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都是她勾引儿臣的,儿臣是中了她的计一时糊涂才会犯下这样的糊涂!”

  赵郢极力否认,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楚若琪一个人身上。

  其他世家小姐看楚若琪的眼神更加不屑,在座的朝臣却都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赵郢把过失都推给楚若琪一个弱女子,未免也太没有担当了。

  别说是一国储君,便是寻常男子,在犯下这种事后,也不该如此推诿。

  “郢儿,闭嘴!”

  皇后开口喝止,声音嘶哑,满是疲惫。

  赵擎警告的看了赵郢一眼,不想让他和楚若琪把局面搅得太难看,沉沉的说:“卫阳侯既已认罪,即刻剥除爵位,押往大理寺,按照律法处置!”

  赵擎说得很是大义凛然,卫恒再度开口,说:“方才三殿下说的不错,国舅身份特殊,大理寺恐怕不敢轻易定罪,陛下不如当着大家的面,给大理寺的大人划个准绳,也能方便他们行事。”

  众人原本已经打算附和赵擎说陛下英明了,见卫恒如此不依不饶,不由暗暗吸了口冷气。

  卫恒这么逼陛下,就不怕触怒龙颜把火烧到国公府?

  众人都怕赵擎会发火,赵擎却很有耐心的看着卫恒问:“恒哥儿觉得这个准绳要怎么划?”

  “舐犊情深,人人都有爱子之心,卫阳侯和世子的父子情的确让人动容,但宋家一双儿女当初也是无辜被累,如今已经证实宋尚书是冤枉的,没道理他的儿女活该被毁,而罪魁祸首的后人能幸免遇难,我觉得便是天子犯法,也该与庶民同罪!”

  最后一句话卫恒的声音拔高,说得格外铿锵有力。

  赵擎还没说话,楚若琪失态,指着卫恒尖声道:“卫恒,你安的是什么心思?卫阳侯府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和我们过不去?”

  楚若琪害怕极了,全然没了世家小姐的端庄贵气。

  卫恒抬眸看着楚若琪,说:“卫阳侯府与我有没有仇,我心里比你更清楚,你若是真想知道,我倒是也能告诉你让你死个明白。”

  卫恒的声音极冷,淬着冰渣。

  楚若琪后背发凉,然后便听见赵擎冷厉的呵斥:“够了!”

  龙颜大怒,楚若琪吓得腿软,连忙跪下磕头说:“臣女知罪!”

  赵擎绷着脸,一脸冷肃,不带一丝感情的说:“卫阳侯为了一己之私陷害忠良,草菅人命,无视王法,罪无可赦,即刻押入大理寺按照昭陵律法处置,谁若是敢求情,同罪论处!”

  “陛下英明,老臣认罪!”

  卫阳侯认了罪,楚若琪却不肯认,哭着求饶,很快有御林军进来,捂了她的嘴将她拖出去,宫人上前,当众脱了卫阳侯和楚逸辰身上的华服。

  在座的人中还有楚逸辰的好友,不知是谁高声说道:“宋家虽然被抄,府上女眷却免于一死,楚世子还多次为宋家大小姐宋挽求情,因此还大病一场,如今楚世子落难,宋姑娘你当真能如此无动于衷?”

  这话一出,宋挽立刻成为满座的焦点。

  卫阳侯和楚逸辰平日树立的高风亮节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哪怕知道卫阳侯犯下的罪行,还是有人会替他们惋惜。

  楚逸辰一直都表现得远离世俗纷扰,不想入士,卫阳侯方才说他不知情,很多人都是相信的,自然不希望瀚京第一公子的风华折在这里。

  楚逸辰没有看宋挽。

  他身上的华服已除,只余一身素寡的中衣,显得更加消瘦单薄。

  卫阳侯已经认罪,他的风骨也跟着没了,没有底气在宋挽面前抬头。

  殿内一片静默,都等着宋挽回答。

  宋挽起身,问:“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可不可以请提问的公子也站起来让我看看?”

  殿内更加安静,竟是无人站起来。

  宋挽柔柔的说:“我原以为男子汉大丈夫,都是顶天立地、敢做敢为的,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只敢躲在人群里用话语随意中伤一个弱女子的。”

  话音落下,一个蓝衣公子站起来,大声说:“是我说的。”

  这人生得俊美,约莫只有十六七岁,颈上戴着如意项圈,头上戴着双龙戏珠的抹额,一身宝蓝色华服尽显高贵,想来身份也是不俗,应该是某个皇亲国戚。

  宋挽不认得他,却是很有礼数的向他行了一礼,说:“古语有云,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大度,公子应该知晓,宋家有多少人惨死,宋家的女眷又承受了多少折辱,今日我能站在这里,靠的并不是楚世子的求情,而是上天的怜惜,血海深仇在前,我若替楚世子求情,岂不是要遭天打雷劈?”

  那人不服气,说:“可他对你一片深情,从未想过要害你!”

  宋挽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了一句:“所以公子是在质疑陛下方才的决断太无情了?”

  那人当然不敢这么说,微微瞪大眼睛,气鼓鼓的看着宋挽,只差把“恶毒”二字写在脸上。

  宋挽垂眸,说:“我与楚世子早就划清界限,再无往来,便是没有这番血海深仇,我也没有立场替他求情。”

  宋家那么多人惨死,还有那么多无辜将士的性命,宋挽若是因为儿女情长而心软动摇,那该死的人,是她。

  说完说完这句话后,一直低着头的楚逸辰勾了勾唇。

  虽然他已经预料到宋挽不会为自己求情,但宋挽比他想象中绝情的多。

  他的深情,果然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御林军把卫阳侯和楚逸辰押下去,赵擎召宋挽上前。

  宋挽在大殿中央跪下,听着内务总管宣读圣旨为宋家平反,将那莫须有的罪名一点点抹除。

  宋家的府邸已经赐给顾岩廷了,反正宋挽现在也住在那里,赵擎没有多此一举还给宋挽,只是让内务府重新刻录了一份宋家家谱给宋挽,又赐了宋挽不少银两作为补偿。

  这些都是宋清风拼尽一切才换来的,可惜,一眼都没看见。

  不过没看见也好。

  若是让他知道宋家那么多条人命最后只换得这些银两,他应该也不会有多开心吧。

  “谢陛下隆恩。”

  宋挽俯身磕头,谢了恩。

  赵擎又象征性的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让宋挽回到座位。

  宴会继续,众人却没了玩乐的心思。

  卫阳侯府这种百年世家眨眼间说没就没了,而且还是在除夕这种日子,皇后和太子的位置还能稳固吗?

  宋挽没想那么多,坐下后一颗心慢慢往下坠,被一些不好的负面情绪包裹,两只手不觉紧握成拳。

  顾岩廷见了,倒了一杯酒放到宋挽面前,说:“喝点,也许就没那么不高兴了。”

  宋挽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顾岩廷没有特意要果酒,直接倒的自己酒壶里的酒。

  和烧刀子比起来,这酒算得上是相当柔和了,对宋挽来说却有些过了。

  宋挽被呛得咳嗽起来,从喉咙一直烧到胃,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顾岩廷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视线被水光模糊,隔着灯火宋挽看到坐在人群里却与热闹隔绝的卫恒。

  宋挽想,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九五至尊当着所有人的面认了错,罪魁祸首得以被惩戒,宋家也当众平了反,虽然死了的人不能复生,好歹对他们也算是有些慰藉。

  他们总不能为了报仇把高高在上的帝王都杀了,那样昭陵会大乱,会死更多的人,代价太大,谁也当不起这样的千古罪人。

  就这样吧。

  宋挽眨眨眼,将泪意憋回去,低声说:“顾岩廷,再让我喝一杯吧。”

  顾岩廷又给宋挽倒了一杯。

  两杯下肚,宋挽脑子便迷糊起来,但她脑子里绷着一根弦,知道这是在宫里,不能乱说话,便只歪着脑袋轻轻靠着顾岩廷的肩膀。

  顾岩廷知道她酒量很小,没再给她倒酒,只是调整了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皇后和赵郢心情不好,早早的离席,太后年纪大了,多留了一会儿也回去休息了,只剩淑妃陪着赵擎和朝臣一起迎新年。

  离子时还有一刻钟的时候,宫人引众人到殿外观赏烟花。

  宋挽原本已经昏昏欲睡,听到动静强行打起精神。

  这种时候别人其实也不会注意到他们去没去看烟花,顾岩廷低声说:“不想去就不用去。”

  宋挽摇头,说:“我想去看。”

  她的声音带了浅浅的鼻音,哈出来的气也裹着淡淡的酒香,是自己未曾察觉的软侬嘟囔。

  像在撒娇。

  顾岩廷牵起她的手说:“好,我带你去看烟花。”

  昭陵每年除夕夜的烟花表演都很精彩,不少人这会儿都打起精神,顾岩廷护着宋挽找了个视野不错的地方,刚刚站定,一朵绚烂的烟花便在头顶炸开。

  宋挽仰头,痴痴地看着烟花,想要将这些转瞬即逝的美好牢牢刻进脑子里。

  顾岩廷是第一次在宫里看烟花表演,但他没有抬头,目光从头至尾都锁在宋挽身上。

  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看着娇娇弱弱,却扛住了飞来横祸和漫天的谩骂,她没有被仇恨蒙蔽迷失本心,双眼依然明澈,依然心怀温暖和善良。

  现在她噙着朦胧的醉意看烟花,却不知道漫天的烟花在她身上投下斑斓的光影,胜过世间一切风景。

  顾岩廷的胸腔发热到滚烫,恍然间好像又回到初遇那天,一辆不知名的马车在他面前停下,素白的小手扔出用帕子包裹的银钱,没有一般世家小姐的香粉气,反而有股浅淡的药香。

  他听到车里的妇人无奈又宠溺的唤了一声“阿挽”。

  如同烧红的烙铁,毫无预兆的将这两个字打入他的骨血和灵魂之中。

  “阿挽。”

  顾岩廷情不自禁唤了一声,声音沙哑,缱绻至极,却被烟花的爆炸声掩盖,无人知晓。

  就像曾经无数个日夜,他偷偷拿着那方素帕,释放自己滚烫如岩浆的念想。

  她曾是他高不可攀、不可言说的念想,后来她跌入尘埃,圆了他多年的念想,谁也不知道他心底的激动和负疚。

  他也觉得他弄脏了她。

  许是他的目光太灼热,宋挽偏头看过来,瞪大眼睛满是疑惑,问:“你在跟我说话吗?”

  “没有。”

  顾岩廷回答,宋挽还是没听清,又凑近了些。

  顾岩廷的注意力再度被她莹白的没有任何点缀的耳垂吸引,本能的吞咽,而后忍不住伸手捏了下。

  这个时辰温度很低,宋挽的耳朵有点凉,柔柔软软,摸起来很舒服。

  宋挽被吓到,连忙退开,捂住耳朵无措的看着顾岩廷。

  她还醉着,神智约莫不大清醒,看了顾岩廷半天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能气恼地咬唇。

  顾岩廷捻了捻指尖,心头烧起火来。

  不过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也怕吓到宋挽,顾岩廷很快把这股火压下去,没有做出什么越矩的举动。

  烟花在子时一刻结束,所有人都有序的出宫回家。

  宋挽酒劲上来,一路都在打哈欠,出了广陵门,顾岩廷直接把宋挽抱起来。

  宋挽很轻,躺在他臂弯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宋挽吓得一激灵,清醒了点,问:“你干什么?”

  顾岩廷健步如飞,说:“困了就睡,不用管其他。”

  “我不困,”宋挽揉揉眼睛,强撑着说,“我可以自己走,放我下来。”

  顾岩廷不理会,抱着宋挽大步往前。

  宋挽挣扎不过,酒劲儿又涌上来,便随着他去。

  两人回到廷尉府已经是丑时过,宁康苑里亮着灯,青萼和白荷都还在守夜,见宋挽被抱回来,白荷立刻紧张的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顾岩廷说:“喝了点酒,醉了。”

  白荷说:“厨房温着醒酒汤,奴婢这就盛来。”

  顾岩廷把宋挽放到床上,青萼送来热水。

  顾岩廷给宋挽脱鞋,如宋挽那夜照顾他一样,拧了帕子帮宋挽擦脸擦手。

  青萼不放心的问:“大人,今晚顺利吗?姑娘不会是借酒浇愁吧?”

  虽然知道有顾岩廷在,宋挽应该不会受什么欺负,青萼还是觉得宋挽醉酒这事有些奇怪。

  顾岩廷没有回答,白荷端来醒酒汤,问:“现在能叫醒姑娘吗?姑娘要是不喝……”

  话没说完,顾岩廷接过醒酒汤喝了一大口,低头覆上宋挽的唇。

  青萼虽然大大咧咧,也还是没出阁的小姑娘,看到这一幕脸立刻红起来。

  白荷忙拉着青萼离开。

  顾岩廷很快喂完醒酒汤,却被柔软的带着酒香的触感缠住,放肆的缠绵了一会儿才撤身离开。

  他感觉自己还挺温柔的,离开后却发现宋挽的唇明显红润了许多,像是要滴出血来,于平日的清纯之上添了几分妖冶惑人。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一下子烧得更旺了。

  顾岩廷艰难的移开目光,帮宋挽盖好被子没有趁人之危,正要去外间榻上休息,屋外传来细小的交谈声。

  顾岩廷走出去,看到白荷和青萼门神一样堵在院门口,院子外面站着一个提灯笼的婢子,见顾岩廷出来,那婢子拔高声音说:“大人,求你去看看夫人吧。”

  白荷和青萼同时回头看着顾岩廷,目光颇为哀怨,好像顾岩廷是负了宋挽的负心汉。

  顾岩廷走到院门口,看清那婢子的脸,是一直在主院伺候许莺莺的婢子如兰。

  如兰眼中有泪,表情很是焦急,顾岩廷问:“夫人怎么了?”

  如兰哽咽着说:“夫人断断续续病了好些时日了,吃了好多药也没能好起来,奴婢见夫人日日枯守到深夜都等不到大人,实在太心疼了,这才斗胆来找大人,今日是除夕,求大人去看夫人一眼吧,就当是可怜夫人了,毕竟她也是大人的结发妻子啊。”

  如兰说出“结发妻子”四个字,青萼和白荷的眼神越发哀怨。

  顾岩廷没解释什么,淡淡道:“走吧。”

  顾岩廷答得爽快,如兰先是一愣,而后欢喜道:“谢大人恩典,夫人见到大人一定会很开心的!”

  如兰边说边转身在前面带路,顾岩廷跟着她离开。

  青萼小声说:“臭男人,刚刚还趁人家醉了轻薄人家,扭头又去跟别人私幽了。”

  白荷担忧地说:“夫人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姑娘又最是心善,要是大人被夫人蛊惑,姑娘只怕会伤心。”

  青萼立刻横眉,杀气腾腾的说:“他敢!”

  “那可是大人,你难道还敢为了姑娘打大人?就算动手,你能打过大人吗?”

  “我一个人是打不过,但国公府还有人,必然不会看着他欺负姑娘。”

  白荷被逗得笑起,担忧稍稍减弱。

  如今姑娘恢复了自由身,背后又有国公府撑腰,应该不会像之前那样被欺负吧。

  顾岩廷许久没有踏入主院了,许莺莺又病着,主院连盏红灯笼都没挂,着实冷清。

  院子里的婢子都还没睡,见顾岩廷和如兰一起进入院中都很讶异,连忙上前行礼。

  顾岩廷没有理会,走到寝卧外面便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听起来确实病得不轻。

  不用如兰通传,顾岩廷直接推门进去。

  许莺莺靠坐在床头,正好咳得吐了一口血出来。

  殷红的一团落在地砖上,有些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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