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期险些没反应过来无情苑是什么地方,经过冥思苦想,才想到晏迟既然没有直说无情苑座落何处,当然就只能是“老地方”了,当她到晏迟位于西湖的别苑,果然瞅见门楣上多了块牌匾,上书“无情”二字。

  芳期望着这张牌匾,想起了今早出门前,高蓓声对她的一番冷嘲热讽。

  她现今想要出门,祖父之外无人胆敢阻挡,高蓓声再怎么愚蠢也不至于不自量力,这女子无非是妒嫉得疯了,堵她面前说什么——

  “晏郎越是看重的人,越不会随意邀见。”

  “你就不用枉想攀高枝了。”

  “你哪怕是知道丁点体统呢,都没有这般随便的道理。”

  芳期只报以四字。

  干卿底事?

  在高蓓声咬牙切齿的目送下芳期快快乐乐来赴请了。

  但她也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当徐娘说是“劳烦小娘子做餐美食”的时候,芳期一点都不嫌弃无情苑的厨房。

  “今日郎主未请外客,只有辛大郎,所以……”

  “我明白了。”芳期微笑道。

  辛大郎喜欢吃鸡,至于佛跳墙这样的大菜,端上去辛大郎会掀桌子的。

  中午饭晏迟倒没有吝啬,留她在无情苑里用了,不过这回芳期却没资格再被晏郎亲自款待,只有徐娘做陪,遥遥的,她依稀能看见高楼上,两个男子,一个女子,眉眼都看不分明。

  芳期就想晏迟果然是不在意别的女子,今日在那高楼上的人,多半就是东平公的遗孤吧。

  她刚这样想,就听徐娘说:“小娘子勿怪啊,年年中秋,郎主实则都不与家人共渡,自从长居临安,去年和今年才会邀请辛郎,但辛郎毕竟有父母高堂在,也只能是预先一日聚会了。辛郎和赵四娘本也是故识,所以……”

  “娘子不用分说了,我本就欠着晏三郎一堆的人情,还哪好意思真让晏三郎次次都款待啊。”

  芳期对晏冰刀的爱恨情仇可一点都没有好奇心,她只要知道两点就好了,第一,晏冰刀和辛远声交好,第二,赵四娘是晏冰刀的红颜知己。

  这两个人她万万不能得罪。

  然后就和徐娘觥筹交错起来,倒是把自己吃了个酒足饭饱。

  这个中秋,芳期感觉到连祖母都对她十分客气,她觉得应当就是中秋前的一日,仍然是她而不是高蓓声获得晏迟邀请的原因。

  祖父对晏迟的执念很深啊,芳期暗叹。

  中秋一过,秋意莫名就深了,连着几场细雨,绵绵的凉意终于开始让所有人留意了,临安城的秋却从来不萧瑟的,色彩还逐渐丰富,红叶黄梧,丹枫银叶,渐次渲染开灿烂的秋季,风吹雨打的桂子香,还是馥郁得很。

  突然有天放了晴,满临安城的人都有了出游的兴致。

  芳期不用出游,古楼园的景观就很好。

  这天她正在澄池上的水廊,倚看着那些肥美的游鱼,就听一声“三妹妹”。

  回头,见是徐二哥。

  不知不觉原来就已到午休了。

  “三妹妹听说了吗?”徐明溪问。

  芳期满头的雾水:“听说什么?”

  “太子被申斥。”

  芳期:……

  这仿佛与我无关吧?但她明白徐二哥的话里有话,只是一时无法参透。

  “我以为……三妹妹最近和晏三郎见过面的,对这事不至于毫无听闻。”

  “中秋前的一天是见过,但我就是应召去做饭的,远远见一眼,没机会闲聊,太子被斥的事和晏三郎有关?”芳期仍然满头雾水。

  徐明溪觉得芳期的确一直是,一直是把他当作兄长了,就算听他表白心意后,三妹妹仍然会跟他讲和晏无端之间的种种,仿佛不知他对晏无端有多妒嫉似的。

  但……这样也好。

  “而今外头有种传说,都说看晏三郎的态度,太子是必会被废了。”

  芳期:!!!

  她是真的觉得讶异了:“晏三郎又不是太子的爹……嗐,看我胡说什么……”

  “没关系。”徐明溪笑了,这回很真切:“三妹妹从前就在我面前胡说八道惯了。”

  芳期:……

  呃,原来徐二哥是这样看待她的么?

  心中却是松快的,觉得这个秋天端的是气候宜人。

  “太子为何被斥责?”

  “辽臣使卫,代辽君与官家签定国书,官家令太子负责款待辽臣,怎知……”

  “辽臣不是遇刺了吧?!”芳期展开联想。

  “那倒没有。”徐明溪失笑,这时他也觉得秋高气爽,季候分外宜人了。

  真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改变,他还可以跟从前一样,听三妹妹胡说八道着。

  “辽使病了,这辽使不是普通辽臣,是辽太子的妻弟,平述郡王的嫡亲侄,平述郡王妃,就是辛大郎的生母。”

  芳期转动脑子,精简为:“皇亲国戚。”

  “是。”徐明溪已经在水廊里坐了下来,但他不是坐在水廊可以倚靠的固木长椅,而是坐在一个人为安放的瓷墩上 ,他的视线放正了,是芳期和芳期身后的大片湖光,远远的山麓丹枫红得灿烂,一切仿佛真的有如从前。

  他正襟危座,三妹妹慵懒着,一边听一边询问,但那时的三妹妹,真的有必要听他那些自以为有趣的话题么?

  “辽使究竟什么病啊?”芳期是真有必要听。

  于是徐明溪也就是瞬间的怔忡。

  “花柳病。”徐明溪话一出口,就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

  芳期却还懵懂着:“花柳病是什么病?”

  “我口误了。”徐明溪忙道:“原本官家以为辽使患的是花柳病,后经太医诊脉,发觉辽使竟然早患了消渴症,三妹妹可知消渴症是什么?”

  “我这么不学无术的人哪知道,消渴症是啥?”

  居然把徐明溪给问倒了。

  对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很难解释清楚这种病症的好不?

  只好道:“总之患消渴症者,禁忌甚多,如不能饮酒禁绝甜食,否则导致症状严重,就可能出现下肢坏疽、中风昏迷等些症状,再严重者,甚至可能猝死。”

  芳期依然还是满头雾水,辽使患病,太子受责是个什么道理?

  “辽使在辽国,深获辽主、辽太子信重,这回使卫,可以全权代表辽君与我国签订和书,所以官家才令太子负责款待辽使,但没想到,太子因闻辽使喜饮酒,兼甜食,便日日宴以酒肉,菜肴尽为甜腻。导致辽使消渴症症状加重,中风昏迷不醒,下肢也有坏疽现象,虽然辽使不是来了卫国才患消渴症,从前根本没听说过消渴症之名,一直不甚注意养身,但毕竟……而今辽使昏迷不醒,还有性命之忧!”

  徐明溪难以启齿的还有,消渴症还有一忌,就是忌房事过频,太子殿下却偏偏带着辽使遍逛临安青楼,日日淫乐不断,辽使突然昏厥,下肢还有坏疽症状,这才导致有医官起初误判为花柳病。

  但芳期不听完全,也明白了太子为何倒霉了。

  天子如此注重和谈,眼看着要签国书要签国书,太子却因招待辽使太过热情,直接把人招待得命悬一线了……

  要是和书还没签订,来头不一般的辽使就死在了临安,这和书怕就没法签订了。

  芳期完全可以想象天子如何气急败坏,太子也活该倒霉。

  “可要说也不全是太子的错吧,毕竟,辽使明知自己有消渴症,怎能不禁病忌?”

  “嗐。”徐明溪道:“辽国农、医诸项文化颇为落后,他国的医者恐怕根本不知消渴症之名,且……据辽使的从者说,辽使从前并无显然症状,端的是使卫之后才突然恶化。”

  也就是太子这锅,仿佛是背定的了。

  芳期听得叹为观止,觉得太子是真够倒霉的。

  然而没过几天,芳期又从李夫人口中听说了这件事的后续。

  “对太子的惩治是我朝内政,但涉及两国邦交,最关键还是得先让辽使转危为安,太医院众位医官均束手无策,倒是多得魏王荐了一名游医,官家本也是想着死马当做活马医了,怎知,辽使还真被这游医给治好了!虽听说是在腿上动了刀子,但并不会造成残障,又虽然病症虽未得到根治,但险状已解,只要辽使日后注意安养,再活个几十年没有问题。”

  芳期与李夫人眉来眼去一番。

  太子惹的祸,魏王收的场,天子心里能没个是非功过?可正因为魏王收场,也缓解了国君的燃眉之急,辽使既然康复,和议顺利推进,天子说不定就不会大发雷霆重惩太子了。

  可是,必定对魏王是越发看重的。

  芳期压根没有涉及储争的意识,但她却因系统提示有所先知,更别说王夫人和高蓓声的靠山俨然就是太子系,芳期当然乐见太子再蹈原生世界的覆辙,被废,失势。

  她是个自私的小女子,脑子里至今没有江山社稷,还是把怎么保住卫国不被蛮夷灭亡的重任,交给千年之后的吕博士去操心吧。

  和书顺利签订的消息,没多久已经被朝廷喜气洋洋宣布,随着辽使回国,魏王妃终于也传出了身怀有孕的喜讯,这下子把魏王给惊喜得自己姓啥都险些不记得了,他再无怀疑——晏无端说到了时机就是到了时机,太子这回是被废定了,因为桩桩事件都有如天意神助。

  秋天还没有过完的时候,东宫忽然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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