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叛大军能够攻复衢州,这件事倒也符合司马权的利益,他做为当今天子的嫡亲舅父,才有飞黄腾达的可能,龙椅上又是换成了羿枚,对别的臣公兴许不那么要紧,但对于司马一门来说必须是灭顶之灾,所以司马权当然也在盼望着叛乱能够早日平息。

  可衢州是大捷!!!

  未逾百人的伤损,即能赶在除夕之前攻复衢州,挫毁九地叛军在衢州会合近逼临安的计策,使朝廷一方争占上风,晏迟有此大捷,向天子向朝堂向臣民交出了一张满意的答卷,证实他的战计并非纸上谈兵,他是的确有能耐大获全胜。

  等到晏迟班师回朝之日,司马一门眼看便再难与之匹敌。

  金敏和沈炯明,立时登门兴国公府,金敏上赶着献出奸计:“衢州已复,而今哪怕是司马公亲自率军,也必能借助已经奠定的优势顺利平复这回战乱了,所以公应当向官家进言,晏迟虽获胜,却也造成衢州叛部大量逃脱,续投舒州,终有失职之嫌,虽不至于获罪,可他这主将之位也应当让贤了。”

  摘桃子摘得理所当然,而且这也是唯一摘桃子的时机。

  却又说羿栩,尽管在得获衢州大捷的战报后也是欢喜不已,只他的“疾症”却无半分好转,人逢喜事,精神不爽,连叫声好都搞得有气无力,要不是现如今迫在眉睫的一场灾难还没有完全化解,他着实都想暂时把国政事务都委托旁人,自己专心修练春山居士教授的那套练气之术了。

  兼而又之,司马芸这太后最近越发不肯消停,这不昨日还因吵着要面圣,把温声劝说的亲侄女司马环都打了一耳光,司马环自称再难继续侍疾的重任,因为太后大娘娘一看见她就生气,一生气就更加躁狂,不肯安心静养,司马环已经向皇后提出了“辞职”。

  皇后也是为难,只好让天子拿主意:“宸妃倒愿意往福宁阁侍疾,大娘娘也更乐意让宸妃近前服侍……”

  她这话还没说完呢,羿栩就是老大不耐烦:“你这人,是真不知简氏为何愿意去福宁阁侍疾?她哪里是为了侍疾啊,无非是为挑唆得大娘娘为她的娘家争利谋势,偏是大娘娘如今脑子越发糊涂了,一味的只听得进这些人的花言巧语,真要是让简氏逞了愿,大娘娘还不一日间来我这福宁殿里闹三场!

  她可是太后!

  一国的太后罹患癔狂之症,这事传开了岂不贻笑大方?!如今诬谤中伤朕的谣言还不够多?真要再加上连朕的生母都难逃天谴这一条,就算是湘王这回平乱大获全胜,恐怕朕并非天命之子的质疑仍然难以平息!”

  陈皇后就不言语了。

  天子认定太后罹患癔狂,实则也少不得辞旧、佳始与司马氏、覃氏配合默契的功劳,前二人顺着太后的意煽风点火,后两人则将太后的无理取闹夸大其辞,太后想见天子,天子偏不耐见,越是这样太后就越是窝火,连口斥天子不孝,弑父也就罢了竟然还想弑母的话也说了不下百回,还是当着潘吉这个大太监的面口斥。

  太后没癔狂也只能癔狂了。

  因而羿栩唯有亲自安抚司马环这表妹:“还得劳妹妹多多体谅大娘娘,大娘娘现意识不清,又因听信了简氏的撺掇,才至于不分好歹,让妹妹受了委屈,可我想着,大娘娘毕竟是妹妹的嫡亲姑母,是血缘至亲,妹妹是万万不会忍心见大娘娘病症愈重,身边还没个为她着想的人照料。”

  司马环……

  很好,现如今看来,皇帝也是意识不清了,竟然连太后不分好歹的话也直接说出口来。

  司马环本无意当真“辞职”,她还想亲眼看着司马环一命呜呼且死不闭目呢,于是便接受了来自天子的宽抚,只有的话,还是得借机说出来:“官家既知姑母的疾症正是因为不断有旁人挑唆才至于久久难愈,且官家又是一心盼着姑母得以康复,何不下旨……并非妾身不知分寸妄言内廷人事,只是宸妃回回探望姑母,姑母就对妾身怨恨一分,妾身着实担忧,姑母会因宸妃的挑唆,做下自损玉体之事……宫里人多口杂,恐怕难以掩盖得住。”

  “潘吉,你去,警告简氏,她要是再敢踏进福宁阁一步,立即杖毙!”羿栩干脆利落的了断了表妹的后顾之忧。

  司马环悄悄用目光,一掠她曾经很是敬重的表兄。

  这九五之尊,看来也是黄泉路近了。

  转身之时,也不曾微笑。

  回到福临阁,她直接去见司马芸,看着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太后娘娘,而今嘴上结的一圈疮痂已经是让面容越发可憎,活像个老乞妇,却偏穿着绫罗锦衣,仇视着她的一双眼,目光浑浊,司马环心中忽然涌上一阵悲凉,但却不与司马芸相干。

  她伤感的是相隔已久的年月,她那时还真心敬爱着这位亲长,原以为唾手可得的岁月静好,尽为这样一位亲长恩赐,怎么也不会想到,姑母会亲手把她送上穷途末路,而她,也将亲手把姑母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官家不会见你了,还下令不许简氏来见,大娘娘就别妄想太多了,如若受不住这座囚牢,莫如早早解脱,哪怕在黄泉地狱,受遍油锅剥骨的酷刑,却终能争得一个投胎犬畜的机会不是?”

  “司马环!”司马芸的手指直冲侄女的鼻尖:“你,你甘心听信晏迟的摆布,你怎不想想你的父兄,到头来会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你一个寡妇,要没了娘家依靠,你会落得什么下场!!!”

  “我的人生,早已经被你们毁了啊,我当然不会有好下场。”司马环轻轻一笑:“父亲,兄长,他们明明知道是你,是你要害我的平儿,可他们助纣为虐,还继续帮着你,谋害我的夫郎,你们可曾念及半分骨肉之情?你们眼中,只有荣华富贵,你们的心早就为权欲所迷,你们滥杀无辜,你们祸国殃民,多少人都在诅咒你们不得好死,你们,不我们,怎么会有好下场?

  大娘娘,刚才我见过了官家,我瞅着,官家的气数已尽了,他也不会活太久,是啊,弑父篡权,残杀手足,冷酷无情狼心狗肺,哪怕是贵为九五之尊,却仍旧逃不过因果报应。姑母难道非要等到白发人送黑发人,再尝一尝我所受的痛苦?”

  “你胡说,你胡说!晏迟哪怕是手段通天,他也休想弑君!!!”

  “大娘娘真是直至如今方还心存侥幸。”司马环摇了摇头:“大娘娘既不肯赴死,那就睁眼等着吧,等到穷途末路的那一天,等着心如刀绞的那一日,等着看你煞费苦心的经营,到头来付之东流,成为世人津津乐道的笑话。”

  司马权并不知道自己女儿的言行。

  诚然,他的妻子郑氏偶尔也会入宫探望太后,太后捂着嘴斥怨郑氏生了个逆女,可结果是郑氏都以为大娘娘果然癔狂了,笃信她的女儿绝对不是太后口中跋扈张狂狼心狗肺的那种人,所以这些话,自然不会和司马权提起,司马权现又不能再与太后直接会面,又怎知福宁阁中的情形?

  但他却还是能出入福宁殿的。

  羿栩就更烦躁了,破天荒的把司马权好番训诫:“舅舅这时毛遂自荐,想要出任平叛大将一职?你这不是……摆明让天下人讥嘲你不自量力还偏想着争功求名?!舅舅以为衢州得复,羿枚、羿桓就铁定能一败途地了?舅舅以为衢州城原本就是不堪一击?那宋屏可是舅舅举荐的大将,结果呢,所率四十万大军,竟然无法攻克衢州,舅舅还想质罪湘王失职?湘王若真以功勋为重,难道不知斩获叛卒首级越多对他而言就是越是有利,可湘王起初就说了,外有辽廷虎视眈眈,此番平乱我朝必须控制伤损!

  穷寇勿追,此乃军法基准之道,纵容那些个叛军奔逃舒州,众士卒甚至闹不清衢州因何被破,为免被追责,只会告诉羿桓湘王料敌如神,用兵有道,这些人对湘王心存畏惧,下次交锋必生恐惶!

  反而要是湘王紧追不舍,因此损兵折将,纵然收复了衢州,却仍难以将衢州叛部斩尽杀绝,多少会让叛党认定,湘王也不过如此,毕竟,朝廷军力与衢州军力相差悬殊,胜负本就不存悬念,湘王要想震慑敌部,扰乱对方军心,只能以极小的亡损获取首胜。

  如此浅显的兵术,连我都洞谙,舅舅却一无所知,真让舅舅率军出征,舅舅用何担保必胜!”

  精神不济的天子说了这一歇话,大觉疲惫,故而根本不再听司马权辩解,把人打发走了,气喘吁吁的烦闷着。

  而这些烦恼,现下他也唯有冲清箫说了。

  “我情知兴国公并无大能,做不得栋梁砥柱,只因为他毕竟是我的嫡亲舅父,司马一门的兴衰荣辱,也全靠我这外甥的恩赐,兴国公绝不会有二心,也必然会依君令行事。可我这病症,拖延日久,竟半分不见起色,小穆,我也不得不忧愁身后事了,万一……现在的情形,我连皇位交由谁继承都且一筹莫展,更不提真到那一日,兴国公自保尚且不能,还如何有能力辅佐幼主执统天下。”

  天子终于也担忧寿命不长,黄泉路近了。

  清箫却劝道:“官家这是杞人忧天了,官家的病症本无大碍,春山居士所授的练气之术,前些时候官家练行不也大有收益么?无非是因为最近国事繁重,九地叛乱滋生,官家方才没有闲睱调理龙体而已,待得叛乱平定,官家不再困扰于劫祸,静下心来调养,还怕龙体不得康复么?”

  羿栩再次受到了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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