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宋郁华就起了床,翻了翻橱柜还剩一筒细面,半袋鸡蛋,一把小葱。

  一手好厨艺算是帮上大忙了。

  小葱熬成油拌上生抽酱油糖,鸡蛋一煎黄澄澄的,细面水煮,一半捞上来倒两勺葱油一搅拌,荷包蛋卧在面上,熬得脆脆的小葱切成碎一撒,宋郁华又泡了碗紫菜汤解腻,这是她的;另一半面煮得软软糯糯,撒了一把白糖,另起一个锅煮了一碗甜蛋,起锅后浇在面上,这是便宜儿子的。

  程修是闻着味道出来的,套着昨天那件大衬衫,小小一个靠着门边,揉着眼睛还不清醒,冻得生理性发抖,圆溜溜的一双眼对上宋郁华时,他才猛地一惊。

  宋郁华正在摆碗筷,脑门上跟长了眼睛似的:“过来吃饭。”

  程修眼神早已不受控地看向桌上一大一小两碗面条,味道是从面里散发出来的,他瘪了瘪嘴……

  他从来没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

  宋郁华说完就跟从前一样不理人,自顾自动起了筷子。

  面条的味道随着搅拌更加浓烈,程修两手揪着衣角,一边嗅,一边想起昨晚上那双摸他额头的手。

  眼前这个妈妈,有点奇怪……

  没等他想明白,另一碗面条里甜滋滋的味道也一阵一阵地冲进鼻子,肚子不知道响了几下后,他忍不住攥了攥小拳头,一咬牙,终于僵硬地迈出了第一步......

  垂着脑袋挪到桌子前,他先伸出小手试探地碰了碰碗沿,余光忐忑地望了一眼宋郁华,见她没像从前那样破口大骂,才小小地松了口气,另一只手也慢慢地移了上来。

  蜗牛一般的动作宋郁华看在眼里,她神色有些不耐地拿筷子一敲他的小碗:

  “赶紧吃,发什么愣。”

  程修又被吓得一颤,生怕挨打,连忙两手并用爬上了凳子,熟练地拿起筷子埋头吃了一小口,吃完一口后明显顿了顿,又赶紧吃下一口。

  一小碗面,程修吃得飞快,碗里那点甜蛋碎都都被他划到一起,最后一口抿到嘴里。

  吃干净后看着空碗,小孩儿忍不住动了动嘴,眼里满是不舍。

  宋郁华看着显然没吃够的神情,脸色有点嫌弃:“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说完顺手把小孩儿嘴角一点蛋沫抹了个干净。

  她的手也是做惯了家务活的,摸起来异常粗糙,可程修却跟没反应过来似的,任由她抹了几下后,小脸竟然随着宋郁华收回的手贴了过去,像是舍不得,动了一秒后才骤然惊醒,又急急往后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虽然脸色不善,但没想打人的宋郁华,他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小碗里又添了两口面条,铺了满满一层鸡蛋碎,程修接过碗,这回埋头就吃。

  宋郁华跟从前一样,逮着时间骂人,但今天骂出口的话却让他有点疑惑。

  “说了几回了!吃慢点!牙都没长全,急什么?”

  “袖子撩起来!你看看都掉哪儿了!是打算吃到嘴里?”

  “跟个闷葫芦似的,算了算了,吃你的吧。”

  ……

  听着听着,程修默默放慢了咀嚼的速度,再把快掉到碗里的长袖子偷偷挽了挽。

  这回吃完后,宋郁华一把收走了小碗,看了眼明显还想再吃的小孩儿,她嗤笑着嗬了一声:“都吃两碗了,再吃得撑死了,我可没这个闲钱送你去医院。”

  小孩儿立刻羞愧地低头。

  摸了摸肚子,是……是有点多。

  宋郁华边说边收碗,正准备连带着昨天没洗的一起洗了。

  程修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警惕地一个抬头,下一秒忙不迭下了凳子,噔噔噔跑过去竟然一把拿过宋郁华手里的碗,在她疑惑的眼神里磕磕巴巴地开口:

  “我.....我洗。”

  他没有沉浸在一碗面的温饱里,时刻谨记着妈妈从前说过的不能偷懒,偷懒就要挨打。

  这么点大的孩子,还没灶台高,夺了碗后手忙脚乱地往厨房跑。

  没跑几步,就被宋郁华一把扯住衣领。

  “你跑什么?”

  程修被一手揪住领子,吓得当即慌里慌张地吸了好几口气。

  宋郁华皱着眉把人揪回眼前:“大冬天的成心想生病?”

  说着直接抱走碗边走边骂:“冷水里一泡,受个冻,转头就进医院费老娘的钱,你怎么这么能呢?”

  程修被吓出哭音,一抽一抽的,眼里满是困惑地看着她的背影。

  这半年来家里大小的活儿都是他一个人做的,怎么今天就变了呢?

  可想到平时挨的那些打,他不由得后怕地瑟缩,又连忙往前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拦在了宋郁华面前。

  也不敢看她,低头抽噎着就打开了水龙头。

  宋郁华顿时恼火,把抹布一甩,没好气道:“我说你咋回事儿啊?”

  程修脑袋垂得低,没敢看她的脸色,手里动作倒是不停。

  屋子里本来就冷,加上冷水冲下来,他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手又浸得冰凉,哆哆嗦嗦地开始发抖。

  宋郁华被这不理人的反应气得不行:“嚯!能耐了!还学会不听我的话了?!”

  说完竟一把把人捞了起来。

  这孩子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抱起来也毫不费力。

  宋郁华一手挟着就把人带出了厨房,脸色难看地看着腾空身子被吓傻了的程修。

  她身子骨也瘦弱,可到底裹着厚实的衣服,整个人暖呼呼的,程修虽然害怕可又不由自主地想往她身上靠,这种矛盾让他急得直蹬腿,没一会儿眼睛通红,委屈地瘪了嘴。

  他多脏啊.......衬衫都是从前爸爸不要的旧衣服,几天没洗澡了,等妈妈闻到臭味又要打人了……想到这里就又是慌张又是着急地挣脱。

  却不想宋郁华把人抱得更紧,脸色几分不耐,终于骂道:

  “蹬什么腿?想踹死我是吧?臭小子,我来洗!听不懂话吗?!”

  一句话就把人给震住了。

  程修不由自主地撇下嘴角,瘦削的一张小脸显得眼睛分外大,半是懵懂半是委屈地看着她。

  真的不……不用他洗吗……

  确认了宋郁华气恼却丝毫不作伪的眼神,他半僵的身体才逐渐放软,短暂失声后,他垂下脑袋,大滴大滴的眼泪突然从眼眶里滚出来。

  “啪嗒”落到宋郁华的手背上。

  他太害怕了……

  滚烫的眼泪滴下来,激得宋郁华忽然也愣了。

  一时之间,这对母子谁都没吭声。

  ……

  正当僵持之际,门口突然传来几声猛烈的拍打,把一大一小都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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