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死了。

  消息传回瀚京的时候,瀚京又下了一场大雪,积雪莫过膝盖,听说好多人的房子都给压塌了,那些烤着炭火、喝着美酒、日日笙箫的权贵也都因为这个消息感受到了这个冬日的凛冽。

  宋家被抄,曹家出事,现在越王又死了,这两年事怎么这么多?

  越王死在被流放的路上。

  听说死相极惨,身上中了上百刀,几乎是被凌迟而死,关键是尸身不全。

  他的命根不见了,负责此案的州府让人将方圆百里都搜遍了也没找到。

  越王虽然被流放,但还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弟,他如此惨死,皇家的颜面也荡然无存。

  赵擎龙颜大怒,在朝堂上把百官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人已经死了,就算把百官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一遍,也无济于事。

  朝堂上下人人自危,宁康苑却是难得的一片祥和安宁。

  青萼承袭了卫苑的脾性和卫恒的毒舌,把影竹治得服服帖帖,宋挽带她去主院吃了几次饭,如冰和许莺莺被怼得哑口无言,不想给自己找气受,只能退步还是让宋挽在宁康苑用饭。

  不过不能单独开小灶,需按时到厨房领取饭食。

  天气越发的冷,宋挽还是畏寒,青萼见不得她成日都缩在床上,想拉着宋挽练武,宋挽被她折腾怕了,只能从记忆中搜了方子让白荷抓药给自己药浴。

  这方子是之前宋清风花重金向一位隐世名医求的,宋挽之前连着泡了好几年,畏寒的毛病才终于好一点,怕有人借题发挥宋挽其实是不想用的。

  这日宋挽刚泡完药浴从耳房出来,顾岩廷便裹着一身肃寒走进屋来。

  门只打开了一瞬,冷风却一下子卷进来,刚刚出浴的热气被席卷一空,宋挽浑身的汗毛倒竖起来,打了个喷嚏。

  顾岩廷皱眉,问:“风寒还没好?”

  宋挽摇头说:“风寒早就好了,只是刚刚有冷风进来,有点冷。”

  顾岩廷没说她娇气,大步走到她面前,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刚泡了药浴,她的脸颊还有些被蒸腾出来的红,粉粉嫩嫩很是诱人,虽然厨房的伙食不怎么样,好歹也没瘦。

  确定她没什么事,顾岩廷的眉心舒展了些,说:“怕冷就上床躺着,别在这儿干站着。”

  顾岩廷还穿着官服,明显刚从外面回来,宋挽哪能去躺着,柔声问:“大人用过晚膳了么?”

  “在宫里用过了。”

  顾岩廷说完直接把宋挽抱到床上,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校尉的品阶虽然比廷尉要高一级,但校尉营在城郊,不比顾岩廷在巡夜司的时候方便,一月只有月中才能回家休息三天。

  顾岩廷在上月下旬去校尉营赴任,这月上旬才过完,还不到沐休的时间。

  今天顾岩廷会被召进宫,应该是为了赵黎被杀的案子。

  宋挽已经猜到始末,面上分毫不显,惊讶的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大人又要去哪儿剿匪吗?”

  顾岩廷摇头,说:“越王被人杀害了。”

  顾岩廷没有详细说赵黎是如何死的,宋挽愣了一下,而后垂眸,颤着声问:“当真?”

  宋挽没有看顾岩廷的眼睛,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灼热且充满审视。

  宋挽可以确定在这件事上自己没有留下什么破绽,但顾岩廷的眼神太犀利,她不敢和他对视。

  片刻后,顾岩廷问:“自然是真的,现在全瀚京的人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道?”

  “奴婢畏寒,好些日子没出过府了,尚未听说此事。”

  宋挽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整个人看上去柔弱又无辜,顾岩廷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放松下来。

  不可能的。

  越王被革除藩王之位有可能是宋挽在背后推波助澜,但越王的死,不可能是宋挽的手笔。

  如果她有这么大的能耐,当初在黎州就不用爬他的床了。

  一定是他多虑了。

  顾岩廷的眼神恢复如常,说:“我方才进门,见府上多了不少生面孔,你何时又添置的人?”

  宋挽如实说:“不是奴婢添置的,是夫人添置的。”

  顾岩廷眉心复又拧起,板着脸命令:“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我听。”

  宋挽把这几日的事简略的说了说,她没有刻意告许莺莺和如冰的状,顾岩廷听完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

  他绷紧下颚,再看宋挽这副平静寡淡的表情,只觉得胸口闷胀得厉害,捏着宋挽的下巴问:“若是今日我不回来,你是不是就算被人欺负死也不会向我求助?”

  顾岩廷很生气,捏着宋挽的手颇为用力,宋挽吃痛,轻声说:“大人在校尉营忙公务,不能擅离职守,奴婢不敢用家长里短的小事打扰大人。”

  “这也是小事?”顾岩廷眸底怒火更甚,咬牙道,“什么人都敢往我廷尉府塞人,当我是死的!?”

  顾岩廷的声音拔高,候在外面的青萼听见,冲进屋来,大声道:“顾大人,我家小姐是一片好心,她才不想楚大小姐,不知道装着什么心思。”

  顾岩廷在气头上,眼眸微眯,松开宋挽,转身朝青萼攻去。

  青萼一惊,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见招拆招。

  青萼的功底不错,与顾岩廷过了十来招才被顾岩廷一掌打在肩上后退了几步。

  “大人!”

  宋挽艰难的从被子里拱出来,急急的唤了一声。

  顾岩廷收手,冷声道:“基本功还算扎实,但力量不够,速度也不够快,平日需加强操练。”

  顾岩廷的点评切中要害,青萼也没有不服气,拱手道:“谢大人指点,奴婢会好好操练的。”

  顾岩廷扭头看向宋挽,见她赤脚站在地上,怒气又涌上来,问:“喊什么?就你这小身板儿难道还想过来拉架?”

  宋挽没那本事,看看青萼又看看顾岩廷,说:“她原是卫小姐的贴身婢子,大人不喜欢将人送回去便是,莫要伤她。”

  地上很凉,寒气很快从脚底蔓延到全身,宋挽不自觉缩着肩膀,看上去可怜极了。

  顾岩廷见不得她这样,大声道:“不用你教我做事,回床上去!”

  宋挽还想说话,顾岩廷眼睛一横,立刻泄出杀气。

  宋挽怕会帮倒忙惹怒顾岩廷,乖乖回床上躺下,顾岩廷对青萼说:“跟我来。”

  青萼随顾岩廷离开,过了会儿,白荷抱着一个刚灌的汤婆子进来,见宋挽好好躺着没动,轻声安慰:“姑娘,你放心,大人应该不会伤害青萼妹妹的。”

  宋挽知道,却还是不大放心,问:“大人带她去哪儿了?”

  白荷摇头,说:“奴婢也不知道,大人很生气,不让奴婢们跟。”

  宋挽抿唇,不说话了。

  与此同时,顾岩廷带着青萼走进廷尉府主院。

  如冰刚伺候许莺莺睡下,见顾岩廷回来,立刻欣喜的说:“大人回来了,怎么没有事先着人通知一声,奴婢们也好给大人准备饭食呀。”

  顾岩廷冷着一张脸,轻飘飘的看了如冰一眼便命令青萼:“把她捆起来!”

  “是!”

  青萼爽脆的应下,大步走向如冰。

  如冰在卫阳侯府学的都是后宅妇人勾心斗角的技俩,还从没跟人动过手,见状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说:“奴婢不知犯了何错竟让大人恼怒至此,求大人恕罪,求大人恕罪!”

  如冰一跪青萼就更好动手了,不过她手上没东西,先进屋随便撕了布条才将如冰捆上,嫌如冰哭得有点烦人,青萼问:“大人,可要把嘴堵上?”

  顾岩廷给了青萼一个“这种小事还要问我”的眼神,青萼立刻塞了大团布到如冰嘴里,让她发不出声音。

  许莺莺刚睡下,听到动静连忙摸索着出来。

  事发突然,许莺莺只穿着里衣,鞋也没穿,到门口还被绊得摔了一跤。

  “啊!”

  许莺莺痛呼出声,顾岩廷却只是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顾郎,这是怎么了?你为何要让人捆了冰儿?”

  顾不上爬起来,许莺莺急切的问。

  顾岩廷神情冷寒的看着许莺莺,问:“没有我的允许,谁准你往府里带不三不四的人?”

  听出顾岩廷有问责的意思,许莺莺的眼泪一下子滚落,哭着说:“顾郎,冰儿是楚小姐可怜我才赐给我的,若不是这些时日她真心待我,我恐怕早就投湖自尽了。”

  “她对你好,之前的婢子对你就不好了?”

  “顾郎,我现在眼睛看不见,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哪怕顶着廷尉夫人的名号也没人把我放在眼里,你的心思都在宋姑娘身上,自是不知我在府上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许莺莺的声音在颤抖,语气充满委屈,好像自己就是这个世上最凄惨可怜的人。

  顾岩廷没有被她的眼泪打动,问:“眼睛虽然看不见,不是还有嘴,你不知道说?”

  “说了有什么用?”许莺莺的情绪激动起来,“所有人都看得出顾郎不喜欢我,就算顾郎处置了一个映月,其他人还不是会如此待我?顾郎,你怎么不想想,我是因为谁才落到这般田地的?”

  许莺莺用了全部的力气嘶吼,顾岩廷的表情却没有分毫变化,他看着许莺莺,近乎残酷的说:“我给过你机会。”

  他给过她机会后悔,她可以选择不嫁给他,甚至在嫁给他以后,还可以选择拿一笔钱离开瀚京重新生活。

  后来,她教唆刘氏害宋挽,还害了夏桃的性命,顾岩廷也给过她机会说出真相。

  事不过三。

  顾岩廷对她的容忍已经耗尽,以后也不会再有。

  听出顾岩廷话里的深意,许莺莺急切的说:“顾郎,我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我真的知错也已经改了,你回头看我一眼好不好?”

  许莺莺说着想拉顾岩廷,顾岩廷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命令青萼:“带上她,跟我走。”

  青萼立刻扛着如冰跟上顾岩廷。

  两人走后,许莺莺瘫坐在地上。

  之前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的丫鬟连忙涌上来,关切地问:“夫人,地上这么凉,你怎么就穿成这样坐在地上啊。”

  呵呵,地上凉,她的心更凉。

  顾郎啊顾郎,是你一步步把我逼到如今的,今日你这么狠心对我,日后一定会后悔的!

  顾岩廷带着青萼径直去了卫阳侯府。

  差不多到宵禁时间了,门房没想到现在还会有人来拜访,见顾岩廷一身杀气腾腾,警惕地问:“什么人,这么晚到卫阳侯府做什么?”

  “瀚京校尉顾岩廷,有事要见卫阳侯,烦请通传!”

  顾岩廷的表情一看就不是什么小事,门房不敢耽搁,忙去禀报,很快回来将顾岩廷和青萼迎进去。

  卫阳侯府相当气派,夜里长廊十步一灯,到处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顾岩廷和青萼被引到前厅,卫阳侯已在厅内坐着。

  两人一进厅,青萼便把如冰丢到地上。

  青萼只比一般女子个头高一点,扛着如冰走了一路却是脸不红气不喘,如冰被她摔得七荤八素,躺在地上一阵叫唤。

  卫阳侯鲜少关注后院的事,对如冰没什么印象,看着顾岩廷问:“不知顾校尉深夜带着这两名女子来此所为何事?”

  顾岩廷绷着脸和卫阳侯对视,说:“这话应该下官问侯爷,侯爷趁下官不在,将卫阳侯府的婢子安插到下官后院之中所求为何?”

  顾岩廷用了“安插”这样的字眼,卫阳侯眼皮一跳,沉声道:“顾大人误会了吧,本官何时往你廷尉府安插人了?”

  青萼极有眼力见,不用顾岩廷吩咐,将如冰嘴里的布掏出来,如冰立刻大声喊道:“大人误会了,侯爷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奴婢绝对不是侯爷安插的眼线。”

  嘴里塞的东西突然取出,如冰还不习惯,有点大舌头,说出来的话也含糊不清。

  卫阳侯皱眉,他虽然不认得如冰,但看如冰的样子确实是卫阳侯府的人。

  卫阳侯府的人怎么会跑到廷尉府去?

  卫阳侯感觉不大妙,命令下人:“请夫人来一趟。”

  侯夫人很快来到前厅,看到如冰,侯夫人面上闪过讶异,再看顾岩廷那张阴沉沉的脸,侯夫人心底咯噔一下,却还是压下不安走到卫阳侯面前,福身道:“老爷。”

  卫阳侯与侯夫人做了几十年的夫妻,一看侯夫人的表情便知道事情不对劲,眼角垂下,说:“堂下这个婢子你可认识?”

  侯夫人说:“认识。”

  侯夫人没把楚若琪说出来,卫阳侯已然动怒,拍桌怒道:“愚妇,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我们卫阳侯府的婢子,怎么会出现在廷尉府!?”

  侯夫人到底是比楚若琪多吃了这么多年的饭,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她很快冷静下来,看着顾岩廷说:“这是顾夫人前些时日从卫阳侯府带走的婢子,顾大人今日将她送回,可是她在廷尉府犯了什么错事?”

  侯夫人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很容易叫人以为如冰是许莺莺从卫阳侯府要走的。

  顾岩廷看向侯夫人,不答反问:“内子出身贫寒,不懂规矩,敢问夫人,下官都不在府上,您可以随意往廷尉府添人吗?”

  就算是许莺莺真的开口问卫阳侯府要人,侯夫人难道不懂这样做会造成什么样的误会?

  侯夫人捏紧帕子,说:“顾大人言重了,校尉营是军机重地,我不能随便派人进去,原是想等大人沐休回来再派人到府上禀明缘由的,背后的隐情,若是顾夫人在这儿,一问便能知晓。”

  这话喂到顾岩廷嘴边了,顾岩廷冷冷道:“据下官所知,内子那日是受邀到卫阳侯府品茶的,她还从府上带了一名叫映月的婢子,也就品茶的功夫,那名婢子消失无踪,变成了侯府的丫鬟,本官也很好奇,这背后到底有什么隐情。”

  卫阳侯原本还期望侯夫人能说点什么把顾岩廷打发走,没想到扯出来的事情越来越多,见侯夫人面露难色,卫阳侯大声吼道:“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还不肯说实话?”

  现在是选太子妃的关键时机,侯夫人不希望楚若琪再出什么差错,急切地想要找到法子补救,顾岩廷却又添了一把火道:“本来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所有人都知道,下官刚入京时,陛下赐了二十名婢子到廷尉府,映月便是其中之一,她的身份在官奴藉册上,这般无缘无故不见了,日后被有心之人查到,下官只怕百口莫辩。”

  陛下所赐,别说是个活生生的人,就是一个物件儿,那也得好生保管才行。

  这事要是闹到御前,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卫阳侯的太阳穴都在突突的跳,他知道指望不上侯夫人,恶狠狠的瞪着如冰,一字一句道:“我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你说了,我饶你不死,不说,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如冰被吓到,但也知道出卖主子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心一横,直接咬了舌。

  “别!”

  侯夫人惊声叫道,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卫阳侯也如同遭了当头一棒,这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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