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斯波编制待遇,也就是一年六石的铁杆庄家。

  虽然这点钱粮在畠山高政与蜷川亲世的眼中并不算多,但这份荣誉却是很重。

  津多殿亲口承认的斯波义士,这份荣誉是钱粮买不到的。要是能让自家子侄混上一个,日后在幕府内外厮混,总能多份面子和方便。

  可这份想法还未付诸实施,就被义银一巴掌拍掉了。义银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可谁敢不当真,那就只能是按照战功分配了。

  事已至此,蜷川亲世与畠山高政自然不愿意再找麻烦。回去还得叮嘱各家别犯糊涂,万一惹得津多殿雷霆之怒,谁都承受不起。

  既然恩赏的事已经解决,两人也不再多熬义银的精神,先后告辞,恭谨退走。

  等她们两个离开,在旁陪坐的蒲生氏乡再也忍不住,冷哼一声。

  “利欲熏心之徒,连圣人对义士的恩典都敢乱动心思,真是可耻。”

  她是聪明人,自然对两人的想法洞若观火,甚是不屑。

  义银倒是很看得开。

  幕府武家就是这个德行,这么多年下来,义银早就牙疼惯了,不抱任何希望。

  既然不期待,当然也没什么可郁闷的,他笑道。

  “利益熏心才好,真要是柴米不吃油盐不进,我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料理她们了。”

  蒲生氏乡心头一动。

  “君上的意思是,要对这些幕府武家下手?”

  义银反问道。

  “先不说她们,且说说你,你好像对我恩赏义士的做法,不是很满意呀?”

  蒲生氏乡伏地叩首,惶恐道。

  “臣下不敢。”

  义银笑道。

  “有什么敢不敢的,这里又没有外人,你照实说。

  若是连你嘴里都听不到一句真话,这称孤道寡的日子,我实在过得没什么意思。”

  义银做事当然有自己的考量,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多讨论,多沟通,尽可能争取支持再行动,总比专断独行要好。

  蒲生氏乡听到那句没有外人在,顿时心头一暖,凝神想了想,说道。

  “君上许我重任,掌管同心众,主持斯波遴选,我自然要对斯波编制上心。

  斯波编制建立两年,从最初的一千出头,已经膨胀到现在的两千余人,实在是太快了。

  此次斯波织田大战,真田信繁已经取走二百个斯波编制,真田家正式拜入斯波家臣谱系。

  前田利益,前田利家,山中幸盛,岛胜猛麾下的功臣不少,战后必然上书请功扩编。

  我估摸着,至少也得给三五百个斯波编制,才能打发了她们。

  可您这一百名斯波义士,享受斯波编制待遇,却不入斯波家奉公,实在是。。

  君上,斯波编制总数,这次怕是要越过三千之数了。即便斯波忠基金充裕,还是应该谨慎扩编。

  当年,镰仓幕府御家人制度崩溃的根本原因,就是源于收入不足以应付恩赏。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臣下斗胆,恳请君上慎行。”

  蒲生氏乡这话是老成谋国之语,能从她这个年纪不大的姬武士嘴里说出来,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镰仓幕府是武家的第一个政权,制度简单明了,没有后世那么复杂。

  御家人制度,其实就是以奉公恩赏为核心的契约精神,不像后世弯弯绕绕的守护体系,借守护大名来分薄幕府对姬武士的责任义务。

  换而言之,镰仓幕府与御家人是两元制的契约双方,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幕府连个背锅的替罪羊都找不到,只能含泪扛下所有责任。

  就因为足够简单,所以镰仓幕府的动员力并不差。姬武士看得到真金白银,自然愿意流血牺牲。

  只可惜,蒙古入侵的可怕程度超过镰仓幕府的想象,镰仓幕府付不起恩赏,对不起苦战归来的有功御家人,只能硬着头皮选择赖账。

  于是,奉公恩赏的契约被撕毁,武装讨薪的姬武士覆灭了镰仓幕府,这让足利幕府心有余悸,连带御家人制度也被守护体系取代。

  守护大名分走了足利将军的权力,也带走了足利幕府的麻烦。将军,大名,姬武士的三层关系,把许多责任丢给了守护大名去扛雷。

  斯波义银建立起的斯波编制,可以说是变种的御家人制度。以斯波忠基金的年金发送,让拥有斯波编制的姬武士分享斯波家的利益。

  理论上,只要斯波忠基金还能发得出年金,拿着铁杆庄稼的中下层斯波姬武士,就是斯波家业最坚定的拥护者,牢不可破的基石。

  但从辩证的角度来看,世间万物都是一体两面,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斯波编制是稳固斯波家的基石,说不准哪天也会成为掀翻斯波家的暴风,必须谨慎对待。

  扩编过快,会迅速消耗掉斯波忠基金的资本,不利于长治久安。最重要的是,扩编容易,缩编太难,走上这条路就没法回头了。

  所以,把持斯波遴选的蒲生氏乡,她对扩编一直是不情不愿的态度。即便被三地斯波领诟病为吝啬之徒,她也是冷淡处理毫不动摇。

  蒲生氏乡是真的爱煞了斯波义银,宁可得罪人,也要替君上把好门户,不让斯波家被人挖了墙角。

  这次斯波织田之战,大量姬武士因功受赏,这个斯波编制必须扩编,蒲生氏乡捏着鼻子也就认了。

  但斯波义银竟然又开了一个口子,给了近幾联军其他各家一百个斯波编制,还是不入斯波家奉公的义士,这让蒲生氏乡很是想不通。

  武家笃信奉公恩赏原则,其实是权利与义务的等价交易原则。

  斯波义士享受斯波编制待遇,却不用对斯波家承担任何责任,履行任何义务,这不符合武家规矩。

  蒲生氏乡因此产生不满,也就可以理解的。

  义银当然知道蒲生氏乡对自己忠心耿耿,不愿意多出编制,也是为了斯波家好。

  但是,这斯波义士的恩赏却是义银深思熟虑的结果,不可能因为蒲生氏乡几句话就改变。

  反过来,义银还要说服蒲生氏乡心甘情愿把这一百义士的编制另外登记造册,以后甚至还会扩编。

  虽然斯波义士看似有诸多不妥,但这其实是着眼于政治大局的考虑。换而言之,这是一笔政治投资,意义重大。

  义银说道。

  “这一次,岛胜猛与山中幸盛做得非常聪明。

  关东联军在越前国打得不错,功劳不小,却甘愿放弃土地恩赏,跟着她们两个上书,山呼圣人。

  你猜是为什么?”

  蒲生氏乡一愣,没想到义银又忽然把话题扯到了关东联军身上。

  义银也不等她回话,直截了当说道。

  “岛胜猛与山中幸盛私下给我来信,说明她们与关东联军各家所做的交易。

  武田信玄在关东鼓吹征伐东方之众,北条氏政明确表态支持。她们两人就是以常务理事会支持东征为筹码,与关东联军做了交易。

  关东联军不贪图近幾与北陆道的土地恩赏,打完这场斯波织田之战,常务理事会就会通过决议,支持对不义的东方之众用兵。

  有半个关东平原的土地可以征服,关东各家哪里还看得上近幾这边鞭长莫及,又说不准能有多少的土地恩赏呢?”

  义银心里很清楚,这主意一定是岛胜猛出的,山中幸盛那个蠢萌脑袋应该是想不出这么好的办法。

  关东联军的战后恩赏,的确是义银的一个大麻烦。

  如果不能做到让关东各家满意,关东侍所的号召力就会受到影响,日后他再想拉人出来干架,就很难做到一呼百应。

  岛胜猛这是把内部矛盾,对外输出。

  不但化解了义银的土地恩赏之苦,还调动了关东各家的积极性,把矛头对准了不服从的东方之众。

  以大义之名,行排除异己之事,真是打得一手好牌。

  东方之众那里有足够的土地,能够让关东各家满意,化解她们对西征织田没拿到丰厚恩赏的不满。

  看到了东方之众的下场,日后关东侍所再做动员,不愿出兵的人可得仔细想想,别落得和东方之众一样,被以不义之名征伐剿灭。

  蒲生氏乡也不得不跟着点头,说道。

  “关东联军那边的确做的不错,为君上分忧不少。”

  义银苦笑摇头,说道。

  “关东形势复杂,上杉,武田,北条等强藩都不是好糊弄的,岛胜猛,山中幸盛,大熊朝秀三人维持关东侍所常务理事会,很不容易。

  再加上各地的名门豪族,有力武家,大小势力犬牙交错,又有真田信繁异军突起,我都不知道该拿她们怎么办。

  好在,还有东方之众这群不义之人,总算给了大家同一个目标,可以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我也算是松了口气,至少在弄死东方之众,平定半个关东平原之前,关东侍所内部的团结,不会有太大问题。

  可近幾这边,就让我为难了。

  压下织田信长之后,我去哪里再找一个有足够份量,能引发同仇敌忾的目标来稳住内部,团结近幾各家?”

  蒲生氏乡眉间紧缩,心中忽有一丝明悟。

  “君上的意思,这一百名斯波义士,是用来团结近幾各家的筹码?”

  义银呵呵一笑。

  “团结?近幾武家,特别是幕府这些混账,尽是些见利忘义,趋炎附势的家伙。

  从八代将军之乱算起,近幾已经乱了百年之久。

  心存忠义的武家名门早就死光了,活下来的都是些不知廉耻的墙头草,稍有风吹草动,她们就会闻风而倒,半点靠不住。

  二条城的足利将军,唯恐我夺了她的河内源氏嫡流正统,防我防得比织田信长更厉害。

  近幾各家惊惧织田信长的革新政策,这才愿意为我所用,团结起来与织田家一战。

  如今斯波织田之战接近尾声,织田信长已经决定服软。

  不管她是否真的会改弦易辙,至少态度上不敢再有以前的嚣张,对武家的侵害不会再那么赤裸裸。

  没有了织田家这个外患,我该如何应对内部不服管束的软对抗?

  将军暂且不提,刚才蜷川亲世与畠山高政的模样你也看到了,我能拿她们怎么办?”

  此时的义银,他还不知道明智光秀正在谋划将军出逃之事,对足利义昭那个傻b,只能放在一边。

  织田信长暂时是歇菜了,可织田外患一除,主要矛盾消失,次要矛盾就变成了主要矛盾,幕府内部的王八蛋也不好治理。

  义银倒不怕大家明刀明枪干一场,可偏偏幕府那些软脚虾从来不是依靠打仗获取利益,她们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

  斯波家乃是幕府三管领,义银出身名门中的名门。他不可能学织田信长那样把桌一掀,另开一局。

  他的出身就注定了,他必须是足利亲支,是武家名门,不能搞垮自己的基本盘,把自己赖以忽悠天下人的名分牌坊砸烂。

  足利将军和足利幕府,必然是由织田信长去掀翻,但在织田信长缓过气,重新强势之前,义银要先控制住幕府内外这些狡猾的武家。

  足利义昭眼高手低,不难应付。但幕府内外这些近幾武家却很难缠,义银没办法使用强硬手段。

  这些人知道君子可欺之以方的道理,对义银态度非常恭谨,私下小动作不断。

  就像是蜷川亲世那样,一口一个圣人,舔着地板当狗,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就躺平撒泼耍无赖,义银能拿她怎么办?

  说起来,蜷川亲世始终是站在义银这边的,她虽然是个猪队友,但以义银的仁义人设,明知道她小心思太重,也只能捏着鼻子包容。

  蒲生氏乡跟着苦笑道。

  “君上,您说得我都迷糊了。”

  义银叹道。

  “迷糊好呀,做人就不能活得太清醒,徒生烦恼。

  这次的近幾联军,除了斯波细川两家作为主力,还有来自山城,摄津,丹波三国的近幾武家,与纪伊国的杂贺众。

  杂贺众且不谈,她们是雇佣军,不算入这一百名斯波义士。细川藤孝那边,我另有恩赏,也不会占据这一百义士名额。

  所以,这些名额主要是给来自山城,摄津,丹波三国的武家,以幕臣与地方派的幕府领地姬武士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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