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皎因这问题怔了一怔,才道:“称不让熟识,阿期是从哪里听说我和闵六娘熟识的?”

  芳期:……

  好啊,难道晏郎真是在说谎?!

  她的口吻里便带着一些恼火:“听湘王说的呗,他硬说听辛九郎讲,阿皎因闵六娘所托找辛九郎讨过西京遗事的手稿!”

  明皎把芳期看了一阵,着实忍俊不住:“就为了这事儿,值得阿期你顶风冒雪的跑来找我求证?还说没和你家大王闹别扭呢,这一股子酸醋味,熏得我鼻子也酸了。”

  但明皎当然不会挑拨芳期和晏迟间的夫妻关系,又忙道:“这事是有的,要说起来我们家和闵家原本没有交情,不过闵六娘的小叔父跟辛大郎还算谈得来,所以一回,阿辛就引荐了闵六娘与我相识,闵六娘主动跟我来往过,但我和她之间确然称不上熟识,就是普通的交道。”

  “这样说来,倒是阿辛和闵六娘认识在先,既是如此闵六娘何必托阿皎问辛九郎要手稿?”

  明皎又被问了一怔,追忆了一阵才想起来当时的情境:“原是闵六娘并不知道辛九郎就是西京遗事的著者,一回来我家闲话,见我屋子里有一本手稿,她才猜测我和著者认识,没打问著者是谁,就只托我能不能再求一本手稿。”

  “是我想和闵六娘交识,只不知她不会埋怨晏郎坏了她原本的姻缘,听晏郎说阿皎跟闵六娘有交情,所以才想来打听。”芳期道。

  “原来是为这个,苏世母跟汴王是旧识,想来阿期也是愿意和汴王府交道的。”明皎想了一想,道:“我现在可拿不准闵六娘是何想法,不过我也确该趁这几日先去向她道喜的,或许能看出些端倪,再告之阿期?”

  芳期不和明皎见外,不怕给她添麻烦。

  她这天回家得有些晚,到家时雪都已经停了,雪后的晚空月亮姗姗来迟,残钩般的一道轮廓,晏迟还在廊庑底下饮酒,听见芳期的脚步声他抬头看了看月亮,等脚步声更近了,他才拉长了语调:“月迟见,人迟归,真是孤单寂寞苦啊,王妃要再不回来,我就举杯邀嫦娥了。”

  那金杯在玉指间轻轻一转,杯中瑞露映出赤红色一点灯影,似乎眉眼里稍含的那点薄醉,化作了唇角微挑处的那缕轻笑。

  真是好大一个美男子。

  芳期过去,把金杯夺走:“湘王殿下还犯得着邀嫦娥啊,金屋苑里那么些美娇娘,都等着大王召唤呢。”

  “她们可不敢来,现在啊她们心目中的主人不再是我,分明就是王妃,王妃有请她们才敢踏进清欢里,我的话,她们倒是会斟酌着听了。”

  “我有那大威风?”芳期横过去一眼:“好了,我听出来大王这是在抱怨,不如我这就请她们来。”

  “王妃可真是越来越贫嘴了。”晏迟还是端起了金杯,饮完杯中酒:“平白无故的害得无辜人担惊受怕,这可不符王妃的性情,就别口是心非了,你过来,坐近些,我得拷问你。”

  他坐的这张椅子,是闲来无事时自己构设打造,椅背更往低倾,能供两个挨在一起躺靠,这椅子他只造了一把,结果第一回使用就一个人半躺着看了半昼的雪。

  芳期听这样说,才发觉晏迟坐的椅子有点怪异,于是毫不犹豫就舍了自己那把“无依无靠”的绣墩,绕过小案坐过去,摸摸圆滑的扶柄,又用手去摁摁倚着靠背的软枕,然后就仰靠下去,发觉这样半躺着很是舒适,她满足的“唉”了一声:“这椅子的形式我从未见过,晏郎是从哪间铺子里寻见的?这椅子可有名儿?”

  晏迟没理她。

  就是覆身上去,带着酒气的嘴唇把女子的嘴唇“衔”了下,随之就是一个深吻。

  芳期顿觉口腔里满布了酒味,她迷迷糊糊地想晏迟今晚喝的肯定是烈酒,光是他唇舌间残余的酒气竟然也能让她昏昏沉沉,腰像要彻底陷没在那软枕里在,聚集不得半分力,酒气还烧得嗓子里又痒又烫,极快便让她有了干渴的感觉。

  一吻停歇,芳期听见晏迟急重的呼吸。

  湘王殿下今日真是喝多了啊,那面颊上都透出了两分红影。

  芳期用手指捏了捏晏迟疑似也染了红影的耳垂。

  晏迟没好气地把她的手指从自己耳垂上挪开,握住:“且再等十日之后……我问你,今晚可是饮酒了,你嘴里怎么有酒味?”

  “大王可别冤枉人。”芳期怒道:“我可牢记着叮嘱,为了让婵儿饮母乳,一点酒都不敢沾,明明是大王嘴巴里的酒气染给了我,还反咬一口!”

  晏迟又凑上去把嘴角轻轻咬了下,才翻身仰躺着,不追究芳期今日的晚归了:“这张椅子天下只此一张,外头可买不着,原本我打造出来是想等明春,婵儿大些了,那时天气也暖和起来,你们母女两个能一起躺在这椅子里晒太阳,结果今日发觉还有另一个用途,比如我们也能一起躺在椅子里晒月亮……要不就给它命个名,叫情人椅如何?”

  命名的事芳期很有自知之明——要是由她来命名,保管就是简单直白的“躺椅”两字。

  “对了,怎么不见婵儿?”芳期终于想起女儿来。

  晏迟重重捏了一下手里握着的手指:“这都什么时辰了?丫头早就睡了,且她这么小,我还能让她在廊庑里吹冷风?奶母已经抱回暖阁去了,再等一阵吧,算着到了晚哺的时辰你再过去。”

  其实晚间婵儿都是由奶母哺乳,不过今日芳期本就回来得晚,晏迟看她也不觉犯困,就想着拉着芳期再晒一会儿月光,正好等夜哺之时。

  “晏郎,我前日没问你,司马修究竟为何要坚持把那些个宗亲安置去外州辖县?”

  “一方面他是不想让羿梁再塑威望,最关键的是他想再获羿栩对他能力上的认可。这么多宗亲留在临安城,就算不封爵禄,羿栩总归是要管这些人的吃喝,且这些人必然挑剔,索要爵禄以及贪图富贵之心不会死,这些人都聚在一处,极易被人煽动。

  把他们安置往外州辖县,他们就有如洒出去的一把散沙,难有凝聚力,司马修就以为闹不起多大风浪来,而且由地方州县承当这些人的衣食住用,国库就能不耗分文。

  当然,为防万一,司马修会让羿杜提议,派遣皇城司察部监视这些宗亲,只要羿栩准谏,扩充皇城司察部就成了必然,这件事,羿栩当然会交给羿杜和司马修二人执办,他们只要办好了这件事,多少能挽回几分颓势吧。”晏迟仰望着那把残钩,唇角也渐成残钩。

  “可是司马修肯定是中了晏郎的算计,那些宗亲散于地方州县……”

  “他们甚至没有爵禄,更别说掌控地方兵政了,根本不可能犯上作乱,其实让皇城司察部监视他们大无必要,反而司马修让察子监视,那些察子在意的无非是宗亲们有无谋逆之心,关于这些人在地方违法乱纪胡作非为之行,察子们必会视若不见。

  因为宗亲霸凌民财,地方百姓怨声载道之时,就是羿杜失信于羿栩之日,羿承昭和司马芸会连手将他置之死地。”

  芳期忽然想到了芳舒……

  “覃孺人现在视羿杜,已如杀子仇人了。”晏迟知道芳期心中的感慨,他一语道破:“可以说从羿杜答应司马修的诡计,将嫡庶调包,用覃孺人的儿子作为权位的献奠时,他们两个之间已经再无任何情分,且王妃可以放心,就算羿杜被羿栩处杀,司马环这淮王妃也不会受到诛连,连淮王妃都不承当罪责,更何况其余孺媵。”

  “我试着与舒妹妹异境而处,也必不会记淮王的半分旧情,但我仍为舒妹妹难过,命运对她着实太残忍,她从不求羿杜一心一意相待,她奢求的无非是安定和依靠,平平静静的生活,但羿杜偏要连她的孩子都要加害,就算羿杜死了,恐怕舒妹妹此生都难以释怀。”芳期叹道。

  她以为等羿栩驾崩,芳舒的孩子就能顺理成章登上皇位,可到底是不能和亲骨肉母子相认的了,又或许连再见孩子一眼都难。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忧芳舒的缘故。

  这晚上芳期做了一个梦。

  芳舒在她的梦里放声悲哭,她跪在地上,拳头一下下地砸在胸口,梦里似乎还有一片冲天的火光,那火光就忽然把芳舒也袭卷入内……

  不是,是芳舒自己放的火,她一边悲哭一边点燃了屋子里的帐幔,她拆下了发上的钗环,脱下锦衣,长长的头发散垂着,她只着一身素白的中衣,血红着眼看火光渐成吞噬之势。

  芳期猛地睁眼。

  天已经亮了,她依稀能听见外间晏迟正在逗婵儿“咯咯发笑”,引她喊“呀呀”,她的生活仍然是一派祥和欢惬。

  可芳舒的悲哭似乎同样仍在她的耳畔回响,真实得根本不似梦境。

  她怔了半晌才起身,披一件薄氅,倚着隔扇看正在嬉笑的父女二人,这一刻她想梦就是梦,小时候她也做过噩梦,总梦见被王氏毒打,被覃芳姿划伤了脸,当年她也觉得噩梦极其的真实,可这些事并没有发生过。

  太子会平安康泰,芳舒又怎会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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