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期回到相邸这天,是晏迟终于结束跟天子间的游戏,领封国师头衔之后了。

  老夫人的病情终于有了减轻,但王夫人在将女儿嫁出阁后却依然没有放心的病倒,芳期没见着她,实则她这次回来连晨昏定省都被免了,成为了相邸极其殊异的一个存在,她也不管自己如此的殊异会让别人怎么看,不用晨昏定省实在是她求之不得的幸事,从知事到而今,芳期觉得自己总算过上了梦昧以求的生活。

  她空闲一多,早上睡得充足,自然是精力充沛,就有了不少时间下厨,兄妹姐妹们顿时都有了口福,这让芳期虽然独具孙辈中不用晨昏定省的福利,但硬是没引起哪怕一个人的反感,连小四弟一见她都是双眼发亮,扑上来就闹着要好吃的。

  四娘和六娘更是常拉着她去古楼园闲话。

  “三姐那时没在家,错过了一场好戏。”这话,是芳期刚回相邸时,芳菲就迫不及待的分享。

  芳许也知道四姐说的是什么好戏:“二姐回门的那天,大哥出面招待的二姐夫,二姐夫不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总之大哥也没劝酒,他自己就喝多了几杯,也并没出多大丑,就是没拿稳箸子跌地上了,大哥让仆婢再拿双干净的来,二姐在隔屏那头就听见了,发好大火,指着二姐夫鼻子骂,太婆和大伯母也不说二姐,二姐夫生生被骂哭了。”

  “眼瞅着下昼该回彭家了,二姐气还没消,不肯回去,非让二姐夫独自回,结果二姐夫真走了吧,二姐火气更大了,闹着想和离,说什么在彭家过得不舒坦,彭家院子小,屋子也不够敞亮,彭家的饮食还不对胃口,二姐夫还不肯顺着她回相邸长住,横竖是铁了心的要和离。”

  “大哥劝不住二姐,连大伯父的话二姐都敢顶撞,还是翁翁发了脾气,说二姐硬要和离也不是不可以,但和离后别想住相邸,去陪嫁的田庄子里住着不许回来,也别想着再出门,二姐才哭哭啼啼,跟着彭家娘子和二姐夫回了夫家。”

  姐妹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把覃芳姿闹出的笑话说完了,芳菲又往芳期胳膊上拧了一把:“有件事,你必定也听说了吧,官家赐造国师府给晏郎居住,特意将沂国公府旁的筱园择定国师府的宅基。”

  芳期:……

  为什么她就必定听说呢?既然“必定听说”四妹妹又何需再说一遍?且不管她是不是“必定听说”,四妹妹重重拧她一把胳膊是什么道理?

  “官家赐建国师府,可就是公然支持晏国师不用跟父母共居啊,又听说晏国师请旨要自己构建府宅,先没急着建大堂、宅院,而是在花园里筑起了一座高楼,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利于风水才建。”

  芳期觉得自己没法满足四妹妹的好奇心。

  芳菲又提醒芳期:“三姐,太婆把高姐姐接到冠春园里住了,说多得高姐姐用心侍疾,且还昼夜祈求仙君赐福,太婆的病才好得这么快,我听我小娘说,太婆这是在给高姐姐做名声呢,等高姐姐除服,替贵妃守完制,从前那些质疑遣责的声音就再起不来了,你可得提防着些,莫让高姐姐抢了你的姻缘。”

  芳期觉得这下有必要声明了:“四妹啊,我认真跟你说,可别再乱点鸳鸯谱了,晏国师多尊贵,我等平凡之辈便是仰望,恐怕都能折了脖子。晏国师是解了我几回危急,那也是因为我会一手好厨艺,还乐意无偿做来献他品尝,我在晏国师的眼里就是个不用雇约的厨娘,他省得一笔钱帛当雇金,才以排忧解难为补偿。”

  “你就装吧。”芳菲甩给自家三姐一个大白眼。

  芳期也明白老夫人肯定是想促成高蓓声嫁给晏迟,但她一点不存担心,当然是因为十分相信靠山晏国师这么精明强干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内宅妇人跟闺阁女子算计逼服了,她这时也不心急自己的婚事,因为明白祖父在晏迟娶妻之前,那颗招国师为孙女婿的心是必定不会死的,那就当然不会替她择婚。

  不择就不择呗,横竖现在连祖母看她都觉心烦,晨昏定省都免了,这舒坦的日子过得倒比嫁人更加惬意。

  至于四妹妹也暂时不能出阁……

  怨不着她,这是祖父的决定。

  冠春园里,老夫人这天准备出门,她要去见周皇后。

  覃逊回到临安后,考虑过要彻底将王夫人禁足,但思谋着这回因为芳期的婚事,确实把老妻给气惨了,要事情做得太过,真把老妻给气出给好歹来,也大有违他的本意,他是厌恨王淑汀,嫌弃鄙夷王棣哥两,但对过世的岳丈甚至大舅兄还是敬重的,对老妻也是真情意,这恩恩爱爱的都过了大半生几十年,难道临老还要做个负心汉不成?

  就没有限制王夫人出门,以及见客。

  黄夫人跟涂氏这时也不敢再登相邸的门,只是约着王夫人在外头见,彼此一合计,都认定这回没能成功把共同的敌人芳期给推进火坑且踩实埋死,必定是晏迟先一脚把火坑给踩灭了。

  黄夫人叹道:“我是合计着,趁三郎就快被封授国师之衔,必定尤其在意不留恶评招受抨击,又见他的确没拦着荣国公府的纳征礼,才想时机合适,不如让外子商量三郎,让三郎答应听从父母之命,只待高六娘除服,就行六礼之仪。

  怎知是我弄巧成拙了,三郎原本没想管覃三娘的事,偏恨我干预他的姻缘,应当还疑是我当初害死了他的生母,天地良心啊,梅家阿姐在世时,我一直敬重着她,且要不是梅家阿姐点了头,我又哪能跟外子厮守,我根本不可能算计梅家阿姐。

  我是真为三郎着想的,高小娘子比哪点不比覃三娘强,便是梅姐姐现在还在世,必定也会相中高小娘子,三郎若能娶高小娘子为妻,跟高小娘子生儿育女,日后告祭梅姐姐,她在天之灵,必然也是心怀安慰的。”

  黄夫人心里也慌,因为晏迟的态度根本不可能认她这继母,但她要不能促成侄女嫁给晏迟,可难保证晏迟日后会不会把黄家斩尽杀绝。这希望虽然渺茫,不全力以赴总归不会死心,于是黄夫人灵机一动,这回打算先躲在暗处,挑唆着王老夫人婆媳二人冲锋,这回要是计划顺利了,她说不定仍能坐享渔翁之利。

  王夫人当然不愿让芳期高攀晏迟,成为比众多公侯夫人都还要炙手可热的国师夫人,于是乎就再次被黄夫人这渔翁,唆使成了只带壳蚌。

  周皇后最近也很生气。

  周宽是他兄长的嫡幼子,周宽出生时她才刚刚成为大卫的皇后,所以她就对周宽特别疼爱几分,一度还抱进宫来抚养,希望着沾沾嫂嫂的福气,也能生个儿子,得知周宽竟然染上花柳病这种脏病后她也又气又急,责怨嫂嫂没有教导好周宽,且叮嘱太医务必用心治疗。

  一度她以为侄儿侥幸得治,心花怒放,怎知到头来却再次听闻噩耗,最疼爱的侄儿,竟然不久人世了。

  她跟嫂嫂又都有了相同的执念,盼望着周宽在药石罔治前,能留下个健康的子嗣。

  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这情形,世人无不知侄儿的恶疾,有哪家人还肯将女儿许嫁?便是想低娶个贫家女,官家竟也不允了,因为周宽的病症隐瞒不住,官家就得顾及仁君之名了,贫家除非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会愿意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官家到底摆脱不了逼诱弱民的诽议。

  听老夫人一说,竟是晏迟捅破的这事,周皇后勃然大怒。

  但她无可奈何。

  就连江夏侯,官家都不怪罪,无凭无据又怎会相信这是晏迟在后推动,这个哑巴亏,周皇后也只能忍气和血硬吞落腹。

  老夫人继续游说:“说到底,还是老身家中的孽庶惹出的乱子,是以老身寻思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孽庶称心,依她睚眦必报的性情,真要是得逞,必定会蛊惑国师替她报这一箭之仇,她总不能将本家当作箭耙,箭锋必会指向荣国公府。”

  老夫人这回出马,成功地让周皇后对芳期产生了仇恨。

  但周皇后知道分寸,要这时对付芳期,官家必然认定她还是为了自家侄儿报私仇,周皇后已经人老花黄,且也明白周家其实对于丈夫问鼎九五并没多大帮助,她又没有儿子,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会授德妃以柄,游说天子废了她的后位立司马氏为后。

  周皇后决定采取更加迂回的方式。

  不仅不对付芳期,甚至还得想办法让她得门好姻缘,先挫毁她嫁给晏迟的谋划,同时,也得想办法让官家赐婚晏迟,娶高氏女为正妻。

  这一日,周皇后凑巧,又听女儿柔淑公主说起一件事。

  “阿佩跟我说了不少次,覃三娘是个十分有趣的人,我本想着踏春时邀约覃三娘一同的,怎知大舅母赶着定了覃三娘跟五表哥的婚事,她又不能出门,我想今后总不乏见面接触的时候,就不急了,又哪想到五表哥竟然……娘娘,阿佩说这会儿子覃三娘的婚事也退了,她已经送了帖子给三娘,三娘也应了去她家小聚,那天我也想去,就是不知……阿娘有没恼着三娘。”

  “哪个阿佩,是丁四娘么?”

  得到女儿肯定的回答,周皇后眼中一亮。

  丁九山的长孙可不是还未曾婚配?虽说他家大妇德行败坏甚至触犯国法身负刑罪,但丁翁大义灭亲忠直刚正的美德可是极受士族推崇,他的嫡长孙,当然也不会被生母的罪行牵连。

  周皇后便立时召见了丁九山的正妻,童夫人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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