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那株寿禧红移除后空余的地方,又重新栽种下一株梅,不过司马芸无论怎么看,还是觉得这一株梅树似乎也继袭了晦气,这晚清风送爽,她却辗转难眠,披衣走到廊庑底,一眼就看那株梅树,枝叶竟觉无精打彩,像也渐渐凋枯着。

  司马芸就蹙起了眉。

  枣氏捧出来一壶凤髓汤,斟出一盏来,呈递时,司马芸也懒得接:“近来把这松子仁和胡桃肉都吃腻了,倒是想饮属芽茶汤。”

  “大娘娘若喝了茶汤,怕是越难入睡了。”枣氏劝道。

  “我是心里有事,无论饮什么都难入睡的。”司马芸摆了摆手,却也不再坚持:“你说宋国公他究竟是什么用意?竟劝着我由得晏迟保举的那沈炯明往绵谷,还说什么晏迟不至于跟羿杜勾联,且咱们要铲除羿杜,还务得拉拢晏迟!我看他分明是想着见风使舵,并不是真心实意的要助着兴国公府。”

  枣氏暗忖:太后又何尝是真心实意的和宋国公结盟呢?

  话却不能说得这样直接:“宋国公并不知道太子乃覃孺人所生,方才会有这样的想法罢,若说见风使舵,倒不至于,真要是这样的话,宋国公明知王尚书与湘王不和,又怎会一再提携洛阳王氏一族呢?”

  “那件隐秘,若是透露给宋国公知情,他调转矛头针对兴国公府该如何?栩儿毕竟是皇帝,哪怕兴国公是他的嫡亲舅舅,可欺君之罪栩儿也不会姑息!最近桩桩件件的事可都没一件顺利,闵氏在这节骨眼上有了身孕,据晏迟的说法,竟然还是双生子!虽然晏迟又说了,汴王子女福薄,那两个小儿多半会夭折,但难保这话的真伪!”

  原来今日下昼晏迟入宫,刚禀报了羿栩关于汴王妃胎孕的事,消息又立时传到了慈宁宫里,司马芸的烦心事又添了一桩。

  “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轻信晏迟的卜测,最稳当的法子还是先除后患。”司马芸的一双眉骨突显了戾气。

  枣氏道:“大娘娘,湘王若真计划着辅佐汴王,必会阻挠汴王妃小产,湘王可是擅长解毒之术,否则淮王府的小郡主怎能够死里逃生?现下绵谷还乱着,说不定居心叵测之徒会趁机煽动各地的宗亲做乱,要是汴王妃在这节骨眼上出事,还被湘王拿住了实据……老奴的浅见,大娘娘还当三思而后行。”

  司马芸缄默不语。

  “汴王妃是闵氏女,虽说她违逆了大娘娘的嘱令,但至少闵公是不会为了这一个女儿就和兴国公府为敌的,可要是汴王妃有个闪失,汴王便有了机会与别的权贵联姻。大娘娘,横竖现下,大娘娘亦无别的人先取代太子,又何必心急呢?太子仍在储位,汴王就算有了嫡子,论是何人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提出易储,汴王嫡子便不成威胁。

  大娘娘何不再耐心等上三、两载,待易储的时机到了,倘若汴王嫡子尚未夭折再筹谋也不迟,那时候绵谷局势也平定了,指不定连湘王都已经势败,大娘娘就不用再顾虑了。”

  司马芸终于点了点头:“你说得是,兴国公府的劲敌其实是晏迟,只要除了晏迟,汴王便不足为惧了。”

  她思忖一阵,再嘱咐枣氏:“明日你传郑氏入宫,我得当面嘱咐他,因为晏迟作梗,栩儿已经打消了让阿弟往绵谷的念头,也确然是阿弟亲自去的话,万一着了羿杜和晏迟的道,导致局势更加混乱,栩儿便越发为难了。

  不过阿弟不能亲自去,却可以保举别的人任这平乱御史,哪怕节外生枝,无非担个保举不当的过错,罚个一年的俸禄,担不了太大的风险。”

  司马芸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只可惜一连过去了好几天,司马权都没有找到愿意替他承担风险的党羽,倒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胆小如鼠自私顾己——有的党徒,没争得肥差高位,光靠着行贿和奉承难入司马权的青眼,为了拼个锦绣前程,还是有承担风险的决心和勇气,奈何没有资历,羿栩哪里放心让他们担当平乱御史?司马权也自知保举这样的党徒,只能挨羿栩的教训。

  司马修也毛遂自荐,结果换来的是父亲大人一场呵斥。

  司马权心里很清楚,太后的意思是要趁此时机铲除淮王,就司马修和淮王间的关系,这差使若让他得了手,怎么可能会把罪责加诸在淮王身上?

  司马权一筹莫展。

  这天,芳舒来湘王府看望薇儿。

  芳期待她仍如寻常。

  姐妹二人在清欢里的小瀑下坐着说话,一壁的凌霄花仍正烂漫,合欢树上已经挂了果,这里荫凉,所以搬来一张小榻,薇儿和婵儿都在帐子里午睡,因芳期和芳舒都在,倒不需别的仆婢看护了——鹊儿很自觉地站得老远,不可能听见低声的交谈。

  “那日二堂兄的喜宴,回府后鹊儿才告诉我碰巧听见了些闲话,我心里急得不行,早就想来提醒三姐了,只又担心反而惊动了淮王,细细一想,既是太师府的婢女也知了情,族翁定会叮嘱三姐,倒不而我再多此一举。”

  芳期神色不改:“这话虽是捕风捉影,但也确然不是凭空杜撰,我的确在韶永厨见过孟获,也巧,舒妹妹可还记得你跟闵妃去的那日?我见的那人其实不是商行的雇工,正是孟获。”

  “但三姐见归见,那日里身边却跟着常映,常映可是湘王府的婢女,三姐又怎会……那些闲话,必是中伤。”

  “其实那日我去见孟获,正是听从晏郎的嘱咐,所以这些中伤之辞,对我是毫发无损,晏郎原本还想着彻究的,不过现下急着处理绵谷的事,我也劝了他,大不必为这些鸡毛蒜皮费心。”芳期笑道:“舒妹妹不用担心,倒是今日,淮王因何准舒妹妹出门了?我以为他也正为绵谷之事焦头烂额呢。”

  “是司马修打发我来的。”芳舒道:“他是听说了小闵有孕的事,也听说了湘王竟断言小闵虽会诞下双生子,且,似乎……三姐,今日三姐跟我说的话,我当然不会告之司马修,我只是担心,小闵将来的孩子,是否真有夭折的殃劫?”

  “虽然我也为汴王和闵妃遗憾,但据晏郎的卜测,确然如此。”芳期垂着眉眼,神色很是平淡:“只不过晏郎也说了,是汴王子女缘薄,倒并非孩子命中伏劫,也不是没有化解之法,汴王真要保全孩子,只要不与孩子相见,日后要么汴王远离临安,要么送两个孩子往佛寺道观,兴许还可以避开险劫。”

  芳舒长叹一声:“虽说父子骨肉相隔亦为苦楚,但总算还有转机。”

  芳期没再多说什么,合欢树下突然就安静了,一时间只有那小瀑如坠珠的清响。

  “一阵间,我想去看望小闵,未知三姐是否也能抽出空来?”芳舒又问。

  “先别去了罢,闵妃自听了卜测,心中难免悲苦,这样的事,旁人说再多安慰的话,其实也都是徒劳无用,咱们去了,她难免还要强颜欢笑反过来应酬咱们……我寻思着,不如再等些时候。”

  “等些时候,我怕就不得自由了。”芳舒苦笑。

  芳期伸手过去,拍了拍芳舒的手:“舒妹妹千万放宽心,晏郎说了,淮王的罪,尚且不涉淮王妃,自然更与舒妹妹无干。”

  刚说完这话,芳期却见徐娘从花障处绕了近前。

  “王妃,镇江侯夫人前来拜会。”

  “龚夫人今日怎么来了?”芳期真觉得几分诧异,看向芳舒,见她并没有提出告辞,也就莞尔道:“请龚夫人至长英堂吧,说起来,当日在太师府我也没有多陪她好好说会儿子话,确也想着改日请她聚上一日呢。”

  芳舒又低声道:“许是因为高氏的事吧?”

  “她又怎么了?”

  “听说是惹上了人命官司,身陷牢狱,应当会被……处死。”

  “这话可真?”

  “应当不假。”芳舒道:“我听见的消息是,高氏早前结识了个市井闲汉,那人是靠放贷为生计,时常去杏儿弄寻花问柳,只是这闲汉,妻室却十分妒悍,仗着她的兄长混迹市井,结交了一帮莽徒,连丈夫都要忌惮她兄长几分,在家里,发号施令,她的丈夫莫敢不从。

  那妇人也不知怎么就听说了丈夫时常去高氏家中,叫上兄长,把高氏在杏儿弄的居处打砸一番,把高氏殴打一场,高氏心中不服,撺掇了妇人的丈夫,两人合谋,竟把那妇人毒杀了,妇人的丈夫行凶之后,又后怕了,逃离了临安不知所踪,遇害妇人的兄长状告高氏,镇江侯现在可是临安府尹,亲自察实了高氏的罪凿。”

  芳期对高蓓声,早已不再关注,湘王府里也没人乐意议论这件凶案,她竟然完全没有听说,此时听芳舒讲,淡淡道:“也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龚夫人却提都没提高蓓声半个字。

  一番必不可少的寒喧之后,说起的却是一件正事。

  “王妃可知,官家尚未择定由谁担任平乱御史,竟然皇叔杰的死讯就传到了临安,官家听报,大发雷霆,当着政事堂几位相臣的面,将兴国公重重训斥,讲兴国公耽搁了此件要案,导致皇叔杰被灭口,且立时下令,让沈中丞即刻启程急奔绵谷,还授予了沈中丞临机先断之权,外子今日也参与了殿议,交待妾身走这一趟,实为有事相求……王妃也知道,小犬现在通化郡羁摩军营,那地方情势复杂,且处于蛮荒……

  小犬自从被发配去了那里,连送封信回临安报平安也是艰难,外子与妾身已经许久不知他的音讯,着实不能安心。外子的打算,是想遣长男也入蜀,拜托沈中丞多多照济,让长男探望一下小犬,是否还平安。”

  龚夫人这番话,委婉的水平真是相当的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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