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巷里轰然地数声炸响,有一声就响在了王老夫人所在的茶肆不远,虽说并没有引起天崩地裂房屋摇晃,可等些女眷也尽都被吓得惶然失色,尤其王老夫人差点没把椅子仰翻,就连马氏也是手腕一颤泼了一裙子的茶水,徐姨母在短暂的震惊后,倒是直冲向窗前往外望,只见对面的一条巷弄里头,不知哪家房屋冒出冲天的火光,不少百姓从巷弄里往外跑,胡乱喊着“房子炸了”。

  徐姨母看了一阵,才见一个人,跟先前跑出来的人都不一样,别的人是惊恐失措,这人却鬼头鬼脑四处观望,这是一个青壮男子,更奇异的是徐姨母瞧着他,觉得似乎从前不知在哪里见过。

  徐姨母作为执管中馈的主妇,不说过目不忘,但能记下家里这样多的下人,什么人是官奴什么人良雇,各自在什么房署当着什么差使,对于人脸的辨识和记忆能力颇强,可要是她不曾格外留意过,总不至于在街上见过的人都会觉得面熟,她确定的是这个男子是被她留意过的,肯定不是自家的下人,那又是在何时何处见过呢?

  不远处出了事,自然会有家丁去打听,不多久就转回来禀报:“并不是什么大事故,就巷弄里有间民居,据说是赁出去给人住着的,住客深居简出邻里都不熟悉,也不是房子被炸塌了,就是莫名其妙的在房子里放了个炮仗,导致起火。”

  徐姨母若有所思。

  不是大事故,这样的小事故却在临安府衙附近多发,必然是叵测之徒故意引发的骚乱,可为什么要引发骚乱呢?

  又等了一阵,往临安府衙围观公审的下人也回来了,众人才知道相比起刚才的骚乱,公审现场的事故才更加令人悚然惊心。

  “那孙氏真是狗胆包天。”王老夫人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的脸色,说这话时甚至还微微笑:“ 她以为当众中伤大娘娘,且有某些乱臣贼子的附和,就能威胁官家不敢将她法办罪惩了?端的是愚蠢至极。”

  徐姨母忖度着事态,这回公然道:“孙氏一介商家的雇工,若非逼不得已怎敢行为在宫里故伤刘氏的事案?她虽有罪,太后及刘氏确是逼迫在先,倘若孙氏的供述如实,虽难逃法惩,却也情有可原,理当从轻处罚,官家若然体恤贫弱,宽敕孙氏,也可作为对仗势欺人的霸行加以警诫。

  事关太后,外命妇皆可上书请皇后代为谏言,我相信除我之外,还有不少官眷对孙氏都会心存同情,虽说最终如何处断,皆由官家定夺,只不过该进言当进言。”

  别的话,徐姨母就不想与王老夫人多说了。

  她一直在想刚才看见的男子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快到家时才猛然醒悟:“皎儿,女婿结识的那位来临安游历的学子,他可还在你们家中寄住?”

  “阿娘问的是钱二郎?他在临安也没别的相识,且还打算参加明年的秋闱,童郎便挽留他住了下来。”

  “没有别的相识?上回我去你家里,不正好见到他送一个相识出来,我还和他们交谈了几句,那钱二郎说他的那位客人是故籍的好友?”

  “那位啊……”明皎也是印象的,因为钱二郎除了见过那位访客,几乎不再和别的人有来往了:“那位客人并不久居临安,只是来临安办些事务,正好与钱二郎撞见了,知道钱二郎客居在我家,所以回乡前,来向钱二郎辞行而已。”

  “我似乎听女婿说过,钱二郎是渝州人士?”

  “阿娘记性真好。”

  可他的那位“同乡”却有不显明的山东口音!!!

  更关键的是,这位“同乡”仍在临安,就是刚才从巷弄里出来那位。

  徐姨母深深锁着眉头,思忖一番,道:“你多半有了身妊,童家大娘子又不在临安,家里没个亲长照料着,我不放心,就别往家去了,便是舍不得和女婿分开两处,让女婿也暂时住太傅府。”

  明皎倒是想回娘家住,可想到家里还住着位客人呢,两个主人都走了,客人哪里还好意思再住下去,况且撇下客人独一个,也不是待客之道,就有些犹豫。

  “邀了那钱二郎一同来就是,他明秋打算下科场,正好对于应试,你的父亲和兄长都能指点一二,想来他也是情愿的。”徐姨母不露声色:“不过为免让钱二郎误解,还是让女婿另用一套说辞,你有身妊的事,本不好说给外男知情,就道今日因着那场骚乱,受了惊,我不放心,才让你暂时回娘家住着。”

  明皎:……

  “阿娘,童郎他知道我兴许有了身孕,高兴得忘了形,早就把这事告诉钱二郎了,那晚上两个还醉了一场呢。”

  “那也这样说吧,免得他多心。”徐姨母坚持。

  等回了家,徐姨母才把今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丈夫和翁爹:“葛少尹讲,孙氏的丈夫竟然是被毒害的,多半是有人利用孙氏的怨恨,想让太后饱受质疑,紧跟着临安府衙和附近多处都发生了骚乱,让这件案子没有办法再审理下去,越发蹊跷。且我还瞧见了钱姓男子的同乡,这个本来不该在临安的人出现在骚乱现场,我疑心那钱二郎结交女婿也是为人指使,应当是意图,当发生更大的祸乱时,掳皎儿夫妇二人在手威胁咱们受控于他背后的人。”

  “大妇言下之意,将发生谋逆之祸?”徐太傅很警醒。

  徐姨母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当禀报官家。”徐砥立即到。

  “禀报当禀报,可我们并没有实证,不知官家是否会听信这些猜疑,大妇处置得很好,心里起了疑却没有打草惊蛇……这件事官家若信了,说不定湘王还有一线生机。”

  徐太傅不认为是晏迟想谋逆。

  他相信晏迟和芳期,不会算计明皎夫妇二人,利用他们来要胁徐氏一族。

  多起骚乱,正是柏妃的计谋。

  她料到了敏娘会在公审时痛斥太后、刘氏威逼的恶行,但柏妃担心的是并不受她控制的镇江侯这位主审,要是否驳了敏娘的供述,铁了心维护太后的名声,接下来的步骤要进行就会有阻碍,所以她策划了引发骚乱,终止这场公审,紧跟着才会有朝臣上书,谏阻羿栩处杀敏娘,也必然会有外命妇上书,请皇后谏言宽敕。

  柏妃没料到的是李槐竟然会走而复返,加入斥罪太后、司马极父子的阵营,这还不算坏事的话,万万没料到葛时简竟然能在数日之间,察明敏娘的丈夫是被毒杀!!!

  葛时简,应当预料到会生叛乱了。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有的安排都已到位,不能因为已经打草惊蛇就放弃。

  柏妃寄希望于司马芸,这个愚狂蠢毒的妇人,再一次干扰羿栩的判断,让羿栩更加坚信想要谋反的是湘王党,如此,至少吴湛这枚关键的棋子不会从棋局里被挪走。

  她急需确定的还有一件事:“葛时简称已经安插人手准备逮拿揭发司马仲打算杀沈炯明灭口者,他们可曾逃脱?”

  乔装来见的洛王,连忙摆手:“都已经走脱了,葛时简应当是虚张声势。”

  “为防万一,让这几个人离开临安。”柏妃果断下令。

  “又有一件事,钱复机去了太傅府居住。”洛王又道。

  “他怎么突然去了太傅府?”柏妃又惊又疑:“他乃世父遣来助我的心腹之一,我原本是打算将他安**太傅府,待我们起事时,他最好趁乱掳获徐太傅在手,要胁徐砥起草诏书,可太傅府里,慢说徐王氏,便是那徐明江也很是警慎,恐怕钱复机甚难取信,反而会打草惊蛇。

  我是经深思熟虑,为防节外生枝,才让他取信童崖,徐明皎乃是徐砥的嫡女,徐砥对童崖这女婿还极看重,兴许也可以要胁得住徐砥为咱们所用,但这个时候,钱复机却忽然去了太傅府,这不应是他的自作主张,应当是被逼无奈!”

  “钱复机还是暗中将消息递了出来,说明徐氏有了身孕,今日在茶肆里还受了惊似乎动了胎气,徐王氏不放心,才让徐氏回娘家住,童崖因无法兼顾两头,才说服了钱复机往太傅府,徐氏有身妊一事,在马氏口中也已得到证实。”洛王倒没有这么多的疑心,安慰道:“这是机缘巧合吧,钱复机能深入太傅府对咱们的计划更有利处,毕竟……父不救女,顾全大局无违情理,可子不救父,必定会受到世人的诟病。”

  “徐太傅、徐砥以及徐明江,祖孙三代都是谨慎人,我们不能再安排别的人去接应襄助钱复机了,否则很有可能暴露,好在是离起事之日已然不久,钱复机虽知经史诗礼,却一直在军中,乃世父倚重的部将之一,他身手本就了得,趁乱掳获徐太傅这样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并不必要有更多人手佐助。”

  柏妃难免也会心怀侥幸。

  “这几日,我会让宋国公盯紧慈宁宫的动向,若有意外,会立时告知王妃,王妃也不用过于牵挂外头的事。”洛王又再安抚,他其实想伸手触摸一下妻子的小腹,但他不敢,所以只是用两眼代替了双手。

  孩子一定要乖乖的,体谅母亲的殚精竭虑,她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不再成为他人刀俎下的鱼肉,为了你能堂堂正正的活下来,受到万千臣民的尊敬和拥戴。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你的阿娘会安心的等待你在腹中成长,来到人世。

  等我们真的见面了,你才可以淘气,现在还不行。

  而敏娘在狱中,这一天,也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孩子——是葛少尹的关照,母子二人关押在同一间牢狱。

  孩子前些日子已经哭够了。

  现在他变得很勇敢。

  “阿娘,我们会死么?”

  “狸儿怕死么?”

  “不怕。姑丈说的,要是我们都死了,我们就能见到阿爹了,狸儿想见阿爹。”

  敏娘却哭了,她终于,能够痛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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