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芸如今视枣氏,已是心腹中的心腹,早前便跟枣氏说好了,若枣氏察觉情形不对,她不便插话,只禀报贵妃请见以为提醒,这才是司马芸攸忽冷静的真正原因,于是强自摁捺了怒火,把皇后、芳期这两个碍眼的打发了,才听枣氏的劝谏。

  “大娘娘险些中了湘王妃的奸计。”枣氏也只听崔内人的嘱咐行事,她并不惊诧崔内人是怎么预先得知的湘王妃今日会来拜见:“湘王妃显然是故意激怒大娘娘,大娘娘若真在这眉节眼上,下令惩治湘王妃,皇后必会阻挠,此事便会惊动官家,湘王又正好在面圣,他跟湘王妃应合,多半会让大娘娘百口莫辩。

  官家要是听信了湘王的话,笃定大娘娘是为兴国公遮掩,一时冲动,便会正式任命沈中丞担任平乱御史,君王若正式任命,便即覆水难收,大娘娘岂不是就陷于被动?”

  司马芸前前后后的思忖一番,极其艰难的点了点头:“你说的话确实在理,只是今日晏迟既然再度入宫,必定是为了促成正式任命,我若听之任之,岂不也会让晏迟得逞?”

  “老奴无能,于政事上,着实没什么见识,要不……大娘娘召宋国公来见,听听宋国公有何对策?”

  皇太后一般情况下是不能召见外臣的,但宋国公的身份多少有些特殊,他是皇室宗亲,还担任着宗正卿的职差,太后偶尔召见,也称不上瓜田李下之嫌,寻常之事也就罢了,司马芸大不至于行使召见宗正卿之权,可绵谷一案却关系到兴国公府的利益,毕竟,那霍赴峡非但曾是司马修的下属,为了让羿承杰被安置于绵谷,还向司马权行过贿赂!!!

  在司马芸看来,羿承杰早就和羿杜暗中勾结,故意惹出的乱子,羿杜又和晏迟暗中勾结,利用晏迟,把兴国公府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迫在眉睫的厄劫!

  是应该和宋国公当面商量了。

  又说晏迟,现在也正跟羿栩这天子面前,替沈炯明“争取”呢。

  “今早官家已经有了决断,臣便嘱咐沈炯明,面圣之后来了一趟湘王府,便于我再叮嘱他务必不辱使命。”

  羿栩很是尴尬。

  要让他怎么说?他这头才答应了晏迟的谏言,且提出从近身侍卫中,择吴湛为平乱御史的护从,以防变生不测,晏迟并无异意,结果呢?太后竟然立时听说了他的决意,赶紧召他去见,硬说淮王与晏迟就是绵谷事案的元凶主谋。

  羿栩当时也很恼火。

  身为君王,最忌讳的就是被窥知禁密,虽说太后身份不同于别个,但不代表着羿栩能够放任太后肆无忌惮地在他身边安插耳目,绵谷事变政事堂的官员都已知情,被太后察知也就罢了,然而今早跟晏迟说的话,当时身边并无外臣,所以羿栩能够断定泄密者就是福宁殿的宦官或宫女,因为他并没有把这事当作密不可宣——正式任命后,横竖满朝堂的官员都会知情。

  所以当时没有刻意去防耳目,有好些个宫人都有嫌疑,一时间也无法察清楚究竟是谁立时禀知了慈宁宫,导致晏迟前脚才走,太后的召见后脚就到。

  福宁殿中,确然都是他的心腹。

  可心腹不是个个都精明。

  别的人也就罢了,如皇后陈氏,说是母仪天下,但满宫的奴婢女官都心知肚明,皇后的手若伸进福宁殿来,凤印恐怕都得换人执掌了,也只有太后大娘娘,身为帝王生母,她的嘱令,在某些人看来,也是不得不听。

  不是所有的宫人,都明白忠于帝王,绝不等同于必须忠于太后这个道理。

  可羿栩不能大张旗鼓追察谁是泄密的人,以泄密为由,将之处治。

  因为他已经有了弑父的嫌疑,直到此时仍有朝臣对他斩杀嫡母一事心怀异议,再闹出和生母不和的风波,慢说君王的威望又会有损,便是兴国公顿时也有了势弱的迹象,不利于平衡朝局。

  羿栩也只能郁闷和恼火。

  且他还确实在担心,毕竟他还怀疑晏迟那时有让汴王分执宗正寺的居心,且晏迟虽说不会勾结羿杜,但至少会保太子的性命,然而羿杜的罪行若被察实,他绝对不会留下祸患,将来……非但储君不能是羿杜的血脉,还必须斩草除根。

  等适当的时机,废储后将其圈禁至死,这是一定要进行的事。

  羿栩担心的是晏迟会被芳期姐妹二人游说,坦护太子,阻挠他的计划,所以政事堂中不宜再有晏迟的党徒亲好,这才是让他又再心生犹豫的重要原因。

  而晏迟今日再度入宫“复命”,自称已然听令行事,羿栩不知怎么开口说反悔的话,神色就很有些微妙了。

  “臣听沈中丞言,官家并未正式下诏,情知官家应当有别的考虑,所以臣入宫,就是想请询官家一句准话的,要是官家已经决意委派别的人往绵谷,臣也好叮嘱沈中丞,让他不可将朝早时官家的嘱令张扬,毕竟……朝令夕改,传扬出去有损君威。”晏迟道。

  羿栩倒是松了一口气,可心里仍不放心:“无端朝早时还说既然采纳你的建议,务必委派你所保举之人,怎么现在又不再坚持了?”

  “臣虽说过那样的话,不过还不曾忘了遵从圣令的礼法,官家既然信不过沈中丞,臣再固执己见,也定然会造成绵谷之乱无法顺利平息,这有违臣之初衷本心,更是有悖身为臣子的本份。”

  晏迟说完,就行了辞礼,一副不打算再多说的模样。

  羿栩心中反而又添了疑虑,赶紧挽留:“无端莫急,并非我信不过沈炯明的忠心,只是眼下与辽国间的局势紧张,西唐、邓州割为辽国治下,故而商州的军防一定不能疏忽大意,商州的守军,不少从绵谷征调的军户,倘若绵谷之乱不能及时平定,着实让我忧心商州亦会生乱。

  兼且,无端不也怀疑羿承杰之后还藏有逆主,若不立时将此人察揪处治,逆主必然会再行阴谋使情势更加恶化,沈炯明虽也督办过几件事案,只让独当一面,万一有个闪失……”

  “官家的顾虑甚是,其实这回平乱御史必须握有临机决断之权,要论来,派遣政事堂相臣的确更加适当,而几位相臣之中,齐相老迈,辛相主执军务,都不适宜离朝入蜀,也唯有大相公担任此项艰巨的差使,臣明白大相公虽知道此行的凶险,为了君国社稷必然不会退缩,不过官家也得有所准备,万一大相公未能平定变乱,导致事态恶化,官家不究大相公失职恐怕会让百官心生不服,但若官家因此贬黜大相公,亦会有仕臣为大相公鸣不平。

  届时绵谷事危,朝中又会生党争,远忧近患交集,官家当如何应对?”

  听晏迟毫不讳言说出这番话,羿栩的眉头就蹙紧了。

  确然,如果听从了太后的建议,让兴国公往绵谷平乱,万一没有顺利平定危情,肯定得追究兴国公失职的责任,虽说可以有所宽赦,但肯定得暂时贬职,那么又将提拔什么人入政事堂顶替兴国公呢?兴国公的那些党属,可没一个具备担当政事堂之首的资历。

  要是派遣兴国公的党属往绵谷……

  羿栩道:“这件事我还要斟酌斟酌,无端先叮嘱沈炯明,让他暂时不要声张吧。”

  晏迟会合了芳期一同辞宫,两人共乘,这也是方便交流,晏迟却十分的信任芳期必然“不辱使命”,问都没问司马芸有何反应,只把他的“收获”告诉了芳期,芳期听了,满腹疑惑:“怎么听上去,晏郎竟功败垂成了?”

  “我的目的就是要让羿栩明白,司马权万一不能平定变乱,政事堂的平衡就会被打破了,这决非羿栩乐见,且他还会想,司马芸姐弟二人功利心切,竟半点不察风险,眼光这样的短浅,司马权哪有能力平定绵谷的危局。”

  “既是如此,羿栩为何还不当即立断,绵谷变乱拖一日,危情可就更重一分。”

  “他应该盘算着不一定要委派司马权,而是择个司马权的党属任这平乱御史吧。”晏迟微微一笑。

  “是的啊,风险只是让枚棋子担着,司马权就能坐享利益毫发无损了,晏郎的计划不也照样会落空?”

  “落不了空。”晏迟挑了挑眉:“司马权的党属都是投机之徒,哪会忽视此趟差使的风险?眼瞧着司马权都退缩了,只想得益而不肯涉险,他们有谁肯出头呢?必会找借口推脱。毕竟他们现在多享着高官厚禄,虽有入政事堂拜相的诱惑在前,可谁也没有把握能顺利平定变乱,毕竟,平乱的计划是我的谏议,这些人都怕我挖好了陷井等着他们入坑呢,到头来办砸了差使,慢说拜相了,原本的高官厚禄都保不住,得步党简的后尘。”

  芳期拱了拱手:“晏郎神机妙算,佩服佩服。”

  “太后受了咱们这一激,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应该会和羿承昭商量对策,羿承昭不会和我直接打擂。”

  “怎么宋国公不愿争取让王烁立功?”

  “你当羿承昭真有多看重王烁?他啊,无非也是把王烁当成棋子。”晏迟轻篾的一笑,成竹在胸:“只不过嘛,司马芸不会那么容易被劝服,她定会继续向羿栩施压,这件事拖延个几日,羿承杰的死讯就会抵达临安了,到时候……就有乐子瞧了。”

  晏迟这是在给司马芸挖坑,不过这个坑现在只是会绊司马芸一下而已,让她不觉察已经摔进了坑里,等日后,他才会往坑里填土,把司马芸给彻底活埋了。

  今日真是办成了好几件事,接下来嘛……

  “我们去一趟汴王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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