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即位,不等于登基。

  弘德帝还只是个代理皇帝,需景泰入土,守孝期满,才能举行登基大典。

  内侍司寻袁监正,卜算入土吉日,送先帝入土。

  袁监正指天发誓:“明天就是大好日子,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弘德帝与宗亲并没有意见,毕竟没有尸首,只是个衣冠冢。

  再按照之前的规矩,在祖庙供奉七日,供百官皇族祭奠一轮,说不准就谣言满天飞了。

  现在景泰帝死因,与前太子一样,服丹过量!

  景泰五十七年,二月廿三。

  宜破土,修坟,安葬。。

  天还蒙蒙亮,洛京就遍布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京中百姓早已知晓,今日实先帝发丧的日子,胆子大的沿街站着,眼巴巴的望着皇宫方向,胆子小的隔着墙隔着门缝偷偷看。

  宫里并没有禁止观看,皇族相信景泰帝的名声,在百姓中极好。

  毕竟,过错都是前太子所犯!

  斩妖司收到了通知,出城之后至武圣山一段,负责沿途护卫。

  当然,值守的是斩妖校尉,各部官吏在附近看着。

  景泰帝的名声,在斩妖司也是极好, 尤其是最近十几年间,国库中各种宝物不要钱的似的赏赐。

  周易本想与同僚一起, 结果收到了三悟邀请, 在武圣山上空与几名道友静等。

  三悟收到了皇族报丧讣文, 不过言称方外之人,不便与皇族纠葛。

  如今云霄道宫彻底坐实了真仙老祖, 已经成为云洲道门之首,朝廷也不愿轻易招惹。

  “怎么还不来?”

  三悟没了平日的平心静气,已经数次不耐烦出声。

  长春真人说道:“这是发丧, 必须缓慢步行,三步一哭,到武圣山至少要晌午了。”

  武圣山是大乾太祖成圣之地,临终前下令,禁止皇帝死后大肆建立陵墓, 随意在山上寻处空地埋了即可。

  三悟说道:“太祖此令, 自此断绝大建皇陵的恶习, 免去劳民伤财之苦!”

  周易听三悟吹嘘太祖, 暗自摇头。

  李鸿自己死了, 可没有葬在武圣山,而是炼妖窟底与九幽仙莲相伴。

  斩妖司、炼妖窟是中宗建立,那时候地底仅有九幽仙莲, 李鸿葬于此地,怎么可能没有别样想法。

  武圣山流传许多奇闻异事,真真假假说不清楚。

  历史上的开国皇帝, 没点玄异传闻都不好意思出门。

  几位真人轻声交流,很快到了晌午时分。

  一声声肃穆乐声隐隐传来, 很快见到乌压压数千人, 前呼后拥,将当中一具紫棺护在其中。

  弘德帝高举丈六白幡,泪流满面,偏偏用力忍住, 看起来憋得极其难受, 将一副悲痛欲绝的神情演的活灵活现。

  其他皇子皇孙就差了许多段位,嚎啕大哭,鬼哭神嚎,恨不得将一辈子的眼泪流光。

  莫说其他宗亲, 就是一路跟随而来的百姓,都觉得太假了。

  数万百姓自发跟随发丧队伍, 不少人忍不住抹眼泪,跪在地上高呼陛下万岁。

  “难怪几个皇子输给了弘德帝,这演技就不过关!”

  周易看向自发送行的百姓,叹息一声:“景泰这厮,终究是做了不少好事,不好说是明君圣主,称得上励精图治!”

  三悟说道:“你可知百官给景泰安了个什么谥号?”

  周易:“以景泰的生平,谥号为武?”

  三悟摇摇头,说道:“景泰好武抑文,压制了文官派系数十年,怎么可能给如此上谥!”

  “那是什么?”

  周易疑惑道:“弘德帝上任第一道圣旨,便是宣扬唯孝为首,以孝治国。难道会纵容文臣乱来?”

  “老道可是知道不少秘闻……”

  三悟压低声音说道:“百官原本议定的是景、正、穆、烈中择其一,比不上武帝,也是不错的上谥。”

  “结果弘德屡屡驳回,命百官无需顾及先帝名声,既然是谥,就绪公正严明!”

  “百官认为弘德纯孝先帝,无奈之下,上书谥号可为武……你们猜猜之后怎么着了?”

  周易等人闻言,不禁生出好奇。

  这位弘德帝不简单,一上任竟然能倒逼百官退步,不过都谥号曰武了,为何又变了。

  “哼!弘德又驳回了,并严厉责罚数位官吏,言称他们只会拍先帝马屁。”

  三悟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之后王伯安那厮,上书称先帝暴慢无亲,杀戮无辜,谥号可为厉!”

  “弘德直接批红,还称赞王伯安刚正不阿,秉公任直!”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堂堂炼神高人,竟然被呛住了。

  王伯安平步青云的经历,洛京无人不知,景泰帝对他比亲儿子还亲。

  结果死后第一个上书痛骂的,竟然是王伯安!

  周易扫过发丧队伍,发现只有王烨,没有看到王伯安的身影,不禁腹诽。

  “这厮连送丧都不敢来,是不是怕景泰帝诈尸向他索命!”

  景泰帝一生爱惜羽毛,即使为长生不择手段,也要让自己儿子顶缸,结果谥号曰厉。

  大乾立国至今,景泰帝是第一个获得下谥的皇帝。

  咚!

  钟声悠扬厚重,传出十数里远。

  发丧队伍已经行至武圣山脚,后面只能皇族宗亲抬棺登山,百官只得在山下肃立送行。

  送了一路的百姓,至此止步,顿时又是一片跪拜哭嚎。

  “厉帝便厉帝吧,除了太祖和中宗,还未有哪个皇帝有数万百姓相送。”

  周易看向皇室宗亲,说道:“百姓的哭声,可比那些个亲戚们,真诚了不知多少。”

  此时武圣山上空,隐匿诸多上三品高人,佛道百家武道旁门,无所不包。

  大家听到周易所说,神魂感应宗亲与百姓,不禁点头赞同。

  诸多高人对景泰帝又敬又恨,敬其强大,恨其践踏尊严。

  景泰登基第一日,就在与宗门斗争,直至打服佛道,定下凡俗修士一体纳税,之后威压云洲宗门数十载。

  忽然听闻景泰身死,总有种一个时代过去了的感觉。

  天意如刀,感同身受!

  于是连夜赶来洛京,送景泰最后一程。

  武圣山天上地下汇聚近十万人,舍不得景泰的是百姓,真心送行的是诸多高人,最不虔诚的反而是宗亲百官。

  宗亲抬棺至山腰处,已经提前挖好了坟坑,袁监正连夜挑的宝地。

  太祖遗训,皇族丧葬一切从简,与百姓等同。

  袁监正站在坑边上,手指掐算时辰,摇了摇手中铜铃,高声道。

  “时辰已到,入土为安!”

  呜呜呜!

  又是一阵哀嚎痛哭,几名皇子扒着棺材,高呼舍不得父皇。

  景泰帝活着的时候,几个儿子路过万寿宫都绕着走,唯恐落入父皇眼中。

  为首的弘德帝一身玄色龙袍,面色悲苦,将手中长幡折断扔进坟坑,说道:“皇爷爷,朕会时常来看您……”

  话还未说完,只听轰的一声。

  地面忽然裂开,从中钻出一道青灰色身影,挥拳轰向弘德帝。

  事发突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拳头打中弘德帝头颅。

  嗡!

  璀璨灵光闪耀,护住弘德帝周身,将攻击抵挡在外。

  “有刺客!”

  宗亲中传出一声惊叫,速度更快的是楚王,已经合身扑向刺客。

  “阿弥陀佛!”

  刺客高宣佛号,身形暴涨,青灰僧袍轰然碎裂,显露金光熠熠的身躯。

  轰!

  楚王一拳将僧人打退十数丈,闪身跟上,手中出现赤色长枪,直刺僧人眉心。

  刺客出现,让皇子皇孙们止住了痛苦哀嚎,不禁生出遗憾,怎么没有将弘德帝斩杀。正好在武圣山上,挖个坑就埋了,省的再发一次丧。

  僧人刺客远不是楚王对手,不过几招,身上就破了几个窟窿。

  弘德帝面色阴沉,正与袁监正说话,命他卜算刺客来历。

  刷!

  一道风声传来,比山上的风刺耳了些许,只见玄色阴影从地底跃出,同样漆黑的短剑,刺向弘德帝后心!

  刺啦!

  短剑轻易穿透护身灵光,堪比上等法器的玄色龙袍,亦被轻易割裂。

  眼见短剑要穿透后心,弘德帝体内传出一声冷哼,随后银色剑芒汹涌而出,扫过阴影刺客。

  “心……剑……”

  阴影刺客说话声艰难苦涩,随后摔倒在地,再无声息。

  “护驾!护驾!”

  一声声尖锐嗓音传来,数位内侍司公公,已经从山脚赶来,将弘德帝包围其中。

  楚公公落入战团,与楚王爷联手,镇压二品僧人。

  僧人很快不支,伤势越来越重。

  弘德帝命令道:“楚王,楚公公,务必生擒活捉!”

  “阿弥陀佛!”

  僧人闻言,竟然不再防守,双手合十高宣佛号:“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回头是岸……”

  语罢,自行崩碎舍利子,神魂俱灭。

  “哼!”

  弘德帝冷哼一声,问道:“袁爱卿,可卜算到二人来历!”

  这时发现异样的百官,已经迅速赶来,纷纷看向袁监正。

  “禀陛下,刺客来历,老道已经卜算清楚,只是……”

  袁监正看了百官一眼,说道:“身份有些特殊,万一不准会出大乱子!”

  “特殊?胆敢在圣山埋伏,试图刺王杀驾,这是打整个大乾的脸。”

  弘德帝怒道:“袁爱卿无需顾及任何人,现在就将刺客身份说出!”

  袁监正说道:“陛下,先说这僧人,是庞家的供奉,曾在金刚寺修行,因破了杀戒被赶出寺门。”

  弘德帝面色一黑,看向庞相公,说道:“庞爱卿上去认认,可袁监正算得对不对?”

  庞相公面色不变,上前几步仔细辨认,点头说道。

  “陛下,确实是臣府上供奉,不过此恶僧举止嚣张跋扈,连下官都不放在眼中,早在去载就逐出庞家了。”

  “原来已经逐出了啊!”

  弘德帝意味深长,继续说道:“袁爱卿说说,另一个刺客的身份。”

  袁监正躬身说道:“那刺客名为严影,是严首辅的胞亲弟弟,二品武道宗师,擅长刺杀之术……”

  哗!

  百官一片哗然声,下意识远离内阁首辅严高。

  许多官员并不相信,严高会冒大不韪刺杀弘德帝,然而出手的是胞亲弟弟,而且只差一步就成功。

  如此关系,不得不信!

  最后出手的那剑光,瞬间斩杀二品,显然是护国武圣保护弘德帝的手段。

  弘德帝沉声道:“严爱卿,朕可曾苛待于你,竟然命自己弟弟刺杀?”

  严高缓缓将官帽摘下,然后伏跪在地,说道。

  “臣……无话可说!”

  胞亲弟弟严影与严高一文一武,号称一门双杰,兄弟二人感情深厚。即使不知道严影为何刺杀弘德帝,严高也知道,无论如何辩驳都无用。

  庞相公面色变幻,看了看坐化的僧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臣冤枉啊!那恶僧定是受严家蛊惑,才做出如此大逆!”

  死道友不死贫道,严家已经注定死绝,再加上一些罪名,也不算什么。

  “庞爱卿忠贞爱国,朕自然是信得过。”

  弘德帝说着,竟然上前将庞相公搀扶起来,亲自为他整了整衣襟,说道:“日后内阁诸多事宜,还需庞爱卿多加费心!”

  庞相公面色微变,顿时确定,刺杀是弘德帝自导自演的算计。

  虽然不清楚僧人和严影,为何受从弘德帝操控,但是自此以后,内阁完全受弘德帝掌控。

  无论对错好坏,弘德帝点头的,庞相公不敢有任何反驳。

  内阁胆敢让弘德帝不顺心,弑君谋逆的罪名,足以令庞家九族诛绝。

  庞相公热泪盈眶,感激涕零道:“臣定不辜负陛下信任!”

  弘德帝微微颔首,挥手示意。

  内侍司公公押着严高下山,楚公公与楚王随行护送,毕竟犯人是名满天下的一品大儒。

  这时。

  数道遁光从远处飞来,落在武圣山上,显化身形是王伯安与仙俸司供奉。

  “禀报陛下!”

  王伯安跪在地上,高声道:“臣收到密报,严高伙同三皇子,意图谋反。已经将严府、裕王府族人抓捕归案,尽数打入大牢!”

  正在看戏,暗中诅咒弘德帝暴毙的三皇子,闻言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弘德帝挥挥手,立刻有人将三皇子拖了下去,称赞道。

  “王爱卿做的不错,便与朕一起,送皇爷爷安葬!”

  “臣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王伯安站在景泰帝坟坑边上,面上毫无惧色,仿佛在看一个路人。

  之后没有发生什么乱子,随着弘德帝将最后一铲土埋上,一代枭雄景泰帝,终究只是一抔黄土,与凡俗百姓并无二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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