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溪忙道:“我说我不认为是红油白菜,可没说过是白菜包鱼头,别拉我跟你站队,谁还跟你似的逢赌必输!”

  李远帆受此一激,顿时十万个不服,瞥一眼极其期待他速速下注的芳期,再瞥一眼那颗其貌不扬的白菜心,把桌子一拍:“三表妹这么想我下注,实则就是不希望我下注,可表妹的胳膊肘子还从没往我这边拐过,我要是猜错了,你一定会故意冲我摆手,提醒我白菜心里包着的不是鱼头,误导我赢不了钱,这回我可不上当了。我信我自己,我押三十两银,但我有个要求,徐二郎不管赌什么也必须下三十两赌注!”

  “下就下。”徐明溪笑着总结:“现在四表妹几个赌的是红油白菜,这本是三表弟提出的,三表弟肯定会跟注。”

  覃治连忙点头。

  “李大郎的是白菜包鱼头,我不和他站队,我又不认为是红油白菜,所以我赌的是你们两方都猜错,赌注就下三十两。”徐明溪又指着覃渊道:“而今就只有二表弟还没表态了。”

  “二弟肯定是和我站队啊!”李远帆赶紧一搂覃渊的肩膀,还不忘握着支竹箸当刀子威胁。

  覃渊夺下竹箸,拍回自家表哥的碟子上,没好气地说道:“若讲默契,我自然该跟徐二哥下注,但这回我却有点犹豫了,因为我知道三妹妹的厨艺是温大娘所授,温大娘却从没做过这道……白菜心,当然,如绿筠丹衣、红油拌菜这样的菜是三妹妹自创,但之所以特异,也是因为有了辣椒调味。所以我认为这白菜心既是三妹妹自创,应当就是红油白菜,我也赌三十两,跟三弟他们。”

  “你们就这么信不过我?”李远帆大喊,极其的痛心。

  “白菜心包鱼头,也真亏大表哥你怎么想出来的,三妹妹怎么会做这种既不好看,又不好吃的菜肴?那还不如直接用鲈鱼头加白菜做一锅鲜汤呢!”覃渊坚决不和大表哥站队。

  “那我先宣布了啊。”芳期笑道,先揭开桌上一个碗盖:“这是姜辣羹,鲈鱼头在这里呢,李表哥肯定是输了。”

  一股辛鲜味顿时扑鼻,李远帆极其的懊恼:“三表妹你也太狡诈了吧,要你早些揭开这碗盖,我一闻味,我还能不知鲈鱼头早就在姜辣羹里了。”

  “得了吧你,谁不知你光长着嘴没长着手的?你知道姜辣羹里都有哪些食材吗?别说闻味,就算盛一碗让你先尝味,你也吃不出鲈鱼头在里头。”徐明溪毫不留情的拆穿了李远帆好吃懒做的真面目。

  芳期却又把碗盖给盖上了。

  “我盖着姜辣羹,为的是不让姜的辛辣味夺了另一道菜的香气。”这才移步,示意扑妇揭开汤锅,一股子鲜香就再随风弥漫开来。

  仆妇将鲜汤乘在大碗里,放在餐桌上,这下连徐明溪都觉得惊奇了。

  “这看上去,就是一碗滚水啊,可这滚水怎么有汤的鲜味?”

  芳期不答,只用一把大汤勺,把“滚水”搅一下。

  “这道菜是我第一回做,不知会不会成功,但无论如何,赌局的输赢可都是定了的了。”

  她才持一勺汤,缓缓浇在白菜心上,只见那竖立的白菜心竟然像花骨朵般缓缓绽放,再一勺热汤淋上去,从含苞欲放直至灿然盛开,仿佛一朵飘浮在清波上的莲花。

  莫说观者惊艳无比,就连芳期自己也为这样的效果兴奋雀跃。

  徐明溪一抬眼帘,就看白烟氤氲,女子微微泛红的脸颊,笑意缓缓也在她的眼眸里,粉面上如莲花盛放,徐明溪忽然惊觉他家三妹妹,原来在岁月不经意的流逝里,已经褪尽了青涩,三妹妹现处的,已是风华绝代的辰光和年华了。

  这让他突然有些后悔叫上了另三个郎君……徐二哥好像忘了,三妹妹其实不是他家的,是那两个姓覃的同窗家里的。

  午饭后,徐明溪才喊了芳期往澄池上的桥廊说话,他还在回味那道开水白菜:“白菜能做出如此鲜美的滋味,且汤色跟清水看上去竟没两样,这道菜只怕连宫里的厨娘都做不出,三妹妹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也不是我空想出来的,二哥这样盛赞可不敢当,倒是我给二哥使了眼色,二哥今天赢了六、七十两银子,还是老规矩,我们一人一半。”芳期笑得连贝齿都露出了七、八颗。

  “三妹妹都收着吧。”徐明溪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微微的眩晕,暗自奇异难道今天饮酒过量了?

  “那我收着,下回再请二哥吃酒。”芳期仍按老规矩来,不和徐二哥多客套,又问:“二哥今日约我来古楼园见面,不是真为吃鱼脍吧?可是上回请托徐二哥的事有了回音?”

  “是为那事。”但徐明溪莫名觉得不那么想提正事了,问:“三妹妹为何关注晏无端?”

  芳期怔了一怔。

  她过去拜托徐二哥不管哪件事,徐二哥都没问过原因,所以她压根就没想过怎么解释,这下可好,一时间竟不知应该怎么说了。

  徐明溪静静地看着芳期,他忽而又觉心里头似乎有那么些烦躁,旁的女子对晏无端好奇他觉得理所当然,但三妹妹如此好奇……莫不是看晏无端年轻有为,又仪表出众,就倾慕于他了吧?!

  是了是了,三妹妹已经够了议亲的年纪,差点误嫁了彭子瞻这小人,虽说已经和彭子瞻绝交,但相邸的亲长怎能不另替三妹妹物色夫婿,三妹妹自己也难免会有想法,可那晏无端,也并不是良人啊!

  一念至此,徐明溪就不等芳期的回音了:“晏无端这人颇神秘,没读过官学,也没听说他在哪家私学受教,仿佛一直在外游历,极少待在临安。今年元宵,宫宴上他似乎还给了沂国公世子就是他的兄长老大一件难堪,连晏无端的舅父光禄寺少卿黄公,都说他是得志猖狂。”

  “晏无端给了他家兄长什么难堪?”芳期问。

  “这……”徐明溪哽了一哽才道:“宫宴上的事,详细如何倒未外传,也不会闹得太不成体统,知道详情的人不多,我是听我家大哥说,官家把赏给晏世子的一方宝砚都索回了。且晏世子的表兄黄元林为表弟打抱不平,寻晏无端讨说法,那日晏无端正好和罗家的几个郎君饮酒作乐,针对黄元林‘陷害自家手足’的质疑,他根本就没辩解,只道‘你拿我奈何’,晏无端不睦兄长之事,肯定不是虚传。”

  芳期颔首,心里却想:这真是很有晏冰刀的风格,确然是他能做出的事。

  徐明溪却想:三妹妹冰雪聪明,应该能想到晏无端这么跋扈,必定为沂国公夫人不喜,他未来的妻室就少不得会被婆母迁怒了。

  但到底还不放心,想想还是把打听出来的事合盘托出:“晏无端两年前在滑州碰巧救了魏王,才被官家看重,他既不是走科举,更压根没想过经科举入仕,自从回了临安后,但凡有人意图结交,他是来者不拒,跟太子和魏王都是来往频繁。这样一来,就有不少钻营之徒蜂拥而上,晏无端虽未成婚,听说他在别苑里造了一处金屋,金屋里养着许多旁人送的歌姬伎人,他还时常在金屋饮酒作乐聚众欢歌,我爹对他的评价是此子不知才干如何,但放浪形骸却是毋庸置疑。”

  芳期又颔首:晏冰刀两回去温大娘家,带了两个不同的美人,确实是风情各异,莫不都是金屋的女子?可这么冷冰冰凶巴巴的一个人,好像和放浪形骸的风格有点矛盾吧?莫不是只对我一个才冷冰冰凶巴巴?!太过份了,我没空手套白狼前总是没对不住他吧,凭什么看我不顺眼。

  徐明溪又想:三妹妹虽不是妒悍的性情,但哪个女子能够容忍未来夫婿沉湎声色的?晏无端是靠时运得官家圣眷,立时就过上了声色犬马的日子,这又哪里是良配呢?三妹妹总该不会对他仍存好感了吧?

  立时就听芳期问:“晏无端可有哪位要好的知己?”

  徐明溪:!!!

  怎么三妹妹竟然还没死心啊?!

  “三妹妹为何想要结识晏无端。”徐明溪肃色问道。

  “实不相瞒,我有件事开罪了晏三郎,至于什么事不能告诉二哥,我就想找个靠得住的人说情,好让晏三郎别再记恨。”芳期只能这样回应。

  不是她不信任徐二哥,而是晏迟营救鄂将军的手段太惊人,她言而无信已经很对不住人家了,万一要让晏迟知道她还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那把冰刀会直接追上门来把她给大卸八块吧。

  徐明溪一听三妹妹并非心有所属,松了口气,忽觉一阵清风贴着澄水飘过来,带来沁人心肺的凉爽气息,那微妙的眩晕感也没了,莫名的烦躁感更是一扫而空。

  “晏无端来往的绝大多数都是权勋豪贵,要么就是钻营小人,唯有一个辛大郎辛远声,就是枢密都承旨辛公的嫡长子,与晏无端听说是自幼交好,我大哥和辛大郎也算投机,这事我回去和大哥说说,过两日,我来做东道,请三妹妹去我家,你不是就有机会请托辛大郎了?”

  芳期忙道多谢。

  徐明溪当日便跟兄长徐明江说了这事。

  徐明江比徐明溪年长五岁,已经进士科及第,他是家里的嫡长子,按徐家的规矩,各支长子都是先取功名再论婚事,所以虽然二十有二,和妻子岑娘却还是新婚如胶似膝的时候,他入仕不久,新近才授了职事官,公务并不繁忙,下值后回家,多与妻子熏香点茶抚琴对弈,过的是岁月静好的生活,所以弟弟来见他,他也没让妻子回避。

  岑娘就问:“这就奇怪了,相邸和沂国公府自来无甚交道,三表妹怎么开罪的晏三郎?”

  徐明江冲妻子使了个眼色,微微一笑:“晏无端性情冷傲,三表妹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指不定是途中巧遇时发生了冲突,晏无端得理不饶人也是有的,这种事,我们不需多管,成全三表妹就是了,远声性情磊落,这点小忙,既是我开了口,他总不会拒绝,二郎让三表妹放心吧,待我和远声约定了时间,让你嫂嫂请三表妹过来就是。”

  岑娘神情有一瞬的古怪,又转而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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