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这么胆大妄为,芳期心知肚明,但她当然不能跳出来说“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她的难点是要不露痕迹地给苗娘子提供帮助,而且要想让苗娘子领情,那就必须有个苗娘子需要她提供帮助的先决条件。

  不可能让苗娘子主动寻求帮助。

  芳期再次派遣腊月出马,她觉得覃芳姿的婢女琥珀的脑子认真不怎么好使,腊月的脑子可以完胜琥珀。

  也就知道了晨省理辩后的一日,王夫人与苗娘子间又有了一次短兵相接。

  王夫人发现的“罪状”是,徐妪在“案发当日”,狮猫失踪的时间段她没在内库局,而是在自己的屋子休息——徐妪和段氏的情况略有不同,徐妪是寡妇,只唯有一独女,嫁去了扬州且夫家日子也不富裕,徐妪无法跟女婿女儿一同过活,只好住在主家,她自来就有午睡的习惯,且因着她是管事,独占了一间屋子,所以那段时间并没有人能证实她究竟是在午睡呢,还是去了其他地方干坏事。

  至于苗娘子这边发现的线索,其实也和王夫人类似,她发现了段氏在“案发当晚”其实是留在了相邸,这就很奇怪了,一个寻常不在相邸过夜的人,偏偏在那天没有出邸返家。

  但因为王夫人毕竟是相邸的主母,苗娘子认真说身份多少有些尴尬,她只要没有证据证死段氏才是虐杀狮猫的人,这一事件仍然不会有最终结论。

  这次交锋,平局。

  苗娘子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死胡同,当这天芳期再次向她请求管家理事的技巧时,明显发觉了苗娘子的心不在焉,芳期就很贴心地问道:“五婶还在为狮猫事件烦恼吗?”

  “三娘这样问,难道是有什么想法?”苗娘子十分地敏感。

  芳期颔首:“我跟苗娘子想法一样,虐杀狮猫的人绝对不是徐媪。”

  “三娘有何和我不一样的理由?”

  “段娘子和徐媪一直就有芥蒂,这是我这两日打听出来的事。”芳期很有自信。

  狮猫事件遍传相邸,引起了主仆上下的热烈关注,段氏和徐妪之间的几回冲突难免被翻出来津津乐道,所有人似乎都认定,两人之中是一黑一白,犯事者必为二人之一。

  “她们二人之间的确有矛盾,但未必段娘子就是犯事人,她也可能是因为成见针对徐妪。”这其实不是苗娘子的真实想法,但她着实拿不住段氏的罪证。

  段氏对于自己当晚留宿相邸的原因,也给出了近乎无懈可击的解释,早在半月之前,规察房的另一个专管夜间巡察的仆妇童氏就拜托了段氏,因为案发日是她的生辰,那天她要回位于城郊的本家和家人团聚,事实上她连告三日假,所以段氏需要一连替她顶三夜值守。

  “五婶应该也想到了,如果段娘子处心积虑要陷害徐媪,那就会选择当她有理由留宿相邸的日子,所以不管段娘子在那天留在相邸的原因有多么合情合理,事实上都不能证明她真正无辜。另外还有几个条件也是确定的,如二姐的婢女抱狮猫闲逛的时间地点,如金簪猫曾经险些害内库局的几个仆婢被辞,如内库局的钥匙其中一枚会上交规察房。”

  苗娘子微笑道:“可是我找不到证凿,段娘子和徐妪都有嫌疑,这样下去事情只能陷入胶着。”

  “追察虐杀狮猫的人是谁,五婶很难找到证据,但我在想,段娘子意图陷害徐媪的话,为何一定要将狮猫断头,只留猫身在内库局?”

  这是苗娘子完全没有注意的角度。

  但的确如此。

  苗娘子确定犯事者不是徐妪,那么就只能是规察房的人,而且这个人还必须能够接触内库局钥匙的小管事之一,可问题是,规察房的人不可能痛恨二娘养的一只狮猫,如果说犯事人仅只是想陷害故徐妪,把狮猫杀掉也就足够了,没有恨极的心态,为何选择断头这种极端方式虐杀?

  “三娘认为是……犯事者其实是别有目的?”

  “二姐养的金簪猫,有三奇,首奇是除猫尾外,猫身无一根杂毛;第二奇,奇的是猫尾纯黄且毛色均匀,没有形成任何圆环。但这前两条,如果只是要瞒骗一时,不是不能做到。”

  芳期这样一说,苗娘子立即就明白了。

  “狸奴死,大不祥,更何况死状如此可怖,且毕竟只是一只玩宠,谁也不会想到去验猫尸,找一只普通的白狮猫,将猫尾染成黄色,即便猫身有杂色,但虐杀后血染白毛,不会有人去将猫尸清洗,细察是否有杂毛。”

  “二姐的金簪猫还有一奇,就是碧翠眼珠,这点极其罕见且无法造假,犯事者肯定是担心事有万一,她是做贼心虚,才会将狮猫干脆断头,让人仅凭猫身、猫尾就断定是二姐的金簪猫,无从看猫眼分别。”

  “三娘的意思是,二娘的金簪猫并没有被虐杀?”

  “我并不能确定,但五婶可以根据这个方向去察,只要察实其中一个证据,至少就能让无辜者免于陷害了。”芳期意有所指。

  苗娘子看了她一眼,不由又想到了其实已经相隔许久的岁月,在上京,那时他们的生活才是如履薄冰提心吊胆,但族伯竟然说即便在上京也要争取荣华富贵,而后通过荣华富贵再谋取回到大卫的机遇,那时候,连她,都认为族伯是在异想天开。

  族伯选择的第一个同盟,就是面前这个少女的生母。

  而后来,所有在他们看来不可思议的事竟然都达成了,苗娘子除了佩服族伯之外,最佩服的人其实就是当时的妙音仙,后来的苏小娘。她从来都不觉得靠着祖荫自恃高贵的老夫人姑姪有多么了不起,王家在当时的上京可再没有名门望族的荣光,老夫人的幸运,是确然有族伯的真情相待,可王夫人……

  她就只有老夫人了。

  其实苗娘子一直为苏小娘遗憾,但苏小娘的女儿看来是真会出头了。

  这位一直是个聪明的女孩,但从前选择的是条中规中矩的道路,直到最近,她才真正焕发了光芒。

  苗娘子觉得自己竟然也是开心的,她其实不愿苏小娘的女儿,泯然于众。

  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啊,在那般艰险和耻辱的年月,她一人,可比千军万马,连辽帝都对她大是赞誉,直言卫国的士人若有八成如妙音仙的智计和气骨,开封不会陷落,苗娘子觉得妙音仙应该留在辽国,而不是回到大卫成为相邸一个默默无闻的姬妾。

  三娘,转眼都已经十五岁了。

  苗娘子忽然期待她的人生里,会再目睹另一个,光芒万丈的女子。

  “多谢三娘的提醒。”苗娘子却并没有更多的话。

  不过苗娘子选择在了另一个晨省的时间,芳期在场的时候,发动了她的第二回攻击。

  这回,是她直接要求“提审”段氏,而今天即便是当老夫人面前,“观战”的小辈们也忍不住窃窃私语交换看法了,覃渊问覃治:“三弟觉得谁是犯事者?”覃治:“我只看出来五婶似乎胸有成竹,二哥怎么看?”覃渊:“我觉得事隔已久,内库局的人为泄愤虐杀狮猫的说法本就有些匪夷所思,要真处心积虑对付一只猫,又何必露出破绽来让自己遭到怀疑。”

  四娘颔首:“二哥、三弟的看法很有道理。”六娘还有些无法梳理仆妇间的这些恩怨,她提出自己的看法:“会不会是狮猫趁没人注意躲进了内库局,不巧又有一只犬儿那天也躲在了里头,晚上猫犬相遇,打斗起来,其实是犬儿咬死了猫儿,第二天大门一开,闯了祸的犬儿就跑出去了?”五娘也壮着胆子加入议论:“要真是这样,那加了迷药的鱼干又是怎么回事呢?”二娘瞥了兄弟姐妹们一眼,冷冷道:“有的人心就是这么恶,正是因为事隔已久,谁都想不到她能把只猫记恨这么久才敢下手,至于为什么把狮猫锁在内库局让自己受疑,一来是为让别人认定她是受到陷害,再则,她是为了泄愤,怎样才会让她更加满足?当然是受到怀疑后却逃脱罚责后才能够洋洋自得。”

  芳期:覃芳姿的想法还真别致,大概对她而言,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恶行却就是拿她无可奈何,才能真正让她痛快吧。

  另一个保持缄默的是李夫人,她当然明白苗娘子为何力保徐妪,正因如此她才越是不能出声,更何况她是什么看法,老夫人也根本不会在意。

  可是不管是什么结果,好像对她都是有利的。

  李夫人看了一眼芳期,觉得这件突发的事,真有可能就是这位侄女走的第一步棋。

  苗娘子开始审问段氏:“这次事件,是你自告奋勇负责察纠,我也问过了当时在场的仆婢,你只是问了她们几句话,就赶紧处理了猫尸,你为何忙着处理猫尸?”

  段氏心里顿时一慌,却有些不信她那“天衣无缝”的计划会被洞破,强自保持镇定:“娘子,那狮猫被断了头,死状可怖,不赶忙处理万一被夫人及小娘子们看见了,岂不觉晦气?而且死的毕竟只是只猫,奴婢也没想到还得报官,让官府派仵作来验看。”

  王夫人微微一笑:“五弟妇这问话确然无理,看来五弟妇过了这些天,仍然没有找到段氏陷害徐氏的确凿实据啊。”

  如果说苗娘子第一回和她产生争执时,王夫人还不存太多猜忌,那么随着苗娘子一再将矛头对准段氏,王夫人几乎笃断苗娘子定是察觉了段氏在暗中监视她,说到底苗娘子力保徐氏,为的就是清除段氏敲山震虎。

  王夫人又怎会纵容这样的“敲打”?

  苗氏虽非仆婢,但也无非是个寄人篱下的门客之妻,居然胆敢挑衅她这主妇的权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夫人稍安勿躁。”苗娘子面向王夫人,低眉垂目以作示礼,眉眼抬起时却逼视着段氏:“猫尸呢?你拿去何处处理的?”

  段氏心里怦怦直跳,俨然没想到苗娘子竟会追着猫尸不放,这回回应,就难免几分气虚了:“自然是拿去相邸外处理的。”

  “何处?”

  段氏额头已经在渗汗了:“奴婢那日在当值,走不开,所以喊了奴婢家的小子来,是他把猫尸带去外头处理的,至于究竟埋在了什么地方……奴婢得回去问过他才能告知娘子。”

  “倒不用回去问了。”苗娘子微微一笑。

  段氏只觉得身上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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