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羽长秀如释重负,笑道。

  “大殿英明。”

  织田信长摇摇头,说道。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我不会和斯波家翻脸的。”

  说着,织田信长心头不禁浮现斯波义银的模样,忍不住吸了口气,扒拉一下嘴巴,仿佛在吞咽口水似的。

  “派人给朝仓景纪去个信,说我敬重津多殿的为人,不会强攻敦贺港。但她若是不能安分守己,就别怪我下狠手。

  此战之后,由幕府决定敦贺郡的归属,让她好自为之。

  另外,进兵木目峠的消息,我已经派人传给了明智光秀,她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为朝仓景纪求情吧。”

  正说着,明智光秀请求入见的消息刚巧传入本阵,织田信长冲着丹羽长秀得意一笑。

  一切尽在掌握。

  ———

  得到织田家突入目木峠的消息,明智光秀就知道是该自己出场的时候,于是主动前来织田信长本阵,正巧丹羽长秀也在。

  三人见礼之后,织田信长假惺惺问道。

  “明智姬怎么来了?战局进展非常顺利,你且安心等待我军胜利的好消息。

  我现在军务繁忙,没什么功夫与你闲聊,待降伏了挑衅幕府的朝仓义景,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谈。”

  明智光秀面对咄咄逼人的织田信长,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浅笑说道。

  “织田殿下勇于任事,愿意主动为幕府分忧解难,实乃天下之福。

  朝仓义景不服将军御令,三次拒绝上洛,还要出言不逊,挑拨将军与织田殿下的关系,实在是不可饶恕。

  可是,对敦贺郡司朝仓景纪的任命,乃是先代从京都发出的御令,她是幕府认可的敦贺郡望。

  外臣恳请织田殿下谨慎明辨忠奸,不要让战乱波及无辜。”

  明智光秀这话有理有节。

  朝仓宗滴死后,朝仓义景几次要求朝仓景纪前往一乘谷城,想要趁机挟持她,夺取敦贺郡,但都被谨记母亲遗言的朝仓景纪拒绝。

  朝仓义景的薄凉,早就被朝仓宗滴看透。所以她才会在死前为斯波义银搏命,留下一份恩义福泽与朝仓景纪。

  朝仓景纪守在敦贺郡,并非是坐以待毙,她身后的斯波义银一直在想办法活动,撑她坐稳权位。

  斯波义银一边给她大量的北陆道商路好处,让她能够有足够的筹码收买敦贺众,一边恳请幕府的足利义辉承认她的敦贺郡司之职。

  郡司一职,其实是属于天皇朝廷的官职体系。自三代将军足利义满屠灭天皇朝廷之后,唯三支公卿武家拥有这份体面,并称三郡司。

  朝仓家的郡司,其实是当初朝仓家以下克上,赶走守护斯波家之后,自说自话的遮羞布。

  敦贺郡曾有过一次反叛,朝仓宗滴平定叛乱之后,朝仓家督便以敦贺郡司之名让她镇守敦贺郡。

  如今,斯波宗家的嫡子斯波义银,恳求幕府承认朝仓宗滴这一脉的敦贺郡司。

  虽然官职略显唐突,但足利义辉还是给斯波义银面子,认可了朝仓景纪统治敦贺郡的名分。

  朝仓景纪背靠斯波义银,一手商利,一手名分,几近无懈可击。朝仓义景无奈死了夺回敦贺郡的心,默认朝仓景纪的半独立地位。

  如今,织田信长以朝仓义景不尊幕府为由,掀起战事。明智光秀用先代足利义辉给予的名义为朝仓景纪求情,并不显唐突。

  织田信长要讨伐的是不尊幕府的朝仓义景,这与忠于幕府的敦贺郡司朝仓景纪又有什么关系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要是讲道理有用,武家还要刀枪干嘛?

  织田信长对明智光秀的辩词,只是冷淡的说道。

  “朝仓景纪既然问心无愧,为何我率天兵前来,她不举义随我攻打朝仓义景,反而要抗拒天兵?谁知道她们是不是有所勾结?

  朝仓景纪是忠是奸,还得仔细查查清楚。

  不过,明智姬你放心,我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织田信长这话就非常不要脸了,明明是织田大军突袭敦贺郡烧杀抢掠,敦贺众能不反抗吗?

  朝仓义景带兵来救,织田信长却硬要说朝仓景纪有从贼之嫌,真是厚颜无耻。

  可织田家人多势大,道理都在拳头上,明智光秀又能说什么?

  她只能陪笑道。

  “织田殿下说的是,这件事还是让朝仓景纪大人自己来解释比较妥当,也不会再起什么误会。”

  织田信长摆明了就是拿捏朝仓景纪当筹码,要和斯波家谈条件。

  明智光秀也只能点头认可织田信长的说法,但她必须确保朝仓景纪的性命无碍。

  朝仓景纪不能死,这是明智光秀的底线,不然近幾斯波领没法向斯波义银交代呀。

  见明智光秀服软,织田信长满意的说道。

  “只要朝仓景纪不主动寻衅,我自然会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暂时不会攻打敦贺港。

  我听说,她似乎还未婚配?”

  明智光秀不知道织田信长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但还是点头道。

  “确实如此。”

  织田信长笑容依旧,目光却有些冷。

  “你说这些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成年了却不知道娶夫生女,家业怎么延续下去?

  说起来,敦贺朝仓家也算名门,堂堂家督会找不到男人吗?我啊,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快活的姬武士。

  这人哪,无父无母无夫无女无牵无挂。你说,这让上位者怎么能安心用她们?想想都觉得瘆人。

  最好的姬武士,就是有家有业,再欠上一屁股债,做事才会谨小慎微,任劳任怨。

  那才是让主君能够安心使用的好姬武士,才是武家社会稳定的中坚力量。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听说,斯波家的重臣大多也是不婚?年纪都老大不小了,却一个个了然一身,做事无所顾忌,我都忍不住替津多殿担心。

  津多殿是怎么想的?用这些个武家维持家业,他晚上睡得着吗?”

  明智光秀面上依然是笑盈盈,目光中却闪过一丝精光。

  织田信长终究是忍不住了,她指桑骂槐,说的哪里是朝仓景纪,明明是斯波家那些妄图入赘的不安分武家。

  想到织田信长与浓君已经许久未曾同房,看到织田信长此时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城府深如明智光秀,都快憋不住笑了。

  真是自己眼里进了沙子,看谁都不顺眼。织田信长这心思,还真是好懂。

  斯波重臣不婚配,这句闲话自足利义辉在世之时,就在京都流进流出,甚是难听。

  足利义辉当年刻意打压近幾斯波领,就有意要让这群色胆包天的姬武士知道尊卑轻重,别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英武的剑豪将军,威严的强情公方会惨死二条城,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来自斯波重臣们的反噬。

  这天下,果然是没有新鲜事。

  现在轮到织田信长当权,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一样是警告不肯婚配的斯波重臣,只是不知道她将来的下场比起足利义辉如何?

  明智光秀刚想回话,外间忽然一阵骚动,织田信长皱眉吼道。

  “谁在外面喧哗!”

  森兰丸匆匆走入本阵,鞠躬抱歉道。

  “非常对不起。

  大殿,外面来了三名姬武士,是替市君殿下送东西给您的。

  但她们说什么都不肯把东西交给我转达,一定要亲手交到您的手中,说这是市君殿下的命令。”

  织田信长眯起眼睛,沉声道。

  “让她们进来。”

  森兰丸鞠躬出去,不久便带入三名姬武士,皆是风尘仆仆,眼看是日夜兼程赶来。

  三人入见行礼,织田信长盯着为首那人,问道。

  “你是阿良?市君让你送什么东西给我?”

  阿良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小豆袋,鞠躬上前,奉与织田信长。

  “主上命我三人快马赶来,为大殿献上这小豆袋。”

  织田信长疑惑得接过小豆袋,左右看不出来有什么意义,于是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阿良恭谨回答。

  “主上说是他亲手采摘的夏豆,很是新鲜,想请大殿品鉴。”

  织田信长一愣,之后勃然大怒,骂道。

  “胡闹!我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就这点小事也值得派三名姬武士快马加鞭,大动干戈吗?

  市君真是越来越放肆!越来越不懂事了!”

  阿良等三姬伏地叩首,面对织田信长的雷霆大怒,不敢说话。

  一旁的明智光秀望着织田信长手中的小豆袋,却似乎来了兴致,鞠躬说道。

  “织田殿下,这小豆袋甚是有趣,可否允我一观?”

  织田信长气呼呼得把小豆袋丢给明智光秀,嘴里还在嘟囔不满。

  “整天就知道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也不知道早些为浅井家诞下子嗣,稳固两家的友谊,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织田信长正在敲打明智光秀,心中不免存了借机观察她,收服她,为日后睡服斯波义银,拿下斯波家做准备的期望。

  可市君的东西恰巧在此时送来,让她有些心乱。

  市君与浓君可是感情深厚,无耻如织田信长,背着浓君这个结发之夫图谋别家的未亡人,也会心虚如被抓奸。

  心烦意乱之时,她竟然没有发现市君任性妄为的背后,小豆袋中所蕴含的深意。

  也许是出于自信,刚才帮浅井长政彻底掌控三郡之地,又一起合谋弄死了藤堂虎高,织田信长完全没意识到浅井家可能会背叛自己。

  明智光秀盯着手中的小豆袋,看见两头被死死扎住的袋口,哈哈大笑。

  “这袋子真有趣,竟然是两端开口,两头扎死。”

  可能是明智光秀笑得太过刻意,织田信长与丹羽长秀同时看向小豆袋,面上一凝。

  织田信长转头看向跪拜的三姬,问道。

  “阿良,市君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阿良摇头道。

  “主上没有。

  只是最近内院不安宁,主上刚才处决了两个偷窃的侍男。

  这次送东西来,也是主上临时起意,出发之前千叮万嘱,一定要我把小豆袋亲手交给您,不得假手她人。”

  阿良是市君的陪嫁姬武士,许多事看在眼中,多少看懂了内情。只是这话,她不能随便乱说。

  织田浅井两家既是姻亲,又是盟军,更是一起上洛的亲密战友。

  浅井久政不怕市君送东西,只查书信,就是自信织田信长不会对浅井家起疑心,送点东西也无妨。

  浅井家背叛这话,市君可以说,但他不方便写下书信,只能靠小豆袋暗示。

  而阿良又算什么东西,她的身份低微,根本没资格说这种话。

  即便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织田信长也很难相信,还不如这模棱两可的小豆袋管用。

  此时听了阿良的暗示,织田信长冷着脸朝明智光秀一伸手,明智光秀恭谨将小豆袋双手奉上。

  颠了颠手中的小豆袋,织田信长却觉得甚是沉重。

  浅井长政真的会背叛自己吗?市君这个不通武家政治的家伙会不会搞错了?

  织田信长的目光转向一旁的丹羽长秀,丹羽长秀肃然道。

  “大殿,我军的后勤补给要从南近江出发,穿越北近江高岛郡,若狭国,已然漫长。

  若是北近江真有变数,这三万大军孤悬在外。。只怕。。”

  近江国北部的野坂山地与伊吹山地在爱发关交集,分割关内关外两地。若狭国与敦贺郡悬在关外的海岸线,回旋余地极小。

  如果织田大军的后路被断,即便对当地刮地三尺,也支撑不起三万大军的后勤保障。

  要是被朝仓浅井两家堵着前后关口,等织田军势疲乏之后再南北夹击,缺乏粮草军备的大军甚至可能瞬间崩溃。

  织田信长敢于越过浅井家领地出击,就是认为浅井长政这个弟妹值得信任。可现在,她的弟弟却传讯暗示,弟妹靠不住了。

  织田信长深深呼出一口气,面色冷了下来。她故作镇定,看了一眼旁边不动声色明智光秀,沉声对阿良说道。

  “你们三个先下去休息一夜,明天回返小谷城告诉市君,东西我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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