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母却暗暗颔首。

  知道惊慌,说明覃四娘是真正期待嫁入葛家,这时是生怕嫡母嫡姐当众和葛家人争执,闹得无法收场,看上去覃四娘虽不够沉着,但也正说明了她心机不深,倒是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样子。

  “葛家娘子一贯还好?”王夫人皮笑肉不笑跟葛母寒喧。

  “一贯好,夫人也还安康?”葛母笑应。

  “托福,同好。”

  “许久不见葛小娘子,其实早想邀请葛小娘子得空来相邸,咱们也好手谈一局,就是不知小娘子愿不愿意赏脸。”覃芳姿故意绕过去,挨着葛小妹坐下,仿着和王夫人高度相似的笑脸。

  连彭氏也在留意覃四娘,见她直给小姑递眼色,紧张得额头上都凝结起汗珠,真情实意得很,不由微微一笑:还没过门呢,说和二叔的婚事其实八字还没一撇也是确然,就知道替未来小姑担心了,光看这一点已是不错的,

  “我不擅棋艺,自知难敌二娘,年纪又还小,家中亲长不放心我去别家作客,还望二娘体谅。”葛小妹当然不会答允赴请,有礼有节的婉拒了。

  葛母和彭氏两双眼睛,都见覃四娘松了口气。

  “葛家妹妹真是谦虚。”覃芳姿当然也不是真想请葛小妹去她家,为的,无非是引出接下来的一番话罢了:“倒是不像你二哥,仗着偶然得了几本古谱,研习后在愈恭堂赢了几个同窗,就觉得棋艺无双天下无敌了,我听说上回和我的二表哥下了三局,输了两局,有一局还是惨胜……”

  话说半截,抿嘴而笑。

  葛母也很想笑一笑:这覃二娘真有意思,婚事不成了,就贬低二郎的棋艺,二郎棋下得好不好有什么要紧呢?难不成她这样说了,就当真有损二郎的才德?

  葛母不知覃芳姿的小心眼,覃四娘却清楚:二姐拿徐二哥贬低葛二郎,难道是想嫁给徐二哥不成?以为这样就能力压我一头了?婚姻之事也能拿来斗气,二姐可真是二姐啊。

  她就一点也不紧张了。

  倒不是芳菲小娘子改了争强斗胜的性子,是因为她也晓得自己永远争不过二姐,她只是担心二姐会报复她,和葛家闹将起来,但她又不能为葛家帮腔,她可还记得上回罗夫人相看的事呢,几句话没说对,就被罗夫人瞧不起了,要今天贸贸然开腔,结果又说错了话……便是阿爹和小娘不责备她,她自己羞也羞死了。

  二姐如果只是想要出口气,就让二姐出好了,管二姐嫁不嫁徐二郎呢,哪怕二姐嫁进宫里,她也不眼红。

  覃芳菲能听出她家二姐的言外之意,王夫人自然也不会毫无察觉,心里便“咯噔”一下,都等不及回相邸去,待拉了女儿避开闲人,就忙不迭问:“姿儿,你做何用你二表哥来踩低葛家子,你莫不是……”

  “阿娘不是让我嫁名门子弟么?有哪家名门子弟比得上二表哥的?且阿娘莫不是看不出来,覃芳期也在打二表哥的主意呢,她固然是妄想,但我还要让她眼看着她嫁不成的人,我却能嫁,我要让她日日悔恨,她坏了我的姻缘,我就要让她终生对我妒恨加交!”

  王夫人闭了闭眼,觉得自己有点头晕,但到底没有阻止女儿的念头,因为她真心里也确然觉得,她的女儿完全般配得上徐明溪,只不过老夫人并不赞同她的想法。

  这件事不是不能做,但需要从长计议。

  就抓了女儿的手:“姿儿你听着,这件事先得征得你太婆的支持,就算达成了一半,还有另一半就是你姨母也得点头,你姨母最重礼矩,看着面冷,心却软,她还知道你的婚事有了变故,就怕我们刚一露意,她就会追究葛家为何悔婚。如果让她知道珊瑚的事,她也是必定不容你的,你记住了,这件事万一瞒不住,你必须咬定是覃芳期陷害你,可要你姨母没追究,你就装作不知情。

  等会儿,你就去姨母面前强颜欢笑,尤其是对阿皎,小心奉承着些,要让你姨母看出你心里委屈,却忍气吞声,别的事你先不要管,等我来想办法。”

  芳期还不知覃芳姿竟然突然先吃“天鹅肉”了,她正忙着做那两道菜肴——像鄂邸今日这样的盛宴,其实得分好几轮,要是芳期单独负责所有宴桌上都有这两道菜肴,就是累死她也无法完成“使命”,但鄂将军既然是为晏迟专门点的这两道菜,说明是在饮酒的那一轮才会算上桌,而且鄂将军还打算和晏迟共饮,才只需这么两道而已。

  待芳期预备完毕,她还能在鄂家人的帮助下迅速沐浴更衣,除尽身上的油烟味,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宴席上。倒不是说让外人知道了这件事,会笔诛口伐指责芳期败坏风气,只是她身为相邸的闺秀,却在别家的酒宴上行为疱厨之事,传扬出去到底会有损相邸的威名。

  李夫人也当然明白个中道理,所以仍交待女儿专门等着芳期。

  等芳期收拾好了,离开宴的时间还有一阵呢。

  “我们家其实没什么景观,就只有一处小花园还算雅静,但今天客人太多,小花园可容不下,好在前院后院还算宽敞,今日请的六局四司宴包办,他们自带了插花,还负责提供香药,到底是不如别家的宴席那般井井有条,好像四处都是乱哄哄的,我先领阿期你去小花苑逛逛吧,你也好先歇歇,等快开宴了咱们再去内厅。”说的虽是家里的窘况,但鄂霓却一点没觉得自卑。

  芳期笑道:“夫人和阿霓到临安府才几日,虽宅邸是御赐,但赐下时未经修缮布置,现在能有这样的气象已经很难得了。”

  “我也不妨跟阿期讲,我阿娘都没想着还有大宴宾客的一天,我们家就这么些人,连厨子都没请,阿娘下厨,我和弟弟帮手,主仆的饭菜就都有了,我阿娘厨艺不好,却擅长做大锅饭大锅肉,这都是跟我阿爹在战地时练出的手艺,我们家的仆妇,其实都是因为伤病不得不退役的士兵和他们的家眷,这回阿爹被恩封为襄阳公,朝廷派拨了几十个官奴,我阿爹说人手已经足够大宴宾客了,以为大宴宾客就是大锅饭大锅肉最多再炖个大锅汤!”

  芳期:……

  个个都像鄂将军这样想,恐怕温大娘就得失业了。

  “怎知阿爹一打听,才晓得摆个宴席,光厨房的人手怕就得上百!讲究的花样可多了,总之必须得请宴包办,好家伙,要价竟开出三百两银!”

  “这么便价?”芳期也惊了。

  “这还算便价啊?!”鄂霓更惊了。

  “阿霓可知所谓的四司六局共计多少人?”

  “应当也有上百号吧。”

  “岂止上百号呢,光厨司就有百六十人,他们负责的是配菜、烹调;茶酒司是专管迎客和送客,人少些,也有八十六人;帐设司管搭棚子、搬屏风、铺地毯、摆桌椅,人最多共二百零六人;台盘司看情况配备,像今天你家这样的谢恩宴,该有百人左右。

  这才是四司,还有六局,果子局负责果盘,蜜饯局负责甜点,这两局各四十五人;油烛局负责照明、取暖,现是夏季,取暖换作添凉,六十人;香药局收拾香炉和提供醒酒药,至少二十人;菜蔬局专门承办荤素大菜,八十八人;还有排办局,专管插花、挂画,擦桌子抹板凳等清洁装饰,百零八人。”

  把鄂霓完全听呆了:“好家伙,这有千左右人手了?!听阿期这么一说,三百两银仿佛的确便价,毕竟连食材都是宴包办准备呢,还有那么多的冰盆,屏风,桌椅,等等器具,啧啧,这费用真不算高。”

  芳期:……

  “鄂将军请的哪家宴包办?”

  “是托了晏三郎请的。”

  芳期才不大惊小怪了:“原来是他,他似乎就没什么事办不成的,这也不奇怪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小花苑,然后芳期就看见了晏冰刀正一个人坐在凉亭里。

  鄂霓拉着芳期就过去了。

  “晏郎,我刚才问三娘,才晓得宴包办竟然是这么大的排场,可是你瞒着我爹我娘往里头贴银子了?”鄂霓想当然就说道:“要是这样我们可就过意不去了,我家还没晏郎想的这么拮据,虽说是没多少积蓄,但官家赏下的也不是空头爵位,还有真金白银等财帛,请餐谢恩宴还是请得起。”

  晏迟对待鄂霓倒是十分客气:“我可没贴钱,只是这家宴包办听说是替鄂将军操持谢恩宴,自己提出只收保本钱。”

  才把两眼盯着芳期,照旧冷冰冰的,一脸“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的质问。

  “今日鹌子水晶脍和绿筠丹衣两道菜,我做的。”芳期连忙奉承:“自愿做的,不敢邀功。”

  晏迟才冲鄂霓道:“刚才令兄见我不喜喧吵,特意约我来此对弈,但中途又有家人来报说是有点要紧的事务需要令兄处办,令兄先一步走开。这会儿也快开席了,晏某也先行一步,鄂小娘子请便。”

  扬长而去。

  芳期悄声一叹,晏冰刀着实太难讨好了。

  “怎么阿期和晏郎有过节?”连鄂霓都看出来了晏迟对芳期的漠视。

  “有一小点误会。”芳期比了个手势,用拇指尖掐着食指尖。

  “那就无妨了,我跟你说,这位晏郎可是个厉害角色,我爹谁都不服,竟然能被他给征服了,而今完全把晏郎当作了忘年交,只是一点小误会,他倒不至于和咱们女儿家斤斤计较,要是大矛盾……在我看来,晏郎十分的不好惹,说穿了就是睚眦必报。”

  芳期:……

  唉,如果晏迟笃定他是受到了我的愚弄……这算是小点误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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