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芳姿当然不是现在才听说兄长病危的事,但她当时只以为是“病危”,觉得自己又不是大夫郎中,这么冷的天往萱椿园去也没有什么作用,甚至还冲婢女鲛珠抱怨:“我就说了吧,讨好大哥能有什么作用?他那身子骨,指不定哪日就病来如山倒了,且我前些日子往萱椿园去了这么多回,费尽了唇舌劝他别听覃芳期唆使,结果呢?他倒反过来把我给教训一番。大哥这样糊涂,哪里撑得起门户,要我说……一身病痛的活着也没趣,阿娘早该看开了。”

  到后来又听说兄长是中毒,且母亲已经让蒋媪去捆芳期了,她这才有了那看热闹的心思,怎晓得还没进萱椿园,就看见芳期拔腿飞奔而去,覃芳姿就不肯多走这几步路了,让琥珀先来打听,打听得“畏罪潜逃”的话,且祖父还护着那孽庶,覃芳姿就又打开了小算盘——

  也不知阿娘和翁翁还有多少嘴仗要打,我去了也不敢帮腔,能有什么趣?这么冷的天我还要一直等着翁翁终于把那孽庶“捉拿归案”么?不如留琥珀下来,等那孽庶倒霉的时候我再来旁观。

  这就是她之所以“姗姗来迟”的原因。

  但现今覃芳姿瞅着太子盯着她打量,心里好不恼火:太子别不是相中了我吧?他虽然贵为储君,我却也不是普通闺秀,他要是不把太子妃先废了,我可不能去给他做嫔侧。

  却又忍不住也打量太子,心说太子要真能为她把太子妃废位就好了,那她将来岂不会母仪天下?!等她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就能彻底无视徐明皎这类臣妇了,到时候连徐姨母都要对她三跪九叩多有意思?

  压根没想到太子一眼眼看她是因她太蠢了——

  长兄病危,母亲在嚎丧,她只顾着摆相邸千金的架势不说,帕子上抹点姜椒水的招数都不会么?好歹你也得红点眼眶啊嫡亲妹妹!

  又是一阵脚步声。

  太子抬眼,心说这又是哪位“姗姗来迟”的妹妹?

  却只见是亡贵妃的义女高氏女,这位虽说没有弄出公主出巡的架势,看上去笨得没那样厉害,不过已然夜深人静了还着意让衣裙佩饰显得如此雅致适配,总不能是这么晚了还装扮好自己正顾影自怜时才惊闻噩耗吧,那就俨然是惊闻噩耗后精心打扮一番赶来看热闹的了。

  高蓓声也的确要比覃芳姿晚些才听闻萱椿园的变故,她原本都已经安置了,一直见前头覃芳姿的闺房还亮着灯,又似有婢女忙着上上下下的,所以才使婢女出去打听了一番,听闻芳期像是要倒霉,还有太子殿下竟然来了,这才自以为不露痕迹地梳妆打扮一番。

  这时先冲太子礼见,才安安静静坐在老夫人身边,低声安慰老夫人。

  只听门扇一响,高蓓声先见覃逊面沉如水地走出来,这才说话:“姑姥爷节哀,表哥遭遇不幸,姑姥爷、姑姥姥固然心中哀痛,也得保重自身,有太子殿下及诸位临安府官员在,相信势必能够察断清明投毒谋害表哥的凶手。”

  王夫人又是一声响亮的哭嚎。

  眼看着又要冲芳期杀去。

  覃逊冷冷瞥了高蓓声一眼:“不用节哀,你表哥命大,身中剧毒已解,只是一时间还未曾清醒罢了。”

  高蓓声:……

  不是说中的是砒/霜么?中了砒/霜剧毒还能解……这的确够命大的。

  太子险些忍俊不住,到底还是苦忍住了,忙贺喜道:“只要令孙性命无礙,惨祸未曾酿成就好。”

  覃逊还了一礼,见王夫人到底是消停了,他才道:“殿下,经察,砒/霜确然是投在了微臣行三的孙女替长孙烹制的药膳中……”

  他话还没说话就听高蓓声低低一声惊呼:“三表妹固然对二表妹一直心怀嫉恨,对世母也忤逆不敬,可怎敢行为这等杀人害命的恶事……”

  这回连太子都忍不了了:“高小娘子要不知道内情,就不要胡说八道,要不是覃三娘立时请来钟离公施治,覃大郎怎能够转危为安?连王夫人都明白过来这件事必然与覃三娘无干,高小娘子可别再中伤他人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覃三娘这一身狼狈的形容,发髻散乱她都没顾上整理一下,直到听说覃泽已经得治,才虚脱般踉跄一下,倒吸了口冷气,也不知身上哪里在痛,不过神色倒是欢喜的,像压根没听见毒是下在她烹制的药膳般,是真心实意为覃泽得救如释重负。

  高氏女莫不是把他也当傻子吧,他堂堂一国储君,居然会轻信这样的中伤?

  覃逊再次瞥了高蓓声一眼,才跟老夫人道:“泽儿已经没有大碍了,且正是钟离公察实砒/霜剧毒投在药膳中,现在要追究的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毒害我相邸的嫡长孙,还企图嫁祸给三娘!这事我们既已报了官,且惊动殿下亲自过问,无关的人有劳夫人遣散吧。”

  一句话就替芳期做了担保。

  老夫人虽不大满意,但连太子都相信芳期无辜了,且她也觉得芳期不会这么蠢,先下了毒,再请来神医,还能被请来的神医察实罪证。于是便听从了丈夫的建议,把王夫人等等“无关人士”都带走了。

  芳期却仍留在现场,因为毒药的确是下在她烹制的药膳中。

  第一个说明案情的是桃叶,她这时已经显怀了,因为一场惊吓魂飞魄散,但这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晚饭大郎仍是与婢妾一起用,婢妾并没觉得身体有何不妥,只是三月送来了药膳,大郎才饮用了几勺,就觉腹痛难忍,婢妾随手接过药膳搁置在一旁,就忙着让仆妇请医的请医禀报的禀报,直到……大郎的耳鼻都往外溢血了,婢妾才惊觉也许是中毒,婢妾不敢怀疑三娘,但想到婢妾无碍,而大郎的饮食与婢妾等不同的,唯有三娘烹制的药膳……婢妾就将药膳收了起来,刚才相公让钟离公看了,药膳里确然有毒。”

  太子颔首:“毒有可能是事后才下在药膳里,但倘若覃大郎的饮食,唯有药膳与他人不同,且覃大郎正是在服用药膳时中毒,我偏向药膳里本就有毒,覃三娘虽铁定不是凶手,但会不会是送来药膳的奴婢投的毒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三月身上。

  三月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翁翁,孙女担保三月不是投毒的人。”芳期这才说话:“大哥晚间的药膳,需在戌时服用,所以我过去都是调好味后,让三月看着炉火煨制,离戌时还有一刻时,正好送来萱椿园,可以说经手的人除我之外就只有三月,三月不可能谋害大哥嫁祸予我,但烹制药膳的食材,也不可能先一步被人投毒。”

  “你怎么能肯定?”问话的是太子。

  “大哥食用的药膳,所有食材都是大夫人亲自采购,我是寻大夫人的心腹领用,我并不认为大夫人会谋害大哥是原因之一,之二,药膳的烹制,药材会经泡发,食材会经氽煮,余汤我都会先喂食狸猫,狸猫无事,说明食材无毒。

  三月若想害我,多的是机会在我饮食中投毒,她与大哥无怨无仇,何苦谋害大哥嫁祸予我?而三月就算要害我,也只能是受到了大夫人的逼迫,大夫人不可能是毒害大哥的凶手,所以,我可以担保三月无辜。”

  太子竟觉这话十分有道理,才问三月:“你确定在煨制药膳时,没有别的人靠近?”

  三月慌忙摇头:“三娘交待奴婢,煨制大郎服用的药膳时必须寸步不离,且必须由奴婢亲自送来萱椿园,交给萱椿园的仆婢,奴婢回回都是在萱椿园的门口/交给点樱,今天也是如此。”

  那就是说还有一个人经手过药膳。

  “点樱人在哪儿?”太子发问。

  角落处走出个颤颤兢兢的婢女,不待听令就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辩解:“奴婢没有投毒,没有投毒,奴婢是在门房当值,论是外头送来的什么事物都由奴婢传交的啊,两年来都没出过事,怎么会出事呢?”

  太子微微蹙眉,问桃叶:“这点樱是官奴婢还是良籍?”

  “是良籍,是大夫人亲自替大郎择选的奴婢,入邸已经两载。”桃叶看看三月又看看点樱,她认为这两人谁都不可能毒害大郎。

  这时钟离矶终于走了出来,太子一见他,也不急着问案了,赶忙站起来礼见。

  钟离矶却对芳期道:“丫头,你兄长我已经替你救回来了,顺便还替他诊了诊脉,他生来有弱症吧?但这些年来调治将养得好,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便是这回经过这番惊险,我留个药方,等三日后才开始煎来服用,一日三煎,饮足三日,九副药下去保准恢复得跟中毒前一样。”

  芳期忙道“多谢”。

  “我再帮丫头你一个忙,我虽不能替你揪出毒害你兄长的凶手,但刚才我尝了尝那盅剩余的药膳残汤,发觉有丝甜味……”

  “怎么可能有甜味,这道药膳肯定不可能有甜味!”

  太子关注的是另一个重点:“钟离公尝的是加了砒/霜的药膳?!”

  钟离矶笑着摆了手摆手:“对常人来说砒/霜是剧毒,对我来说吃个几斤都没事。”

  吃几斤砒/霜都没事?!太子震惊了,钟离公果然不是常人,不,这根本不是人吧?这必须是个神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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