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指模的验证方法,说起来并不复杂,只需涉事人现场摁下指印与文书上的指印两相比较便是,可人与人的指纹虽说不同,但真要堪察清白异同还得具有相当的技巧,这不是臣公必学的技能,也唯有涉及刑案的官员但凡还算认真负责,不肯轻信仵作的判定,自己个儿专研学成这门技巧,以防错判误判。

  葛时简是个认真负责的官员,当然早早学会了这项技能,便是不少案件并非他亲自审理,嫌犯画押之后,为防供状是吏员伪造,他还需要再验证一遍供状上的指印是否真为嫌犯所摁。

  而除了晏迟点名的那几位,今日殿上谙悉指模堪验技能的官员竟有近二十人,也当然个个都对这起公案是极其关心的,虽说其中,也有那们几个人是兴国公的党徒,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势必不敢“误判”,把文书和验件拿起来一眼一眼又一眼地看了几十回,咽了口唾沫,都以一种十分微妙的眼神无可奈何地盯着“党首”。

  金敏先反应过来大事不妙,深具城府老奸巨滑的人,这个时候也再沉不住气了:“诺书上的指模绝无可能和我们一致!”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们明明听信了兴国公府的“奇人”所提供的“奇术”,将那种药水事先涂抹在指头上,如此摁下的指印就会发生改变,且这个“奇术”还经过好些回验证,确确实实是有效用的,于是乎他们才敢放心大胆地画押,不惧要命的把柄落在辽主手中!

  沈炯明也是惊慌失措。

  两人当然想不到,那瓶药水有效期只限一日,十二时辰之后能够改变指纹的药效就挥发了,跟普通的井水并无差别,又哪里还能改变指纹呢?就连贾高松也没有想到,当时为谨慎之故,先将三封诺书带回无情苑中,确定自己去私见兴国公三人一事没有败露后再投交据点,哪料到对他的行动了如指掌的晏大王竟然用三封假的诺书调了包,真正的诺书其实一直在湘王府,湘王今早才把诺书交给了已经投诚的耶律齐,作为呈堂证凿。

  但这“绝无可能”的因由,他们能当众说明吗?

  贾高松说明真正的诺书分明已经送至上京?沈、金二人说明他们在画押之前已经动了手脚?这话说出口,也就是承认了诺书的存在。

  证凿还不仅仅只有此一件。

  已经沉默了一阵的蝉音这时又开了口:“妾身因取信了沈公,在相邸行事很是便利,遂买通了沈公长孙女居院的婢女,沈小娘子素来与兴国公府的好几个小娘子都极要好,妾身是想通过这婢女之口打听闺秀间闲谈时,是否透露出沈公如何谤害湘王殿下的蛛丝马迹,不曾想这婢女一回告诉妾身,就在贾高松自投罗网的前一日夜间,沈公竟然叩开了原本已经落栓的院门,沈小娘子已经睡了,那晚上却正逢婢女值夜,她听见响动,亲眼目睹婆子开了院门,沈公入内,嘱咐不必惊动沈小娘子,也不让仆从们跟随。

  婢女悄悄窥望,只见沈公竟掘开院子后头角落里的一株梅树下的泥土,把什么物件放入土中,又再细心的掩埋,妾身不知沈公在泥土中掩埋了什么,但这事蹊跷,猜度着那物件必然要紧。”

  “你胡说八道!”沈炯明愤怒的指斥。

  这确然是蝉音胡说八道,那物件是晏迟交给她的,且告诉她联络沈小娘子院中的某个婢女,交待那婢女把物件藏在何处。

  既是要栽赃,这时当然需要掘出查验。

  是一封诺书。

  这一封诺书乃贾高松亲笔所写,诺书虽然没摁指印,却盖着他身为辽国细作的令印,而诺书的内容不仅坦诚了他乃辽国细作的身份,还书写明白与他勾通者乃湘王晏迟,晏迟的指令正是让他利用细作挑生卫国内乱,还有湘王妃下令他把背叛湘王的蝉音杀人灭口,总之这封诺书上所写的,正合沈炯明、金敏以及贾高松的供诉。

  晏迟弹了一弹诺书:“沈炯明,你等虽然串通了贾高松早计定要谤害我,不过因为他毕竟是辽国的细作,且你等三人还写下了诺书递交辽廷,看来你们也不放心贾高松,为防他临阵胆怯,反而将实情供诉,才让他写下了这封供书以为要胁,你可真会藏地方啊,你那孙女还未及笄,哪怕是我下令察抄你相邸,也不可能留心一个小丫头的居院,把闺阁女子的住处掘地三尺,但你万万没有想到,不仅是我,连官家都对你早生防范,即便你等机关算尽,也必入罗网。

  你等指使简氏谋刺太后未遂,简氏于福宁阁行凶时被当场逮获,有太后指控,官家早下决断彻察,而你等串通贾高松意图嫁害于我,早已暴露了奸计,哪怕耶律齐未曾劫获你等诺书,外察卫也早便察清了临安城中各大据细作的据点,本王何愁不能察获罪凿。”

  晏迟这一番话,再度提醒了金敏。

  再无别的退路,所幸还有一个杀手锏。

  “晏迟,枉你狡辩造伪,意图瞒骗满朝文武,假称奉官家之令行事,却无法让深获官家信重的祁尚书听从你等叛臣逆徒,福宁阁失火次日,祁尚书动了疑心,行使直入福宁殿之权欲察事案真相,却为你等阻拦在殿门之外!祁尚书亲眼目睹宸妃当日亦在福宁殿外求见官家,如你所言,若是宸妃是被当场逮获,为何你等不曾立即将宸妃押禁!

  分明是你,串通辽国细作想要嫁害我等,见宸妃动疑,方才将宸妃押禁,趁太后智昏,诈欺太后指控,为了坐实我等罪凿,又再串通耶律齐伪造文证,上演今日这出辽逆和辽奸互相指控的阴谋,你早将官家拘禁于内廷,这就是你无法狡辩的罪凿!

  祁尚书,今日晏迟的种种罪行,再无所疑,兴国公乃太后胞弟,官家嫡亲舅父,怎会如晏党所指控犯下弑害太后的恶罪?!眼下之计,唯有以官家所赐你之令牌,号宫卫先救官家脱身,方能将晏迟一干党徒论罪处杀!!!”

  不得不说,金敏这一点还是判断得异常清晰的。

  哪怕天子的确听信了湘王所进的谗言,也绝不会罪处兴国公,所以湘王必然不敢让天子前来勤政殿,当满朝文武面前亲自断处,只要祁尚书站在他们的立场,号召宫卫闯进福宁殿迎出天子,他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这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兵谏,他们只是动用宫卫拆穿晏迟一党的诡计,让天子明明白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兴国公和晏迟两方阵营之间做出取舍。

  羿栩也的确先赐了祁诚令牌,危急时刻,祁诚有权调集宫卫便宜行事。

  而祁诚的旧部,无不知他们的旧统领仍然拥有这项权限。

  大殿之中的气氛再度紧绷。

  徐太傅看了覃太师一眼,却见他的老搭档似乎在闭目养神。

  紧跟着就见祁诚出列:“湘王殿下之言并非狡辩。”

  这一句话后,其实已然尘埃落定了。

  “祁诚,连你也……”金敏瞠目结舌,而沈炯明俨然已经瘫软在了椅子里,面如死灰。

  “祁某奉官家亲口下令,配合湘王殿下彻察福宁阁事案,官家的确告知祁某,简氏行凶时被当场逮获,太后也亲口指认了简氏意图谋刺的大罪,官家令祁某不得走露消息,佯作听信沈、金你二人的诡辩,实乃决心察实蛰伏在临安的辽国细作。”

  陈皇后直到这时,终于才一点都不再紧张了。

  作为中宫皇后,同样也是配合湘王殿下察案的人,她肃然步于言道,就在那张虚设的宝座下,转身面对文武臣公:“获官家旨令代管军政大事的湘王,奉令执掌内察卫的穆侍郎,福宁殿的大监潘内臣,再兼手握官家所赐权令的祁尚书,还有我这中宫皇后,均能证实沈炯明、金敏罪行早为官家察知,你等还要如何狡辩,难道要称我们都串通一气意图谋逆?是了,你等还事先散布先汴王未曾罹难,为西夏王廷收容,湘王意图推举先汴王篡夺皇位的谣言,也早有罪实,你等叵测的居心,今日在勤政殿上暴露无疑!此案,已经清清白白,我乃后宫,不预政事,但湘王却奉官家旨令,可处断此一罪案,无论你等是否心服口服,今日都难逃罪究!”

  陈皇后既然已经作了结案呈辞,晏迟自然也没有多余的废话。

  “司马权、沈炯明及金敏,外通敌国,谋刺太后意图嫁害本王,虽未遂,但罪实确凿,当诛!”

  沈炯明、金敏乃至简氏一族的确应当获诛,不过司马权尚不及回朝,他的身份又颇为特殊,晏迟却也以“当诛”二字涵括,这多少让祁诚心中一凛,哪怕是徐太傅、辛枢相,甚至龚佑、葛时简等等,心中也颇有些掂量和疑惑。

  不是觉得司马权不能“当诛”,而是众人其实都清楚当今天子留着司马权还有“用处”,可湘王却宣告了司马权的死刑,不得不让他们怀疑这并非天子的决断,徐、辛等人已经许久未见过天子了,哪怕祁诚前不久还见过,两只耳朵确实听明白了天子所说的每一个字,可让天子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之五马分尸者,并不包括司马权。

  “劳大丞相亲笔拟旨,再劳祁尚书亲自将草拟送往福宁殿呈报官家审夺。”

  晏迟紧跟着就是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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