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长夜阐述了巴蜀三祸,不但崔辟全神贯注,凝神细听,东方朔更是无比关注。他来川中近两年,对于巴蜀祸事也是知之甚详,同时也有了一点点自己的想法,此刻正好和雷长夜的想法互相印证。

  “大人,牙兵骄横难治,其因有三。一,节帅要治巴蜀,必倚其为靠山,荣宠过甚。二,一身武力,困守牙营,无用武之地,难免性焦气躁。三,将兵结党,盘根错节,互成爪牙,势大难治。”

  “论牙兵之祸,川东之烈,远胜川西。谷东泰如此骄横,半出本性,半被裹挟。所以,牙兵难治和川东之祸,本为一体。”雷长夜沉声道。

  “此话甚是。”崔辟目光精光。

  “大人,因为川东牙营军纪涣散,所以川西牙营也军纪堪忧,因为大人知道若军纪严明,牙兵必然夜走川东,则川西不保矣。若能瓦解川东牙营,则两川之内,牙营只得一座,牙帅自可从严治军,令行禁止,炼成精兵。”雷长夜继续说。

  “这个……”崔辟浑身一震。雷长夜所说的计策竟然是要动谷东泰,而非横江盗,他精神大震的同时,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大人,谷东泰败亡,两川牙兵合为一处,由大人同镇剑南两道,兵和一处,将打一家,万众同心,则南巫不敢北望矣。此灭一人而消三祸之计。”雷长夜沉声道。

  崔辟浑身冷汗,从卧榻上猛然站起,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趟,沉默不语,但是眼中精光越来越盛,明显已经心动不已。

  一旁的东方朔听得心旷神怡,摇头晃脑,好几次忍不住拍案叫绝。雷长夜这一番先说祸事,再说解法,巧妙引导崔辟动心清除谷东泰的说辞,正是历代乱世纵横家经典的话术。

  东方朔虽然知道巴蜀三祸不是这么容易解决,但是雷长夜说的解法,却给了崔辟一个崭新的念想,不但崔辟,他都心动了。

  屋子里唯有崔钰目光呆滞,对雷长夜的话无动于衷,不知道脑子里在想哪家道观的风流女冠。

  崔辟在屋子里又踱了几步,下定了决心,猛然转头望向雷长夜:“计将安出?”

  雷长夜和东方朔互望一眼,相视而笑,大事已经成了一半。

  “大人,川东的牙兵去年的粮饷好像没发足,据传谷东泰担保今年四月将会补发欠饷。我猜他的主意怕是打到横江盗的宝库上去了。”雷长夜微微一笑。

  “你要动横江秘库?”崔辟眉头一挑。

  江湖传言里面放着横江盗截获的金银宝物达十库之巨。全是谷东泰包庇纵容横江盗这些年积累的本钱。这笔财宝也是谷东泰可令牙兵听令的根本。

  去年川西横江盗为之一空。横江盗的进益少了很多,一时筹措不出足够供给牙兵的钱粮,珠宝金饼他们又舍不得给。

  谷东泰只得发了半饷,言誓四月初全饷发放。

  这件事被牙兵闹得川东尽人皆知,也非秘密。

  只是横江秘库积累的库存极多,至少也要用大车十数辆才能运空吧。崔辟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大人请看。”雷长夜从怀里掏出蜀武盟之宝——蜀来宝,稍微向崔辟演示了一下其功能。

  “这……”崔辟虽然这些日子常听说蜀武盟有法宝。但是,凡是拿到蜀来宝之人,都对其珍若至宝,轻易不会拿出来给人看。崔辟又不去做任务,反而没见过。

  如今他见到蜀来宝如此神奇的效能,顿时浮想联翩,神思已经钻进了横江秘库,在黄金堆中翻来滚去。

  这一回崔钰也从呆滞中回过神来,看着蜀来宝直流口水。雷长夜斜眼看了他一眼,立刻转过头去。

  “这样的宝袋不知贵盟有多少?”崔辟终于忍不住问。

  “足以装走整座横江秘库。”雷长夜淡然一笑。

  崔辟的呼吸几乎停止了。如果能够尽取横江秘库之财,他的川西牙军又会变成何等局面,这画面太美,他简直不敢想。

  “大人,横江盗拖欠谷东泰的军饷之资,四月就是发饷日,谷东泰必然给他们施加极大压力。若是川西有漕运去东南,他们会如何?”雷长夜微笑着问。

  “当然是倾巢而出。可是我并无漕运出境啊?”崔辟疑惑地问。

  “大人,去年的盐铁税赋,还未运达扬州盐铁转运使司吧。”雷长夜道。

  崔辟浑身一颤,雷长夜说的这句话,戳了他的心窝子。崔氏一族,对中央朝廷一向忠诚,但是在去年却被谷东泰以兵锋胁迫,未将巴蜀税赋运抵扬州。这一直是他的一件心事。

  但是他转念一想,顿时灵光一闪:“你是说,以漕运为名,诱蛇出洞?”

  “大人果然智慧明澈,在下正有此意。”雷长夜拱手道,“横江盗和谷东泰都是贪婪之辈。横江盗不想交纳私藏珠宝为牙兵供饷,谷东泰更是如坐火坑,焦灼难耐。大人趁着这个机会,以纳贡为名,将漕运船队开往渝州,必然引发谷东泰和横江盗的觊觎。”

  “但是……川东横江盗勇悍难当,尤其在水上,拥有楼船,拍舰数艘,横江卒俱是水战好手,于轻舟之上,往来跌宕,如履平地,骁勇无比。”崔辟面露难色。

  陆上,他怕谷东泰的川东牙兵,江上,他怕横江盗的横江悍卒。这个川西节度当得好生难受。

  “大人莫要担忧,既然定下诱蛇出洞之计,自然不用大人真的和他们交战,只要派出五百会水的牙兵随船队出行,船上外侧堆上钱粮铁盐做幌子,内里装上稻草,横江盗一来,只需放火烧船,阻断追路,牙兵可坐后队快船逃离。”

  “原来如此。”崔辟顿时宽下心来。

  “与此同时,在下当率蜀武盟好手趁横江盗倾巢而出,洗劫横江秘库,断了谷东泰财路。”

  崔辟紧张地思索着雷长夜的提议:“此计虽妙,然而谷东泰失了横江秘库,说不定会尽起牙兵,劫掠川西。”

  “若是两个月之前,谷东泰挥军西进尚有可为。然而,他把牙军军饷拖了如此之久,如今又失了横江秘库,发饷日就在眼前,他发不出饷……”雷长夜说到这里,淡淡一笑。

  “此乃绝户计也!”崔辟又惊又喜。

  “谷东泰德不配位,眼高手低,败亡就在须臾之间,实不足虑。大人,可有想过,除掉谷东泰,川东之位,何人可当?”雷长夜沉声问。

  “这个嘛……”崔辟顿时苦苦思索起来。他心里当然希望自己身兼两川节度使,并非他贪慕权位,有什么野心,只是蜀中若是下成一盘棋,可以省去他无数心力。

  若是再来一个谷东泰一样的节度使,他等于白忙活。

  而且,谷东泰败亡,必然需要他出兵平定事态。到时候他挥兵东进,已经坐实了两川节度的名号,朝廷也只能默认这一头衔。

  但是两川事务繁琐,他坐镇成都府,谁能替他坐镇梓州节府,压下川东一群被养刁了的牙兵虞侯啊。这根本就是送命的活儿。

  “唉……难。”崔辟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儿子崔钰。他此刻正神飞天外,不知在何处逍遥快活。

  家门不幸啊。崔辟想到死去的不争气的小儿子,再看这个活着的不争气的大儿子,再想到一个个比这两个儿子还不如的孩子们,真的愁断肝肠。

  “大人,大公子聪敏机智,贵相天生,仪态庄严,以他为节帅,坐镇川东节府,当为上上之选。”雷长夜沉声道。

  崔辟差点没忍住一脚踹出去。就这货?

  “大人,我身边这位蜀山弟子,名为东方朔,有经天纬地之才,治国安邦之志,愿为大公子之幕僚,帮他平定川东,还巴蜀一方安宁天地。”雷长夜忽然拱手拜下身来。

  “哦?”崔辟转头望向东方朔。

  “节帅大人,东方朔有礼。”东方朔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听雷长夜的话,立刻风度翩翩地拱手行礼。

  “川东牙兵难驯,你可有解决之策?”崔辟顿时明白了雷长夜的计划。崔钰做名义上的川东节帅,实际上却是东方朔做影子节帅,辅佐他治理川东。

  凭借崔府的声誉和权威,加上东方朔的长才,这个组合确实有平乱的潜力。最妙的是,东方朔只是幕僚,毫无声威,一切政绩归于崔府,并不怕他会产生任何野心。这简直理想。

  但是东方朔是否有平乱之才,还需要一番问对来决定。

  “川东牙兵非世代相传,谷东泰创立牙营不过十年,不到一代。士兵在民间尚无根基,风气虽成,仍非难救。”东方朔说到这里看了雷长夜一眼。

  雷长夜朝他点点头。这个方案其实是他和东方朔在来崔府之前精心讨论过的。其中雷长夜做了几点启发和建议,东方朔则闻弦歌知雅意,举一反三,顿时列出了几条细纲来。

  “谷东泰之牙兵乃招募川东壮士而成,本性敦厚,虽染牙营虎狼之气,尚有几分纯良可期。大公子若执掌牙营,首先当补足谷东泰拖欠粮饷,赢得士卒拥戴。后严明军纪,斩杀带头违纪之徒,重赏遵纪奉律之模范,立军营新风。”

  “此法虽中规中矩,然牙兵性劣,自命不凡,若不服军纪,纷纷脱逃,为祸乡里,终是变乱之源。”崔辟为难地说。

  “崔大人,牙兵之整肃,除了束之以军纪,还当动之以财帛。蜀武盟愿在川东开设分坛,以重金招募抓捕牙军逃兵之勇士,堂口就设在牙营左近,由大公子亲自发布悬红,我蜀武盟则出资资助。”东方朔侃侃而谈,意兴湍飞。

  “哦?蜀武盟愿意资助川东节府抓捕逃兵,这可是一笔巨款。”崔辟听得兴致大起,连忙问。

  “大人放宽心,这笔钱财我们蜀武盟不会白出,自有办法让牙兵们一点点把赏金吐回蜀武盟。”雷长夜微微一笑。

  “如此一来,牙兵若想要得到重金悬红,就需待在营中受训,若想要脱逃,则会成过街老鼠,人人想抓,妙哉。”崔辟点头。

  “节帅大人,牙兵之所以性焦气躁,骄奢难驯,除了牙帅纵容,兵营之内,缺乏文官管教,以至于兵卒性情粗鄙,暴躁凶蛮,也是因由之一。我闪金镇有数十账房管事,粗通文墨,知书达理,可到川东牙营作为各营、都、旗下副官,每日宣讲忠诚义烈之说,团结牙兵之精神,令其军成一体,忠勇敢战。”

  “真若如此,牙营之强盛,已可预见。”崔辟悚然动容,抚掌感叹,“公真治世之才也。”

  PS:感谢小鸟新的银盟,明日五更,我尽量赶稿后日也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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