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期听说马氏登门求见的消息时,其实是觉得有点意外的。

  就算意外还是见了。

  马氏居然还是带着个女子来的。

  那女子据马氏称,是她的侄女,芳期一看,年岁应当和自己差不离,只不过仍是在室女的妆扮,身材高挑,腰肢婀娜,发如乌云之色,肤胜霜雪之光,好一双秋波目,羞掩了潋滟眸情,更夺人琼瑶鼻,精致胜鬼斧神工……芳期承认用“鬼斧神工”形容女子的鼻梁,呃,她是有点妒嫉了。

  很美貌的女子,有西子之态,无病怯之弱,具杨妃之艳,绝淫浪之俗。

  马氏又说了这位侄女,正是因为红艳煞耽搁了婚嫁的那位侄女,因湘王点拨,已经遇一贵人,而今这位马小娘子已经定了婚事,这回是来拜谢恩公的。

  芳期觉得有点可笑。

  马家人之所以笃信这个女子命犯红艳煞,固然有占卦的前因,关键还是这女子的堂兄,竟然爱慕堂妹,晏迟当初告诉了马氏化解之法,他们听信而从,堂兄已然移情别恋,堂妹也有了姻缘。

  不过马家人想必在儿郎迷途知悔后,就觉得将家中这样一个绝色闺秀远嫁岭南十分不值,所以才想方设法拖延婚期,呵呵,现在居然送来了湘王府。

  马氏前番已经打算送个女子为湘王妾,未遂,且挨了羞辱,这回必不会再来碰湘王的钉子,芳期认为,马氏是另有居心。

  所以当马氏央告,希望湘王府的婢女带着侄女去拜谢晏迟时,芳期答应了。

  她就听马氏道:“妾身有一求,端的是不知从何说起才合适……唉,当初大王为四娘消厄,确然四娘往岭南一行,颇为顺遂,只是途中所遇那位贵人,毕竟只是捐有官职的商贾,四娘之母多少有些不情愿。

  我那叔父就也犹豫了,琢磨着将四娘一直养于闺阁,但也生怕妨碍了改命,再引祸端,所以我今日来,其实是为了再烦动湘王,卜算四娘要留在临安会否再生变测。”

  芳期不作声。

  “王妃是否埋怨妾身不知好歹?”马氏问。

  “马娘子多虑了,我又不会占卜,才不能胡乱给予马娘子回应。”芳期懒懒道。

  没多久领着马氏女去见晏迟的五月就回来了。

  “王妃,马小娘子在途中崴了脚,差点没摔断了腿……总之还算马小娘子幸运吧,轻伤,不过马小娘子说了,既然如此,说明她根本无福叩谢大王,这是天意。”

  芳期:……

  马氏:……

  “不管是否天意,马小娘子既然在我们家摔伤,大夫还是得请的。”芳期先道。

  她仍然不给马氏一个正眼:“马娘子,我就直说了,你本家的侄女命煞能否得解,我是真没闲心关注,且马小娘子既然也都明言了,她‘无福’叩谢大王,我倒觉得令侄女真是个明白人呢,对于明白人,我总归还是会有几分照顾的,一阵间我会问她,究竟愿不愿意远嫁岭南。”

  芳期没有交待,五月是不可能给马氏女脚下使绊的,马氏女这一摔,是她故意,她是用行动表明她来这一趟多么不甘愿,芳期对美人的心态多少了解,她现在一点不妒嫉了,且认同马小娘子是个明白人。

  “湘王妃,我们是好意。”马氏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实话实说:“因为淑姐,造成王妃迁怒洛阳王氏一系,但实则我们对王妃可从无恶意啊!前番翁爹为八郎求娶薛家女儿,原因无非明知薛侍郎投靠的梁国公,与湘王府实属近密。翁爹是想通过这门姻联,弥补与湘王、王妃之间的嫌隙。

  怎知为此,不仅是洛阳王氏,甚至连我本家父亲都被太后迁怒,我们事后打探,才知太后竟然是想择薛氏女为太孙妃!

  王妃试想,薛氏女若真为太孙妃,今后必被太后把控,要是我家四娘嫁给太孙,不但挫毁了太后的计谋,洛阳王氏也是帮助王妃进一步笼络了薛家。”

  芳期真的差点被马氏的话逗得捧腹大笑。

  “王公联姻薛家不成,反而触怒了太后,这是被高公埋怨了吧?所以马娘子今日才厚着脸皮来我家,说了这么多言不由衷的话,以为把我说服了,我就能游说湘王,促成马四娘为太孙妃,如此一来太后纵然不会息怒,也许官家还不至于怪罪洛阳王氏。

  薛侍郎任三司户部侍郎,虽职位不如高公,但也不由高官管属,高公这度支使要想把手伸进三司户部,才至于如此重视薛侍郎。所以高公让洛阳王氏姻联薛家的想法还没打消,以为若是官家认同马四娘比薛小娘子更适合为太孙妃,对洛阳王氏心生好感,哪怕你们已经在薛家娘子那儿碰了一鼻子烟灰,情势有了变化,这门姻联说不定就有了转机。

  高公和王公打算利用我,是认为我一介内宅妇人智昏见寡,看不穿他们的居心,固执于和司马一门作对,有望踩进你们布下的陷井。”

  马氏听芳期揭穿了己方的诡计,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王妃理应知道,湘王府和兴国公府间绝无可能化干戈为玉帛,哪怕为了湘王日后的安危考虑,也不该拒绝与高、王、马三门联手结盟。”

  “我偏就是这样不顾大局。”芳期冷笑:“大夫人从前屡番陷害我,我在大夫人的连番毒计下,好容易才死里逃生,是,冤有头债有主,大夫人非王尚书之女,欲置我于死地也并不是受王尚书指使,讲道理我似乎不应迁怒王尚书。

  但我还有一个仇家,那就是高家,王尚书既然选择了依附高使相,在我眼里你们就是一丘之貉,仇隙归仇隙,因为过去的冲突矛盾我也没想着斩尽杀绝,可你们还想利用我助你们飞黄腾达,那不能够,咱们各凭手段吧,我等着看高使相和王尚书究竟能不能仅倾朝野,反过来把湘王府践踏脚底。”

  芳期说完,就伸手扶着胡椒的手起身,看都懒得再看马氏一眼:“送客,马娘子先走,令侄女既然在湘王府摔伤,我该去看望,你要是要等她一同回去,就在门外等吧。”

  她真的去了看望马四娘。

  马四娘也确然伤势不重,脚踝未肿,想来她故意扭的那一下并没狠心,见芳期来,连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礼:“若非大王、王妃相助,某红艳煞难除,姻缘无着终身无靠,许只能为家族所弃困于道观尼庵,所以某既不肯从亲长逼令行为忘恩负义之事,更不甘眼见着柳暗花明却又再反赴绝境。

  还望王妃再次相助,请湘王殿下宣之世众,倘若某不远嫁岭南而长留临安,仍然无法摆脱红艳煞的劫厄,日后必祸及家门累阖族名声,这是某今日佯作听从亲长之令,随姑母前来王府的真正原因,就是为了当面相求王妃。”

  “那你刚才跟我直言便是,何必使这苦肉计?”芳期扶起她,示意她坐下说话。

  马四娘抬起那双秋波目,这处花榭的琉璃窗,透入温柔不少的阳光,那跳跃的灿色落在她清澈的瞳仁深处,真又凭添几分动人的丽质。

  “姑母曾经意图让族妹诱惑湘王,某不得不担心王妃误解某另怀居心,才想着用行动向王妃示诚,今日要非王妃的女使及时扶阻,某宁可直接摔下阶梯,便是摔跛了足,造成不良于行,也不肯顺从亲长的逼令。”

  “那就大可不必了。”芳期摇摇头:“我看四娘甚有主见,且具刚骨,虽说曾经命犯红艳煞,可那是命中的劫数,实则与貌美无干,红颜祸水的说法在我看来本就是那些色令智昏的男子委罪于人,正如四娘家中亲长,一边将四娘视为祸患,一边却还琢磨着利用四娘争谋利益,着实马家名声门风遭受质疑,都是他们的责任,哪怕四娘煞数未消,受苦的是你自己,诛连不到别个。”

  “某未来的婆母及夫婿,也如王妃一般看法,所以某方才认定,若错过此门姻缘,四娘再难遇良配。”马四娘微笑。

  芳期也笑了:“我们虽是初见,也许日后也不会再见,但倒真有一见如故的情份,四娘放心,我会助你。”

  她没有多留马四娘。

  等回到清欢里,才见刚才避去渺一间的湘王殿下已经先一步回来了,正驯着一只狸猫玩耍,那狸猫还是芳期上回听他说过擅长驯兽的话,特意让买了一只回来,验证晏迟是否在说大话,这才没几日,狸猫就能在晏迟的指挥下,以追咬尾巴把它自己变成停不下来的“千千”的方式,逗芳期一笑了。

  这不一见芳期,立时又开始转圈儿。

  “停。”晏迟拿着把竹尺,发号施令,又喝一声:“去。”

  狸猫就头都不回蹿回了她自己的窝里,趴着只伸个小脑袋出来冲芳期“喵喵喵”。

  晏迟听芳期说了马氏的来意,也哈哈大笑:“王妃的分析一丝不错,高仁宽正是被龚佑骂了一顿,却还没死心继续拉拢薛奇儒,才想出这么个自以为是的对策,王妃的应对也很妥当,马氏回去后添油加醋一番,王烁认定他既把我们给得罪死了,又成了司马芸的眼中钉,等高仁宽这靠山一倒,他就靠不上镇江侯了,再不想办法另找靠山,那就等着被兴国公府和我们践踏吧。”

  “就是我答应了马四娘助她远嫁岭南,我寻思着虽说她违逆了亲长,但回去后应当不至于受到责难,也不知是不是我想当然了。”芳期为了马四娘,虚心向晏迟讨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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