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栩冷冷盯着晏迟夫妇二人的神色。

  当然相比芳期,他最关注的人还是晏迟。

  晏迟紧紧蹙着眉头,但却并没有急着分辩。

  倒是芳期结结巴巴道:“鲁、鲁理壅是谁?”

  “你还在装糊涂!”司马修气急,也不顾刚才因为一阵猛咳呛喷在自己衣襟上的水渍有损形象,直身逼近芳期:“几年前闹得轰动临安的岁币伪替案,连屠夫犯卒都津津乐道,你身为官眷竟然声称不知鲁理壅是谁?”

  “哦,是有关岁币伪替案啊,这我当然听说过,我还记得当时正在服丧,这件事先是听家中仆妇议论,后来我还因为好奇,专程向外子打问过,但鲁理壅是谁我确然不知,就晓得这件事是司马公荐人不当,才闹出这么大的风波。”

  “你!”

  “覃夫人不知鲁理壅不奇怪,晏国师应当不至于会忘了此人吧。”羿栩显然更在意晏迟凝重的神色。

  “臣当然知道鲁理壅是何人,只是不解辛遥之为何要暗杀岁币伪替案的要犯,但司马修的言外之意,俨然质疑是内子指使辛遥之暗杀鲁理壅,这就更加没有道理了。”晏迟道。

  “鲁理壅究竟是谁?”芳期仍是一脸茫然,这话是问晏迟。

  司马修咬牙道:“还在装模作样,还在企图狡辩。”

  晏迟根本不理会司马修,向芳期解释:“就是那个伪替岁币的主犯,我记得我跟夫人提起过,但事隔多年,想来夫人应当是忘记了。”

  “原来是他。”芳期恍然大悟,冲司马修一笑:“那鲁理壅不正是司马公举荐的官员么?当然我听外子讲,也相信司马公不可能指使鲁理壅伪替岁币,可这事和外子,和我有什么干联?别不是司马修你怀疑是外子和我指使的鲁理壅,眼见着罪行败露,才想着要杀人灭口?这可真好笑,慢说外子自来不短钱银,连我也不缺那两个脂粉钱,真犯不着冒着杀头的风险去盗两筐鸡卵。”

  “晏国师,那你跟朕解释解释,辛遥之是你好友,为何要杀鲁理壅灭口?”羿栩追问。

  “臣不知,但要若辛遥之真犯此罪行,臣可当官家面前质问于他,不过据臣对辛遥之的了解,他根本不可能蓄养死士,但要若司马修真是当场将辛遥之逮获,那应当并非嫁祸,这事案颇有疑点,不过臣可担保,此案与内子绝无干联。”

  芳期也道:“司马修,你说是我指使的辛郎君,那么我敢与辛郎君当场对质,要是我不能自辩,任由法惩。”

  司马修的脸色就更不好了。

  他是在诈芳期。

  自从和辛远声接触,数回之后,司马修当然不会再认为辛远声跟他似的有断袖之癖,而且还感察得辛远声是在敷衍他而已,那明明一个正人君子,为什么要违心敷衍近幸权臣?司马修认为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他对晏迟的居心一直存疑,晏迟如此狡诈当然不会没有察觉,晏迟不但对他也存提防,而且还告诉过好友辛远声,他先示好辛远声,辛远声故而将计就计,辛远声是为了晏迟,有意接近他。

  司马修把前事旧案理了无数回,终于才笃定一切都是从岁币伪替案引生,不知去向的鲁理壅至关紧要,但追察缉捕鲁理壅一直无果,司马修其实也猜测这个关键人,多半已经被晏迟灭口了。

  一个无法开口的死人还能怎么利用呢?

  计划其实早就已经有了框架,不过司马修都觉时机未到,直至云涛观变乱发生,眼看着天子对晏迟更加倚重,司马修十分焦急,他意识到如果再等待下去,他再也无法动摇晏迟的地位。

  正在这时,辽廷遣使逼迫大卫出兵平乱,司马修终于窥得时机。

  离间之计,从晏迟拒绝羿栩假撰天命煽动舆情的圣令正式开始,而接下来的事态似乎十分顺利,晏迟一口咬定十月将显荧惑守心之异,可无论是大宗道修,抑或司天台的官员,给出的说法却是荧惑星犯枢之象,其实每隔数载间或有之,真正引发荧惑守心的大异之象却是百年难遇。

  且有一个人,他的说法,更是增加了司马修愿意一赌的信心。

  据此人实言占星之术,本是变幻莫测,而这番荧惑星犯枢,起初显现虽伏凶险,然则自从云涛观变乱后,星枢已显移转,十之八九会避免荧惑守心的异象显生,且此人颇有大能,据他根据历法推演,得出三年之内,大卫治域绝不可能发生旱涝一类灾情,担保五谷丰登。

  又兼西夏王明示与大卫永结盟好,司马修也终于平息了辽廷逼令出兵事件,他大有把握近期绝无可能发生晏迟所占断的变乱。

  那位大能之士甚至吐露,据他的了解,晏迟虽然谙知占星之术、风水堪舆,乃至于卜卦吉凶的术法,也绝非普通道修能及,可晏迟却不知何故,体内不留丝毫道家内修功法,大能之士断言,晏迟终生难成内丹,无缘长生之道,简而言之,晏迟的能力有限,他很有可能是被逼无奈之余,才先用荧惑守心之异,暂时巩固国师的官位不失。

  兼司马修也确然从晏迟的态度中,察觉他有些闪烁其辞,“灾异之象或许不至人人所见”这类说法,更像是为他自己留有余地——要是十月尽,而荧惑守心之象未显,晏迟大可以说并非未显,只是凡夫肉眼不能见。

  总之司马修笃定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于是他先向羿栩引荐了那位大能之士,告诉羿栩,若是用大能之士将晏迟取而代之,必不敢不遵圣令——哪怕是假撰天命,大能之士也势必不会抗旨。

  而后,司马修正式的,庄重的,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肃地,确断晏迟取信天子,为的就是替赵清渠报灭门之仇,他虽无证凿,但可以使计让晏迟罪行败露。

  司马修的计划正是利用辛远声。

  晏迟被召入宫,不得放返,这是前所未有之事,芳期一定会疑神疑鬼自乱阵脚,唯有找辛远声商量,辛远声就会猜测这场事故是因鲁理壅被捕引发,辛远声那位好友交好皇城司察子的事,司马修心知肚明,他只需要授意那察子,就会让辛远声确信鲁理壅果然将被押返临安。

  只要芳期为救晏迟,遣死士把“鲁理壅”灭口,就会踏入陷井。

  不用死人开口,晏迟也能被坐实罪行。

  但司马修万万没想到,芳期非但没有中计,反而拿着封晏迟给她的休书跑去击登闻鼓,闯进宫来直接问天子要人。

  计划已经出了变故,司马修无奈之余,才谎称辛远声被抓了个现形,想讹出芳期的实话,他这时怎么可能让辛远声当场与芳期对质?

  这时也只好继续理辩:“官家,我说得不错吧?要不是晏迟早就将鲁理壅灭口,且覃氏也势必知情,何故如此笃定辛远声绝对不可能被我逮获?!他们分明是有恃无恐,才敢说出可当场对质的话!”

  晏迟摇头嗤笑,芳期更是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完全不惧司马修的咄咄逼人,抬着下巴:“司马修,按你这说法,我什么坏事都没干只能心虚认罪反而是清白的了?”

  “你们要不是知道鲁理壅已死,怎么解释辛远声会向皇城司察子打听鲁理壅被押返临安一事?”

  “呵。”晏迟这回干脆笑出声来:“司马修,依你这样说,辛遥之根本就是我的同谋,那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鲁理壅已死?他既然知道鲁理壅死了,还犯得着向皇城司察子打听?”

  “官家,我笃定晏迟必然是企图为赵清渠血恨,构害先君,我还有一计,只要官家召赵氏女盘问,定能逼得晏迟供诉实情!”司马修原本以为芳期是软柿子,现在领教了芳期的狡猾程度竟不亚于晏迟,便不再专与芳期纠缠,挑着眉,转而逼视晏迟:“晏迟,你还有一个证实自己清白的机会,就是眼看着赵氏受刑,你还坚持不认罪,你能容下赵氏挨过这场刑讯,我也信你对赵清渠,情分有限,大不至于为了他,行为逆君大罪。”

  “司马修你要不要脸,居然能使出对个弱女子用刑的卑鄙手段,你休想,我不怕跟你说,早在我家官人给我这封休书时,我就决心不会只求自保,我既可能有性命之忧,当然要为赵姬考虑,我早就将赵姬送去别的地方了,你现在休想利用她要胁我们认罪。”芳期这是抢话。

  但她神情太愤怒,显得抢话也是顺理成章。

  “覃氏,你这说法可不可笑?赵氏是晏迟的姬妾还是你的姬妾啊?晏迟不为赵氏着想反而是你为赵氏着想了?”司马修自觉芳期露出了破绽,也不在意她的抢话了。

  芳期却一点也不觉得可笑,理直气壮辩道:“官家也是知情的,当年家兄中剧毒,性命垂危,多得钟离公施救家兄才能转危为安,钟离公对家兄有救命之恩,同样也是臣妇的恩人,钟离公当赵姬为晚辈,臣妇怎么可能不照应赵姬?

  赵姬原本只是个弱女子,被家人诛连才贬为宫奴,如赵姬一般身世者也不在少数,难道个个都对皇族有不臣之心?

  官家明鉴,外子卜出将为小人中伤,因臣妇为妻室,所以才留一封休书予我自保,但外子却始终信任官家不至于轻信谗言,予我休书,只不过为防万一。可赵姬本是奴籍,还是姬妾,外子哪能想到司马修这小人竟然会捏造个如此无稽的罪名陷害他?根本就不设防赵姬会受诛连,才没有事先安排。

  多亏臣妇想得周道,寻思着外子与臣妇若然在劫难逃,臣妇难以报答钟离公的恩重如山,唯有设法送赵姬出城,容她得个隐姓埋名舒坦渡过余生的机会,此时听司马修说竟然要对赵姬用刑,臣妇更不可能告知赵姬的下落了。”

  芳期一脸鄙视,真恨不得冲司马修脸上吐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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