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阳侯府这是被抄家了?”

  曹月蓉说着回头看了宋挽一眼。

  除夕宫宴上,卫阳侯已经认罪,赵擎也大义灭亲,让大理寺的人秉公处置,只是曹月蓉没想到,大理寺的动作这么快,还没过元宵节,就带着人来抄卫阳侯府了。

  宋挽越过她看着外面,淡淡的说:“构陷朝廷重臣,煽动军中将士作乱,害死忠义之士,这些本就是重罪,抄家灭族都是应该的。”

  宋挽的语调平缓,没什么起伏,没有怨怒恼恨,也没有同情可怜,如同局外人冷眼旁观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有点冷血。

  曹月蓉之前和楚若琪交好,也是动过嫁入卫阳侯府的念头的,想到楚逸辰清润如玉的俊朗之姿,曹月蓉忍不住问:“楚世子也在其中,若是灭族,他也会死,你难道都不会难过?”

  宋挽收回目光看向曹月蓉,说:“宋家男丁被斩首时,宋家女眷在被流放的路上,无一人去给他们送行,他们的尸首并未被好好掩埋,而是被人做成了人皮天灯,若世间真有鬼魂,你觉得他们的亡灵现在在哪儿?”

  曹月蓉知道宋家人的下场都很惨,但没想到会这么惨,听到“人皮天灯”四个字她的脸白了些,后背爬起森寒的冷意,不敢再说话。

  大理寺的差役抄家都很有经验,卫阳侯府的男女老幼很快戴上枷锁镣铐排着队走出来。

  卫阳侯和侯夫人他们都还被扣押在大理寺天牢,走在最前面的是卫阳侯府二房的人。

  卫阳侯府二老爷在翰林院做院士,是个相当儒雅博识的人,在昭陵文人之中很有名望,宋父也曾称赞过他的文章。

  这会儿二老爷戴着枷锁镣铐,头发有些蓬乱,失了平日的君子之姿,落入凡尘。

  二夫人跟在他旁边,身后是二房的少爷小姐。

  少爷小姐们正是最天真烂漫的年纪,没吃过什么苦,原本已经很惶恐不安了,出门后被众人围观、指指点点的评议,脸上便挂不住了,冲围观众人大声叫嚷,命令他们不许看。

  然而他们已经是阶下囚,平日不敢招惹他们的百姓根本不理会他们说的话,依然饶有兴致的看着。

  有沉不住气的小少爷脾气上来,挣脱官差就扑上去打架,场面一时变得有些混乱,眼看要出乱子,一记响亮的锣声压制住喧闹的人群。

  众人安静了一瞬,一个尖利的声音说:“越安侯在此,还不赶快跪下!”

  越安侯三个字一出,众人恢复冷静,自发的让出一条路。

  一个穿着墨色华服的少年郎骑着马穿过人群来到卫阳侯府大门外。

  少年郎生得唇红齿白,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模样,额间系着同色云纹抹额,墨发高高束在脑后,无一处不在散发这个年纪的少年郎的意气风发。

  宋挽很快认出,这是除夕宫宴上帮楚逸辰说话的那个少年。

  她猜到少年的身份尊贵,却没想到他竟然是越安侯。

  昭陵王侯的爵位都可以世袭,一般来说世袭不得超过三代,越安侯却不一样,太祖皇帝下过旨,越安侯的爵位可以一直传下去。

  最开始的越安侯是太祖皇帝的舅舅,当时昭陵发生过一次皇子夺权的混战,甚至还发动了宫变,危急时刻,越安侯带兵镇压了那次宫变,然后辅助年幼的太祖皇帝继位,保证了昭陵朝堂的安稳。

  可惜,太祖皇帝及冠后不久,越安侯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独子在世。

  二代越安侯也不是常人,他为太祖皇帝开疆辟壤,成了昭陵的一代名将,与国公府的先辈是至交好友。

  此后承袭越安侯爵位的人,从文是一代文豪,从武则是一代名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天妒英才,越安侯府一直都是一脉单传,且都活不过三十五岁。

  上一代越安侯从商成了昭陵首富,临终前将大半家财都上交了国库,虽然越安侯府没有一个人有皇室血脉,却比任何一个皇亲国戚的地位都要高。

  这一代越安侯年岁尚小,目前还没表现出什么天赋异禀的地方,不过所有人都很期待,想知道他会活出怎样精彩传奇的人生。

  众目睽睽之下,少年下马,拱手向卫阳侯府二老爷行了一礼,朗声说:“英轩来给恩师送别,此去经年,不知还有没有再相见的时候,请恩师保重身体。”

  这种时候还敢来送别,并且一口一句恩师这么唤着的,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卫阳侯府的人都浮起希冀,希望这个小小年纪就承袭了越安侯爵位的少年郎能救卫阳侯府的人于水火之中,但让他们失望的是,少年郎又叮嘱了几句话之后,便翻身上马要离开。

  他真的……就只是来送别的。

  有人不甘心,拦在马前不住求饶。

  他不想死,也舍不得卫阳侯府锦衣玉食的生活。

  少年坐在马背上安静听着,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大理寺的官差将那人捂了嘴拉到一边的囚车上,少年退到一边,目送囚车离开。

  剩下的官差将侯府里的东西都搬出来要充入国库,围观百姓津津有味的看着,想要推算卫阳侯府这样的世家大族家底到底有多丰厚。

  少年对这些不感兴趣,策马离开。

  曹月蓉还惦记着去国公府品茶的事,轻声问宋挽:“还看吗?”

  宋挽摇头,说:“走吧。”

  抄家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马车继续往前驶去,然而才过两条街又停下,外面传来拳脚相接的声音。

  宋挽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掀帘望去,就见青萼和穿着一身墨色华服的少年打在一起。

  宋挽暗道不好,正要让青萼住手,青萼一拳毫不客气的打在少年脸上。

  “唔!”

  少年痛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停下,脸上出现一团刺眼的淤青。

  “住手!”

  宋挽叫了一声,急得跳下马车,跑到青萼身边。

  守在一边的仆从也飞快地跑到贺南州身边,瞪着宋挽和青萼大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出手打伤我们侯爷!”

  青萼没觉得自己做错,理直气壮的反驳:“是他先动手的,我只是自卫,谁知道他的身手这么菜啊。”

  青萼刚刚也是看到贺南州了的,知道他身份高贵,青萼只用了三成功力,哪成想贺南州连这也接不住?

  看来这一代越安侯多半是不会从武了。

  青萼说话习惯直来直去,仆从一听脸都绿了,不服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打了我们侯爷你还有理了?”

  “你……”

  青萼还想反驳,宋挽挡在她面前,对贺南州行了一礼,说:“婢子无状,不小心伤了侯爷,还请侯爷恕罪,侯爷的贵体要紧,不如先去医馆看看伤吧。”

  仆从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正事,也要劝贺南州去看伤,贺南州皱着眉说:“一点皮外伤不碍事。”

  说完挑眉看着马车,问:“这不是廷尉府的马车,你要去哪儿?”

  宋挽如实说:“我与曹小姐同行,准备去国公府。”

  曹月蓉看到贺南州被青萼打伤,吓得不行,躲在马车里不敢下来。

  这会儿听到宋挽提起自己,不由得暗暗埋怨宋挽。

  贺南州蹙眉问:“哪个曹小姐?”

  宋挽说:“就是三驸马的妹妹。”

  贺南州多看了宋挽一眼,眼神很明显的传达出一个意思:你怎么和她搅和到一起了?

  宋挽不欲解释太多,还想继续劝贺南州先去看伤,贺南州说:“国公府的外伤药应该备得不少,那本侯就随你们一道去国公府吧。”

  贺南州若要追责应该去廷尉府,他去国公府做什么?

  宋挽警觉,刚想拒绝,贺南州的声音压低,冷冷道:“本侯若是想追究这件事,你这婢子绝对保不住,本侯劝你还是顺着本侯的心意比较好。”

  这话明摆着是威胁了。

  宋挽点头应下,又问:“侯爷头晕不晕,还能骑马吗?”

  “无妨。”

  丢下这两个字,贺南州动作利落的上了马,一点也看不出受伤。

  宋挽和青萼回到马车,青萼意识到自己惹麻烦了,小声说:“姑娘,抱歉,是我太莽撞了。”

  宋挽摇头,轻声说:“不怪你,侯爷想去国公府,总能找到借口的。”

  青萼睁大眼睛,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中圈套了,贺南州是故意让她打的。

  青萼紧张起来,低声问:“姑娘,侯爷是要对你和国公府不利吗?”

  宋挽摇头。

  她现在也摸不准贺南州要做什么。

  马车继续往前驶去,曹月蓉看着宋挽,低声问:“侯爷这是要做什么啊?是你的婢子打的他,和我还有曹家可没有关系。”

  曹月蓉很是焦躁不安,第一时间把自己和曹府摘出去。

  宋挽没有看她,淡淡的说:“曹小姐这么怕被连累,现在就可以让我们主仆下车,侯爷必然不会怪罪于你。”

  这个时候把她们赶下去,她还怎么接近卫恒?越安侯又会怎么看她?关键是宋挽肯定会报复,毁她的名声,这不是得不偿失?

  想清楚利害,曹月蓉的语气放软,苍白的解释说:“阿挽,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挽没有说话,曹月蓉也只能讪讪的闭嘴。

  没多久,马车到达国公府,青萼扶宋挽和曹月蓉下车,曹月蓉尚未出阁,不便见外男,戴了面纱挡住大半容颜,在贺南州下马走过来时盈盈福身,柔声道:“见过侯爷。”

  贺南州视而不见,提步朝里面走去,好像他才是下了帖子来国公府做客的人。

  门房看到贺南州很是意外,不过更多的是因为他脸上那团显眼的乌青。

  有青萼在,国公府的下人没有上前引路,走了一会儿贺南州问:“你来过国公府很多次?”

  如若不然,怎么会连身边的婢子都对国公府这么熟悉?

  宋挽说:“也没有很多次,只是这婢子识路的本领比较强。”

  贺南州抿唇不大相信。

  几人很快来到后面院子,卫恒和卫苑已经在凉亭坐着,贺南州大步走进亭中,看到亭里放着火炉和各式茶具便知道他们今日是要约着品茶。

  卫恒和卫苑见到贺南州都颇为意外,不过很快冷静下来,起身行礼。

  行完礼,卫苑问:“侯爷,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贺南州瞥了青萼一眼,绷着脸说:“被人打的。”说完,很是不见外的在卫恒旁边坐下。

  卫苑看看青萼又看看宋挽,问:“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

  “是奴婢的错,”青萼主动认错,“侯爷路上逼停了我们的马车,还想掀帘看车里的人,奴婢一时着急,便动手伤了侯爷。”

  宋挽说:“我方才已经向侯爷道过歉了,侯爷气量大,已经答应不与我们计较,有劳阿苑让人叫府医来给侯爷看看伤势究竟如何。”

  宋挽话音刚落,贺南州便扬声问:“本侯何时说过不计较此事了?”

  国公府这些年和外界的往来很少,卫苑也不知道贺南州的身手究竟如何,不过青萼做事向来是有分寸的,卫苑下意识的护短,看着贺南州问:“侯爷身份尊贵,日常出行也该有仆从跟着,侯爷为何要亲自逼停阿挽她们的马车,还想要去掀车帘?”

  贺南州说:“本侯做事自然有本侯的道理。”

  这根本就是不讲理。

  卫苑瞪着贺南州,刚要说话,卫恒轻咳两声,说:“侯爷的身体为重,先让人请府医过来看看。”

  卫苑没再争辩,让丫鬟去请府医。

  卫恒又对宋挽和曹月蓉说:“别傻站着了,坐吧。”

  曹月蓉跟着宋挽一起坐下,只偷偷看了卫恒一眼便不敢再看,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世人皆道国公世子先天病弱,活不过及冠之年,却从未说过他肤白如玉,俊美无双,是姿容极出众的男儿。

  炉子上烧了水,这会儿已经咕咚咕咚沸腾起来。

  宋挽动手准备沏茶,曹月蓉想表现自己,按捺住激动说:“阿挽,让我来吧。”

  宋挽便把东西都交给曹月蓉,看着贺南州问:“侯爷想怎么追究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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