

  “一个世纪就是一百年,半个世纪就是五十年。”

  孟超再次愣住,“怎么你们没有‘世纪’的概念,也不知道自己穿越到这里多少年了吗?”

  “不知道,没人关心。”

  古灵说,“‘年’我倒是知道的,天气暖了又凉,花儿开了又落,有些大树会枯黄,有些草木会凋零,还有些小虫虫会变成很漂亮的蝴蝶,但下雪的时候,他们都死掉啦!

  “可是没关系,当风儿重新暖和起来的时候,一切都会重来,那些漂亮的花草树木,还有蝴蝶和蜻蜓都会重现,我的个头也会越来越高,力气越来越大,这就是一年了!

  “但是,五十年,一百年,这也太漫长了吧?

  “眼下的每一天都过得这样快活,我们为什么要记得五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必要去琢磨五十年后发生的事情呢?

  “所以,‘一个世纪’也好,‘半个世纪’也罢,我们根本没必要知道这些没用的概念啊!”

  小姑娘的话比窗外貌似“和谐”的景色,更令孟超感到震撼。

  他沉默了一阵,只能道:“看来,你们真的走上了一条和地球文明截然不同的道路了。”

  “这是当然的。”

  古灵瞪大眼睛,捂着心口,表情非常夸张地说,“地球文明,多么邪恶,多么可怕,我们好不容易才从地球逃出来,怎么能重走老路呢?”

  “古灵小姐,你怎么知道,地球文明非常邪恶和可怕呢?”孟超深吸一口气,尽量放松语气,想从貌似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口中,套取更多的信息。

  “爷爷告诉我的。”

  古灵貌似丝毫不怀疑孟超的动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爷爷说,地球上的空气酸臭,河流污染,人们的食物里充满了化学物质和各种添加剂,难吃极了!

  “爷爷说,生活在这样高度污染的世界,人心都被毒素侵蚀,让地球人都变坏了。

  “明明已经是地球食物链顶端的王者,自诩为万物之灵,把所有野兽都驯化和消灭了,人类却还不满足,对自己的同类举起屠刀,恣意杀戮和奴役,以同类的痛苦,为自己的乐趣。

  “爷爷说,地球上的生活,就是1%的人拥有99%的东西,99%的人只拥有1%的东西,而前面那1%,还要贪婪地向后99%,索取更多。

  “爷爷说,在地球上,绝大部分人只能蜗居在阴暗狭小,如蜂巢一样简陋的小房子里,甚至有很多人没有片瓦遮身,居无定所,流浪迁徙,把垃圾堆当成自己的家园;极少数有权有势的人,却能拥有几十间,几百间金碧辉煌,宫殿一样的居所。

  “爷爷说,在地球人,绝大部分人都要从早到晚,无休止地工作,很多人默默倒在逼仄的小隔间里,无声无息地死去,就像是死在磨坊里的驴;极少数人却能凭借花言巧语或者强取豪夺,收割绝大部分人的希望,滋润自己的肚皮。

  “爷爷说,在地球上,极少数人制定了明显不公平的游戏规则,利用这套规则来压榨大多数人,但就连这样不公平的规则,制定者也不会时时刻刻遵守,而是每秒钟都在绞尽脑汁,让‘不公平’变得‘更不公平’。

  “爷爷说,最有权有势的地球人,和最贫穷羸弱的地球人之间的差距,简直比鲲鹏和蝼蚁的差距还要大呢!

  “即便如此,那些有权有势,还掌控了地球上最强大力量的家伙们,仍旧不满足——无论得到多少力量,多少金钱,多少权势,他们永远都不会满足。

  “为了掠取更多的利益,填满自己无底洞一样的心脏,他们制造了大量能将人类本身毁灭的武器,并不惜使用这种武器,把地球变成地狱!

  “不,或许在终极武器被投放之前,地球就已经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地狱了。

  “我们桃源镇何其幸运,能在这座地狱陷落到深渊更深处之前,及时逃了出来,迁徙到了全新的天地,当然要展开全新的生活,走一条和地球文明截然不同的道路,怎么能重蹈覆辙,把好好的桃花源,变成新的地球,新的地狱呢?”

  小姑娘的话在孟超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他下意识否认:“不对,你爷爷说的不对,地球文明绝不是你爷爷说的那样!

  “在地球时代,我们人类拥有了整整一颗星球的资源,又没有任何天敌,无论资源还是空间都不匮乏,生活怎么可能是你爷爷说的这样?

  “告诉你,地球文明是一个空前繁荣,发达,和谐,公平,正义的文明。

  “在地球上,人和人之间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

  “那些为文明做出突出贡献的专家,或者带领文明前进的领袖,固然能住得宽敞点,享受更丰富的资源和民众的敬仰。

  “但普通民众也享有最基本的尊严,拥有身为工人、农民和各行各业劳动者的骄傲,依靠朝九晚五的认真工作,就能拥有窗明几净的居所,过上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虽然地球上的各个国家之间,肯定少不了矛盾和摩擦,为此不得不维持庞大的武装力量,但各个国家的领袖都拥有高度的智慧和理智,绝不会让小小的摩擦,发展成毁灭一切的终极战争。

  “地球上的法律,和地球上的一切一样,当然也不完美,肯定存在瑕疵和漏洞,偶尔,也会被人利用,但大体上的游戏规则还是公平的,只要努力,一定有可能成功,倘若违反游戏规则,就一定会受到惩罚。

  “总之,那是一个生机勃勃,充满希望,人人都有机会成功的文明,是全人类的梦想之地,绝不可能是你说的什么‘地狱’!”

  除了“阻止龙城毁灭”之外,孟超一直以“回到地球”为最大梦想。

  事实上,“回到地球,借助地球的力量来对抗异界”,和“阻止龙城毁灭”并不矛盾,而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自从成为“蓝色家园”理事,参加了很多纪念地球时代的活动后,孟超更是对灿烂辉煌的地球文明,充满了兴趣和憧憬。

  听到这个年幼无知的小丫头,如此污蔑母星的文明,孟超不由激动起来。

  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这座诡异无比的“桃源镇”,明显受到怪兽文明的高度控制。

  这个名叫“古灵”的小姑娘,自然也有可能被怪兽文明的幕后主脑,深度洗脑,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荒诞不经的鬼话。

  和她争辩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不起,我有些激动了。”

  孟超道歉道,“古灵小姐,请原谅我,也不要害怕。”

  “我不怕。”

  古灵脸上,果然没有半分恐惧的神色,她摇了摇头,眼底的怜悯之意愈发浓烈,“你们外来人就是这样,被欺骗了太久,刚刚得知真相时,都是这么激动,你的表现,已经算是非常斯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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