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敏的一、二、三把算盘,早成了晏迟自己的十根手指头,了解得很,且想让某根屈起来某根就绝对不会伸直喽,比如关于太子,晏迟当然不可能让太后捡此一个大漏,芳期根本不需要再在跟晏迟商量,应对之策,晏迟其实早就布置好了。

  她只是为陈皇后打抱不平:“太子这回遭遇的险情,其实压根就是羿栩编排的一出戏,那两个宦官分明是受羿栩的指使,况怕还以为羿栩是真要冲太子下毒手呢,他们甘当羿栩的刽子手,却没想到羿栩盘算的是用他们的两颗人头消除物议,助纣为虐者死于纣,两个宦官并不值得同情,只可怜了皇后,她也被瞒在鼓中,白白担惊受怕一场,要不是晏郎早有安排,说不定这回还真只能把太子交还给司马芸了。”

  芳期为陈皇后所打动,感念陈皇后待太子视如己出,让无辜稚子不至于深陷在没有半分人情味的环境,没有哪个孩子天生来就不需要关爱呵护,认定拼争搏杀就是命中注定,好比羿栩,他还享受过手足之情,还有不管因为什么目的却一直在佐助他的生母和外家,羿栩并不缺爱,可是在皇权的诱惑下都长成了泯灭良知的怪物。

  如果没有陈皇后,安儿一定是不幸和孤独的,正因为有陈皇后这样一个嫡母给予他毫无保留的关爱,兴许安儿未来,哪怕不再是储君,哪怕不能克承皇统,但人生对他而言并不那样残酷,被温情滋润过的心灵,才有能力感知人生除了权位之外,还有更美好的事物。

  他不会痛苦,不会遗憾,不会执迷于贪婪欲望,尚有幸福可期。

  “羿栩就是这样的人,他倒并非不信任皇后,可他习惯了能瞒一事是一事,兼且他视皇后无非棋子工具,他要做的事,不需要向棋子工具交待。”

  晏迟最近受“舌战群儒”之累,比寻常需要喝翻倍的茶水解渴,他咕咚咚的喝了老大一盏温茶,才觉喉咙的干灼缓和了些,微微一笑:“金敏想得简单,以为司马芸夺回了太子的抚养权,她和司马权就能加速东山复起,这本来就是白日做梦,按说来,其实太子跟着司马芸也不要紧……”

  见芳期一下子紧张的绷直了脊梁骨,晏迟赶紧伸手去安抚她重新松弛:“司马芸也明白现如今太子不能出意外,所以不会加害太子,她想的无非是掌控太子在手,就能争取更多的自由,或许还能为沈炯明争取个太子太傅的名衔,这也算巩固了她一头的党势。

  这和我的计划不冲突,我大可不搭理,不过我知道王妃不待见司马芸,就看不得司马芸趁心如意,既如此,我当然不会躲懒,放心吧,王妃且等着看司马芸竹篮打水一场空。”

  晏大王固然是胸有成竹,金敏却也洋洋自得。

  这天,他已经迫不及待向司马权邀功了:“官家既然已经吩咐司马公告之民众,一是察明那刘二是为辽国奸细所杀,二是辽国奸细竟然还收买了宫里的宦官意图刺杀储君,用这两年事案证明所谓的天谶无非是敌国的诡计,那么司马公自然能够使人再把安情详传几分,比如皇后宫里的宦官竟也能被敌间收买,险些酿成了大祸!这样一来,皇后虽为后宫之主,却无能执理宫务,根本照顾不好太子,太后心忧太子安危欲为皇后分忧解难,岂不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只要民众们有这样的认为,官家现而今最在意的就是民意,哪怕皇后心有不甘,官家也必不会再犹豫了。”

  哪怕天子心知肚明——辽国奸细哪里有那大神通,居然买通卫宫的宦官。

  可皇后有远过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必然会取舍。

  司马权当然会赶紧行动。

  然而效果却截然相反。

  更多的百姓都是这样认为的——

  “太后抚养太子?这怎么行!看看太后族人,司马极一干人犯的是什么恶?刘力讷犯的又是什么恶?要没太后纵容,这些人哪来的胆大包天?!太子可是日后的国君,要被太后教养成了个昏君……司马极和刘力讷都白死了,今后照样有皇亲国戚胆敢仗势欺人你们信不信?”

  “说什么辽人奸细收买宦官刺杀东宫,我看是太后不甘‘荣养’,趁机使出的阴谋吧。”

  “要说来太后根本就不能得这太后之位,先帝一朝,她只是嫔妃,纵然是官家的生母,可先帝也没留下遗诏准进她的份位。”

  “我还听说啊,洛王逆案,要不是官家早有提防,太后糊里糊涂的就被洛王利用了,太后说是知悔,才发誓不再干预朝堂,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又想指手画脚了。”

  这些传言,被清箫给如实上报。

  羿栩的头又开始怒痛了,他倒是能想得通透,为何市井中忽然开始掀生了一股针对太后的怨言,连累得他的计划也受到了质疑:“大娘娘糊涂,兴国公竟还不悔改,这节骨眼上,以为煽动舆论就能让大娘娘如愿,可他也不想想,大娘娘的名声早就被司马极、刘力讷这干人给败光了,兴国公真是搬起石头砸脚。”

  不仅砸了他自己的脚,砸了太后的脚,最不应该的是把天子的脚又砸了一石头。

  不过要处理这事也不难,羿栩只需要暂时召梁国公夫人入宫,又示意梁国公把他的意思传扬开去——那两个宦官,本就是辽国早就安插入宫的,着实不能怪罪皇后疏忽,不过宫里既然出了庇漏,皇后少不得更加用心在核察宫人来历身份的事务上,所以天子才让梁国公夫人入宫,帮着看顾一段太子。

  好了,太后希望落空,她再也无望染指太子的成长和教育。

  司马芸虽脱离了慈宁宫这“牢笼”,但福临阁对她而言无异另一座“牢笼”,尚且还不如慈宁宫殿苑宏阔,亭榭精美,并没有实质改变的境遇,怎不让司马芸心中郁躁,当临安城中终于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司马芸的嘴角却反而像中了暑毒似的长了一圈脓疮,痒得钻心,痛得刺牙,请了好几拨太医,太医们都劝她要平心静气,可司马芸就是平心静气不下来,所以脓疮消了长长了消,折腾得越发焦躁。

  芳期没进宫,却总会有人告诉她太后的近况。

  “司马芸莫不是真中了什么毒吧?”一回她摁捺不住好气,问晏迟。

  “她这回长的是真疮。”晏迟哈哈大笑:“体内积攒了热毒,万事顺意时没有心火烘焙,发不出来,现在万事不顺,司马芸心火旺盛,热毒就发作于体肤了,这病倒不难治,关键是她热毒不减,心火不熄,怕是好不断根了。”

  啧啧,一嘴疮的太后娘娘,哪怕是元旦大朝会,羿栩让她接见外命妇,她也没脸抛头露面了。

  可司马芸的焦灼,金敏和沈炯明这些人却是无法切身体会的。

  虽然说,司马芸未曾如愿,不过他们的前两个目的却是达到了——临安城中的谣言看似平息,现在百姓们已经不再议论刘畜的死了,连文生士人,在晏大王不辞辛劳的努力理服下,也并不再诽议先帝的是非功过,唯有那个吴磐尚还固执己见,不过是对晏迟这位湘王有了几分改观,竟然听湘王的话,往临安城外游历去了。

  他要亲自弄清楚,大卫的百姓究竟是希望战争,还是渴望和平。

  其实战争与和平,从来都不是完全对立的两个选项。

  如果辽国没有侵伐大卫的国土,百姓们能够安居乐业,有几个愿意披甲上阵,承担非生即死的风险?战争,为的是争取和平。

  而现在呢?辽国虽仍对大卫虎视眈眈,可辽国与大卫之间,却有西夏牵制,辽国不敢贸然开战,百姓们仍有和平可享,他们已经在江南安定下来了,虽偶尔会思念淮河以北的故土,但多数人不愿再受烽火狼烟之祸,提心吊胆渡日。

  更别说,强征他们兵卒,实现和他们的生活从不在一条水平线上的,那些王公权贵,文武百官的壮志。

  这根本不需要去“采访”。

  但吴磐这样的楞头青,他只相信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总之这一场交锋,获益的是司马权一党,金敏升了职,权势更重,沈炯明也极快的在政事堂站稳了脚跟,受到了天子和镇江侯的赏识,他们哪管司马芸的嘴边生不生疮。

  晏迟当然也没受损,眼见着又是一年新岁,他开始准备消消停停在家里过年。

  有一日,雪停日出,单氏着人递上拜帖,她要来拜望湘王妃。

  去年此时,沈炯明人在死狱,单氏惊惶如同丧家之犬,紧闭门户成日的在家跪祈神佛保佑,但现在,她却是意气风发,一眼看去似乎年轻了好几岁。

  沈炯明并没有和湘王府彻底撕破脸,单氏还是需要来走动走动的。

  她这回带来的礼物,不过是几盒龙芽茶,虽说也算佳品,可着实在湘王妃面前,没什么好炫耀的,但单氏就偏偏炫耀了一番,长篇大论地教导芳期该怎么点注这种名茶,还有龙芽背后的典故,一些逸事趣闻,诸如等等。

  把堂堂湘王妃,当作了个土包子。

  是单氏得意忘形了?

  她至多是佯作得意忘形。

  晏大王冷笑:“等过了年,沈炯明兴许就要掏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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