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内没有光,但每一个剑仆身上都泛着一层白色的柔光,这便使得那与其交手的江恂一招一式都让旁人看得格外清楚。

  李照心里一边琢磨着如何将这剑仆给弄停下,一边又在观摩学习江恂和剑仆的拆招与喂招。

  江恂的剑是细软的银色长剑,平时收在袖中,出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敌要害,可以说是相当棘手的一种招数。

  但奈何那剑仆刀剑不入,江恂点刺出的每一下都打得是当当直冒火花,却没有给剑仆留下什么可见的伤痕。反而是他自己,肩头被剑仆挑破,手臂上也吃了好几下,隐约透着血色。

  后头的何玉然在听到李照的话之后,不禁开始回忆。

  然而他的记忆中,其实并没有有关李程颐如何去运用这个剑仆的记忆,有的只是李程颐如何用剑仆帮助他们这些人去锤炼自己的武艺。

  迎风笑着的李程颐,

  说话时意气风发的李程颐,

  那个不可一世,敢叫帝王阶下迎的李程颐。

  何玉然在撇去嫉妒之后,心中对他突然梦生了那么些许地怀念,但这一丝不合时宜的怀念迅速地就被他掐灭了。

  李程颐的确很好。

  死了的李程颐——

  更好。

  祝余看着陷入回忆的何玉然没说话,她扁了扁嘴,提气纳沉于胸,随后踢踢踏踏地跨步进了青铜门里。

  前头战况激烈,祝余左垫步右撤几步之后,从江恂与那剑仆的交战中安然无恙地穿行而过,接着便去到了后头甬道的那群剑仆面前。

  出乎意料的是,剑仆并没有任何反应。

  何玉然见此,喜出望外地低呼了一声:“蓬莱的功法有用!”

  但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如何不引起这些剑仆的注意,而是在于怎么穿过这一条被剑仆挤得满满当当的甬道。

  小巧如祝余,也没办法钻缝进去。

  李照见何玉然这冥思苦想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便小心翼翼的提着剑绕道了江恂与那个剑仆的后头。

  被江恂激发的这个剑仆,和后头的那一群其实有些不太一样。

  他的五官被塑造得相当完美,赤裸在外的肉色手臂很有皮肤的视觉效果,除开其眼睛里没有一丁点地神采以外,看上去和人类并没有什么差别。

  而其他的那些剑仆,脸庞上都是模糊一片,就和木偶差不多。

  转过一圈之后,李照在这个剑仆的后颈处,看到了一个十分不起眼的灰色菱形痕迹。

  像是个文身,又像是个凹槽。

  她心中灵光一闪,便迈着谨慎的步子,在防着误踏到后头那群剑仆的被触发领取的同时,提着三秋不夜城开始往剑仆的身后近处摸。

  锵——

  那剑仆握着的长剑剑锋猝然回身一扫,打在了李照条件反射般抬起的剑身之上。

  李照后背寒毛直起,她吞了吞口水,后纵步数下,对江恂说道:“江前辈,麻烦您牵制住他,让他不能回身打我。”

  江恂看着不太好说话,但在李照如此交代之后,他立刻就提气沉腕撩扫而出,将原本略颓的气势抬到了峰值。

  剑仆抽不开身,便无法去攻击身后一步步靠近他的李照。

  在瞅准时机之后,李照屈膝前滑,疾冲到了剑仆身后。她眉头一吊,抡着手中的三秋不夜城,就往剑仆脖颈后方地那个菱形印记上丢去。

  咚——

  黑色的剑身点在那个印记上,撞出了一声沉闷且带有厚重感地声音。

  随后便哐啷落地,

  剑仆的动作随即停了下来。

  何玉然见此,十分高兴。他刚拾起笑容要举步往里走,就看到那剑仆转身,笔直地朝李照跪了下去。

  他心中暗道一声糟糕,脸色猝然沉了下去,

  看热闹的祝余见了,眼眸一厉,如一阵风一般,行云流水地点踏出去,蹿到了何玉然身边。

  她伸手攀着何玉然的手臂,低声道:“情况不对,何叔,得走。”

  这剑仆明显就是认李照为主的架势。

  可何玉然怎么能舍得下这门后地东西?

  他眼眶一点点漫上红血丝,而在看着那剑仆起身,以一种保卫李照的姿态,重新提剑面向江恂之后,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千算万算,何玉然没能算到李程颐给他的女儿留下了这么个倚仗。

  实在是气煞他也。

  “先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祝余与悲空一道,扛着心有不甘的何玉然就要往外头冲。

  此时,司马秀玉适时地提剑挡在了路中央。

  她温温和和地笑着,展臂横剑,问道:“三位,这门里的东西,不要了?”

  后头的李照还沉静在几度的震撼之中。

  因为她在剑仆跪下之后,听到剑仆的身体里传出了一句相当令人惊讶的话。

  “T系战斗机器人欢迎主人094归来。”

  这一句话像是这剑仆没电了一样,十分奇怪,且短促低哑。

  江恂离得近,也是除李照以外,唯一一个听到了剑仆冒出的这一句话地人。李照不知道,也无暇去顾忌他能不能听懂了。

  就在李照还没来得及消化剑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面容冷淡的江恂吐出了一句比剑仆嘴里的那具更难令人理解的话。

  他嘴唇只稍稍颤了颤,声音压得极低:“李姑娘,你要在这儿杀了何玉然。”

  剑仆的身上散发着白色的光,那光映射在江恂那略有些阴沉的面容上,竟是让李照读出了些微的慈爱。

  什么毛病?

  难不成是沾了南栀的光?

  李照唯一能想到的自己与剑阁的关联性就是目前对原主抱有特殊情感色彩南栀了。南栀是剑阁的大师兄,也是江恂心爱地首席大弟子,为了南栀,江恂会这么说倒也说得通。

  她正思忖着,那头祝余眼眸一横,冲着司马秀玉便是一顿嘲讽:“我们走不走,关你屁事?跟屁虫想拦人,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完,祝余翻手便是一柄短刺甩向了司马秀玉。

  悲空与祝余同出,手中金刚杖伴着残影打了过去。

  比司马秀玉提剑回击更快的,是剑仆。

  他像是一道光,从李照面前一闪而出,在瞬息之后抵达了不远处的祝余面前,而后便抬臂将那短刺给挡了下去。

  这还只是李照脑子里过了那么一个念头而已,剑仆却像是心有灵犀一样,直接触发了行动指令。

  就这一点,李照实在有点搞不懂这种新兴科技。

  那厢司马秀玉与剑仆是各招架了一个,何玉然便得了空,抽身后撤,朝着李照走过来了。

  他边走,便看着李照,朗声说道:“李姑娘,我们有话好好说。”

  江恂背对着何玉然,没动,他以眼神示意李照,不能心软,必须在这底下杀了何玉然。

  这一点,李照当然清楚。

  若是让何玉然出了这地下城,那么就是鱼入大海,任其畅游了。

  几个眉眼来回间,何玉然已经走到了近前。

  他看了一眼站着不动的江恂,以为江恂的沉默是因为刚才与剑仆交手而消耗太大,不得已歇息,所以也就没有加以苛责。

  李照有意将他的注意力从江恂身上扯走,便掂量着刚捡起来的三秋不夜城说道:“有话好好说?何掌事,如今的情况可是有些不同了的。”

  只是区区一个剑仆,就可以让何玉然焦头烂额,何况是这后头乌泱泱一群?

  话语权如今算是落到了李照的手上。

  但何玉然却是丝毫不慌,镇定自若地说道:“李姑娘,刀握在手上,可要看清楚这握的是刀把,还是刀身。”

  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李照一挑眉,问道:“怎么,何掌事这是想起了剑仆的利弊之处?”

  何玉然在李照这里的价值便是套取更多的有关李程颐的资料,他和丁酉海这些人的区别是,他是陪伴李程颐时日最长的人,也是几个掌事中武功最差的。

  武功最差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李程颐会对他有额外的照顾。

  剑仆这样的东西给丁酉海那样的狂刀用,怕是不会有什么精进,何玉然就不同了。

  所以李照私心不想现在立刻就杀了他,起码也得再套几句话再说。

  江恂不知道李照心里想的什么,但他眼下不能直截了当的和何玉然撕破脸,所以他侧身一挡,将剑挡在了何玉然和李照之间。

  “江阁主,无事,我们的确是需要好好谈谈。”何玉然以为江恂是在护着自己,便抬手按在江恂的手臂之上,面含笑意地说道。

  李照哦了一声,偏头看着何玉然道:“若是何掌事对我来说起不到什么用处,那么我们没有什么好谈地。何掌事现在离开,我还能放过你一马,否则,那就只能看看这剑仆们能一打几了。”

  这话说得相当狂妄,却是把何玉然给震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十分坦诚地说:“李程颐当年只拿出过一尊剑仆,若是我没记错地话,便是外头那尊,但剑仆也并不是完全听话的,他也曾伤过李程颐。”

  “怎么伤的?”李照眯了眯眼睛,问道。

  李照一发问,何玉然脸上便出现了一种相当胸有成竹的表情。他看了一眼李照后头那些至今都不动地剑仆,回答道:“李程颐说,使用他们需要庞大的积分,即便是他,也只敢召出一尊剑仆来。”

  而李程颐那一次被剑仆所伤,便正是因为李程颐口中地积分不足。

  何玉然并不清楚积分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那剑仆像是疯了一般,开始无差别无休止的砍人伤人,最后是丁酉海与孟如春一道,才将那剑仆制住。

  也就是那个时候,李程颐抹了一把冷汗道:“这积分不足还真是要了命,明日得继续扩张买卖才行了。”

  原原本本的将这一句话复述出来之后,何玉然转眸看着李照,问道:“那么,这个积分,李姑娘有吗?若是没有,待会儿剑仆失控,你若是将我们杀了,要如何以一己之力将他制伏?”

  像是要印证何玉然的话一般,前头与司马秀玉并肩地剑仆突然转向,折臂一剑砍在了司马秀玉地手臂上。

  司马秀玉吃痛地朝后退去,接着便将手里的剑一转,带着剑花将见缝插针的祝余给打退了。

  李照脑海中拼了命的在叫剑仆,但剑仆没有任何反应。

  “瞧瞧,这东西并不是那般好用的。”何玉然扭头看着司马秀玉捂着伤口不住的逃窜,细声细气地说道。

  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说动李照时,李照抬手提剑,沉腕落下。

  何玉然最后看到的画面便是天旋地转的青铜门。

  他的身体轰然倒下,动静之大,叫前头的祝余和悲空都看了过来。祝余见到何玉然身首分离,不由地尖叫了一声,提着手里的短刺就朝着李照冲了过来。

  悲空倒是没动,单手握着金刚杖,另一只手举在身边,嘴唇翕辟数下,像是念了一声禅。

  唯一略有异样地是,李照身边的江恂终于笑了。

  在笑过之后,江恂手中软水如银蛇一般舞向了祝余,将她的攻势直接截留在了李照几步之外。

  李照顾不得去看旁的,拔腿就往司马秀玉那儿跑去。

  “你背叛了何叔!”祝余咬牙切齿的一刺劈在江恂的剑上,又气又急地吼道。

  江恂游刃有余地招架这祝余的双刺,声音不失愉悦地说道:“我师父答应的要帮他,又不是我。”

  师父?

  祝余盯着江恂的面皮看了好一会儿,恼羞成怒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温荣荣!肯定是你!”

  正如各宗各门都有那么一个异类,剑阁也有。

  但剑阁地这个异类不是北阙,而是排行老二的温荣荣。

  温荣荣性格乖僻,擅长易容术,其易容术即便是最为亲近之人,都难以分辨出真假来。

  见被祝余戳穿身份,温荣荣也就不再遮掩声线,用回了自己原本娇俏可人的声音来,“圣女千里迢迢跟着何玉然来殷州,所图什么,在下清楚得很。”

  你清楚什么?

  你清楚个屁!

  祝余眼角有泪溢出,她抿着唇,直接舍了双刺,以合臂之拳打向温荣荣,可谓是拳拳打肉,闷声作响。

  接着,温荣荣的剑被祝余以赤手空拳捏住。

  “我要让你去死!”祝余似乎是气急攻心,一口血喷出来,手肘带着劲风捣向了温荣荣地心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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