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座古老的小城。

  ——“乌克”。

  乌克地势位于盆地中,四面环山。

  由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分流出的分支河流,从镇中穿过,交汇成一个小小的湖泊。

  在战乱爆发前,这里也曾是贫穷的小镇。

  皮肤蜡黄的当地人,眼神空洞,面容漠然。

  他们衣衫褴褛,或躺、或坐、或睡,在路边,在屋顶,在河岸上。

  有更多的人,隐藏在能够给他们带来安全感的阴影里,苟且藏身,用木然无神的目光,在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以前,

  曾有无聊的地理学者,探讨乌克小镇盆地形成的原因。

  有人说,这里是底壳变动后,整个小镇所在的地面下陷形成;

  有人说,小镇下方有着丰富的地下河系统,日经月累,润物细无声,地面逐渐下沉,形成了这片地貌;

  也有人说,在很多很多年前,曾有一块陨石从天而降,直接在这里砸出了一个坑。

  具体原因,也无人考究。

  毕竟这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贫穷小镇。

  盆地是如何形成的,谁会在意呢?

  在全民召唤后,

  这座小镇,同样经历了暴乱的洗礼。

  遭遇了资深者的掠夺后,这里满目疮痍,只剩下一地狼藉。

  “这就是人类啊。”

  这天,

  一位拥有银白色头发的男人,路过此地。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长袍,长袍上还镶着精致的花边。在长袍下,是漆黑柔顺的内衬,脚下,踏着一双厚实的圆头皮靴。男人面带微笑,走在路上,给人的感觉,像是草原上吹来的风,难以捉摸,却偏偏难以生出恶感。

  “请问,请问你要买罕见级道具吗?只要、只要300点就好了!”

  白发男人路过时,有一位衣服上沾满了干涸血污的女人,蹒跚着走来,向男人兜售罕见级道具。

  她压低声音,也是见男人衣着光鲜,才敢如此。否则,罕见级道具,可是能到隔壁资深者聚集地交换不少食物的,她一般情况下,绝不敢将珍贵的罕见级道具暴露出来。

  白发男人摇摇头,走快几步。

  女人用力咬着下唇,又靠近了一些,用更小的声音:“我技术很好的,200点也行。求求了,求求你了,我太饿了。甚至……我都可以。”

  “哎呀呀,真头痛呢。”

  白发男人讪讪一笑,揉了揉头发:“我可不是你们的同类呢。而且,很抱歉让你的决意受到了玷污,我,不喜欢女人呀。”

  兜售【罕见级】道具的当地女人,闻言,表情一怔。

  她看着男人的脸,完美无瑕的五官,温柔似水的笑容,换做和平年代,哪怕是倒贴都愿意的呢。可是,这样的完美男人,居然不喜欢女人……嘶,太可惜了。

  “嘘。”

  白发男人将白皙的食指竖在唇边,他转头四下一看,见在暗处,有不少蠢蠢欲动的目光在窥视此处,他也只能无奈叹息一声,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包裹里掏出一根干面包。

  “吃吧。”

  女人犹豫片刻,但还是接过面包,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不一会,就将面包吃完了。

  当她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时,那个风一样的男人,不知何时,早已消失。

  ……

  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后。

  白发男人,来到一栋教堂前。

  教堂大门敞开,里面用来祷告的长椅,横七竖八,横倒在地。

  在教堂一角,靠近墙壁的地方,特意空出了一片空地。那里,整整齐齐摆了七八具尸体。每一具尸体上,留着各种不同的伤痕。有的尸体早已冰冷,有的仍带有几分温热,似乎刚死不久。

  他们的年龄、死亡时间、死法,没有共通点。可他们唯一共同之处,就是他们在此刻,都被人摆成了直挺挺的姿势,仰面朝天,双目阖上。他们的手,十指交叉,合在胸前,似乎是一种祷告的姿势。

  在每一具尸体的胸前,静静地摆着一朵鲜艳的小白花。这朵普通的小白花,冲淡了死亡的哀伤,增添了几分庄严与肃穆。

  一位身材瘦弱、穿着黑色神父装的青年,背对敞开的教堂门口,低头祷告。

  当白发男人踏入教堂时,青年神父轻叹一声,戴上了一枚戒指:“请问,您是来祷告的……啊?大贤者大人?”

  青年神父转头一看,瞪了瞪眼,鼻梁上的圆框眼睛歪到一边。

  十分钟后。

  青年神父在教堂只剩下半身、上半身早已倒塌的女神像前,搬了两张尚算干净的凳子,又搬来一张桌子,与白发男人坐在一块。

  青年神父表情上,带着局促不安,在凳子上微微扭动,似乎有些不自在。

  “大贤者大人……”

  在尴尬的沉默后,青年神父鼓起勇气抬起头,准备打破沉寂时,白发男人却笑意岑岑,那温柔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他从长袍里变魔术似地,取出了一盒国际象棋。

  “嘘,别说话,”白发男人笑着眨眨眼:“来一局象棋吧!”

  青年神父愣住了。

  但片刻后,

  他们还是下起了棋。

  一开始,青年神父还有些收敛。

  白发男人的攻势,斯条慢理,不慌不忙,有种温水煮青蛙的感觉。

  可偏偏就是这种棋风,下着下着,青年神父看着己方阵地空空入也的阵营,在一群兵马中被围困得瑟瑟发抖的“皇后”,目瞪口呆。

  “再来。”

  白发男人微微一笑,显得很开心,又来一局。

  第二局。

  青年神父来了脾气,走棋渐露峥嵘,杀气腾腾。

  而白发男人,仍是不慌不忙地应对,该杀的不杀,可以杀的也留一会,一副完全不着急的模样。

  几分钟下来。

  青年神父发现自己的“娇嫩皇后”又被包围了。

  无了。

  他感觉自己输得莫名其妙。

  但心服口服。

  “不愧是大贤者大人。”

  青年神父有些不想玩了。

  “再来哟。”

  白发男人仿佛玩上瘾了,挽起袖子,主动在狼藉的棋盘上重新摆棋。

  “大贤者大人您这是……”

  “小正Boy~啊,十年不见,你和我之间,变得生分了哦。”

  “是,老师。”

  青年神父,本名「言峰公正」,小名“小正”。

  白发男人那熟悉的口吻,让言峰公正低下头,很快屈服于白发青年的威严下,乖乖换了一种称呼。

  可他脸上,显然看起来,有点小开心。

  两人随意聊天。

  第三局开始了。

  “小正Boy啊,十年不见,你长大了啊。”

  “老师还是没有半点变化。”

  “是啊,”白发男人叹息着,随意走出一步棋,随后摸了摸自己的脸,认真道:“在我漫长的生命里,这张帅气的脸,是我唯一的烦恼了。”

  言峰公正:“……”

  他默默地下棋,尝试换了一种打法。

  蛇形走位、虚虚实实、真假难辨……嗯,言峰公正这一局输得更快了。言峰公正突然回想起,在十年前在彷徨海那座移动大山的枯燥日子里,被老师抓着不放,虐杀了千百次的恐惧。

  言峰公正被开始了第四局。

  一边下着,他又忍不住开口了:“老师,好久不见。”

  “对啊,十年了。”

  白发男人温吞吞地下棋,笑道。

  “你今天来是因为……”

  “下棋啊,唉,小正啊,你不知道啊,在那死气沉沉的地方,没有人愿意陪我下棋玩。”

  有人肯陪你下,才是怪事了。

  言峰公正在心里暗暗吐槽。

  没有人愿意,一直品尝输了又输、一输再输、输到头破血流的滋味。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

  白发男人笑眯眯地发问。

  “因为老师技术太好了。”

  言峰公正老老实实回答。

  “不,我其实并不强。”一边说着,言峰公正的一只“马”,折戟沉沙,马腿都被打断,黯然退出战场。

  言峰公正:“……”

  “人类大多数只喜欢注视着‘现在’,可我,却喜欢注视着‘现在’、‘过去’、‘未来’。”

  “老师,正常人不会在下象棋的时候,用‘预言’能力的。”

  言峰公正抬头看了白发男人一眼,有些绷不住了。

  “你不懂,”白发男人笑道:“什么是过去、什么是现在、什么是未来?当你真正看明白后,就会发现,所为过去、现在、未来,不过是由无数的线,交汇而成的谜团。你和我,都身在谜团中。”

  “可老师,你还是赢了。”

  “因为,我在下棋。”

  言峰公正:“……”

  “这十年,过得怎么样?”

  白发男人,没有继续再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

  还是下棋有意思。

  他问起了言峰公正这些年的生活。

  言峰公正一听,沉默了好一会,直到棋盘上又空了一片后,他才回答:“一般,老师。”

  “嗤,你果然还在怪我呢。”

  白发男人撇撇嘴。

  “不敢的,老师。”言峰公正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体内流淌着肮脏的血统,我继承了卑鄙的姓氏,老师能收我为弟子,公正真的很开心。毕竟老师,可是那一位‘大贤者’呢。”

  “你知道为什么,十年不见,我和你会在此时、此刻、此地重逢?”白发男人问。

  “弟子很好奇。”

  “世界万物,都有规律。正如那句话,我们每一个人,都身在谜团中,而不自知。十年前,你被我以‘下棋作弊’的理由,逐出了彷徨海,送进了圣堂教会里,在这个贫瘠的土地上,当一名小小的牧师,你知道当中的原因吗?”

  言峰公正无奈道:“老师,你应该知道,正因为我体内的血液,我才抗拒这个地方。”

  “不,”白发男人笑道:“每个人的存在,皆有缘由。言峰公正,记住,你与我,都是谜团的一部分。”

  然后,

  言峰公正被分心时,又输了一局。

  他默默地摆棋,准备开始下一局。

  十年了,老师已经很久没有和他如此长篇大论。

  而且他还听不懂。

  但这种感觉,令他十分怀念。

  言峰公正在年幼时,因为“言峰”这个姓氏,受尽了白眼。

  他老师也将这个姓氏中,隐藏的故事告诉了他。

  所以,言峰公正,恨不得换一个名字。

  然后,老师替他取了一个名。

  ——「言峰公正」。

  他十年前,来到这里,心怀信仰,默默学习圣堂教会的「奇迹」。

  老师后来悄悄来信说,一切皆有缘由,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可是,十年过去了,言峰公正仍是一脸懵逼,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被老师逐出彷徨海。

  但他相信老师的话。

  因为,他的老师,是彷徨海中,如同谜团般,存活了不知多久的人物——大贤者。

  彷徨海里曾有人怀疑,大贤者很有可能体内存在着远古幻想生物的基因,所以才能存活那么久。

  简单来说就是……他不是人。

  所以他才能活到现在。

  世界上,极少人知道彷徨海大贤者的名字。

  恰好,言峰公正是知道大贤者名字的其中之一。

  那还是当时言峰公正年龄还小,在棋盘上被虐得惨不忍睹,忍不住嚎啕大哭时,老师为了安慰言峰公正,悄悄告诉他的。

  大贤者看着言峰公正默默地开始摆棋,他轻轻按住言峰公正的手,阻止他的动作。他取出一个怀表瞅了一眼,用夸张的动作长叹一声:“哎呀呀,时间来不及再来一局了。”

  言峰公正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喏,送你。”

  大贤者将一个手工人偶,交到言峰公正手里。

  言峰公正一看,那只人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穿着黑色的牧师服,脖子上挂着十字架,褐色的短发,鼻梁上架着老土的圆框眼镜。人偶的整体风格略显卡通,看起来有点呆萌可爱。

  “老师,这是?”言峰公正狐疑。

  十年不见,来这出?

  “礼物啊,”大贤者笑道:“其实,应该是报酬。替老师我办件事。”

  “我就知道。”言峰公正低头,喃喃自语,却小心翼翼地将人偶贴身放在怀里,藏了起来,他却也没有拒绝,问道:“老师,是什么事?”

  “我迟点告诉你。”大贤者起身,拍了拍干净的白袍上,其实并不存在的灰尘,他一步步走向门外。温和的阳光落在大贤者的身上,让他整个人,形同光的化身,让言峰公正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心里险些生出了膜拜的冲动。

  “对了,我另一位弟子,迟点会来到这里,帮助你完成一件事。是个美女哦。”

  “好的,老师。”言峰公正低下头,没有多问,也没什么兴趣。

  “今天天气真好呢。”大贤者用四十五度角,抬起头,仰望天空。他将白皙的手指展在前方,阳光透过指缝,在他面容间投下一片斑驳。这时,大贤者沉默了一会,背对着言峰公正,忽然说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记得的,老师。”言峰公正说。

  “叫一次吧,好久没听人喊我的名字了呢。”

  “好的老师。”

  “?”

  “……梅林。”

  梅林心满意足地向外走去。

  “言峰公正,”

  梅林忽然轻叹,面朝阳光,背对言峰公正,叫出他的全名。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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