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挽,你上哪儿去了,怎么和岩廷一起回来了?”

  刘氏整理好表情,装出一副很关心宋挽的样子,宋挽躲在顾岩廷背后不说话,刘氏心急如焚,朝顾岩廷和宋挽走近了些,看到宋挽脖颈处有一枚粉红的印记,顿觉抓到了天大的把柄,惊声叫道:“阿挽,你的脖子怎么了?可是被什么人欺负了?”

  宋挽立刻用手挡住脖子,低声说:“没人欺负阿挽,舅夫人看错了。”

  “那么大一块红印,我就是再老十岁也不会看花啊,”刘氏拍了下大腿,认定宋挽是被赵黎欺辱了,又被赵黎送回来的,声音扬得更高,“阿挽,咱们现在都是一家人,你要是被欺负了可千万不要憋在心里,一定要说出来,我们和岩廷绝对不会任由你被人欺负不管的!”

  刘氏言之凿凿,好像宋挽才是她的亲侄女。

  宋挽咬着唇不说话了,刘氏心里又乐开了花。

  越王那是什么身份,这小贱人说出被越王欺负的事,谁还能真的替她讨回公道?不过是说她生性浪荡,水性杨花罢了。

  白荷也听出事情不对劲,忍不住开口说:“舅夫人,夏日蚊虫多,姑娘皮肤娇嫩,被咬了有些印记也很正常,舅夫人何须如此大惊小怪?”

  白荷还跪着,刘氏没把她放在眼里,大声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懂什么,我活了这么多年,能分不清蚊虫咬的印子还是旁的什么?”

  白荷虽然没有出阁,但被赐到廷尉府之前也是学习过一些手段的,她刚想反驳,顾岩廷寒冰似的声音响起:“你说那不是蚊虫咬的痕迹,那是什么?”

  顾岩廷把话喂到刘氏嘴边,刘氏朝门外看了看,巴不得现在全城百姓都在门口围观,用最大的声音说:“那不是蚊虫叮咬的痕迹,根本是被男人吮咬出来的!”

  宋挽咬得嘴唇发白,脸上的血色也跟着淡下去,像是被刘氏戳破事实而无地自容。

  刘氏起了心思要让顾岩廷对宋挽死心,继续煽风点火:“能咬成这样,这男人恐怕也不是一般人,我知道阿挽是个守规矩的,但她力气小,身子娇弱,定然是招架不住那个男人的,只怕是被欺负惨了呢。”

  刘氏这是先堵了宋挽的后路,以免宋挽说自己誓死不从,只是被咬了一口,并没有发生进一步的事。

  刘氏这话说得太直白难听了,若宋挽真的被赵黎辱了身子,顾岩廷把她捆去浸猪笼都是轻的。

  白荷替宋挽着急,大声辩驳:“没有证据的事,舅夫人说话还是谨慎些比较好,姑娘是与大人一起回来的,大人必然清楚姑娘离府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退一万步说,就算姑娘真的被人折辱,明知道回来是死路一条,姑娘为什么不直接逃了去?”

  刘氏剜了白荷一眼,大声道:“她还是戴罪之身,能逃到哪儿去?再说了,宋家都没了,她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去哪儿不是被欺负的份儿?”

  刘氏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宋挽垂眸看着自己的鞋面,心底一片寒凉。

  是啊,宋家没了,她不过是片无根的浮萍,随便什么人都能踩她一脚,难道还指望这些人对她心存愧疚吗?

  “舅夫人,你……”

  白荷还要反驳,刘氏粗暴的打断她的话:“放肆,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说着话,刘氏扬手就要给白荷一巴掌,一直躲在顾岩廷身后的宋挽冲出去抱住白荷,生生挨了这巴掌。

  刘氏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顾岩廷一个箭步上前,揪着刘氏的肩膀将她掀开。

  顾岩廷动了怒,用了七成力道,刘氏被掀得砸在旁边的柱子上,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鼻子被砸出血,尾椎骨也跌得不轻,刘氏捂着鼻子哭天喊地的叫冤:“岩廷,你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她平白无故消失了一天一夜,回来身上还带着野男人留下的痕迹,这是公然给你戴了绿帽子啊,你不怪她也就罢了,还对我动手,你是非不分啊!”

  刘氏是骂街的好手,这一哭起来,方圆好几里都能听到她的声音,顾岩廷扶起宋挽,见她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的脸又高高肿起,浑身杀气凛然,瞪着刘氏怒道:“再敢说一个字,我要了你的老命!”

  顾岩廷这话说得杀气腾腾,刘氏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掐住,哭声戛然而止,但她并不甘心,直勾勾的盯着宋挽,恨不得在宋挽身上盯出几个窟窿来。

  察觉到她的目光,顾岩廷冷声说:“你嘴里那个野男人是我,昨晚她一直待在巡夜司,还有什么想说的?”

  刘氏一愣,随后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是她亲自把宋挽送上赵黎派来的马车的,宋挽昨晚应该在赵黎身下承欢,怎么可能会在巡夜司?

  “为什么不可能?”

  顾岩廷反问,刘氏答不上来,又听见顾岩廷问:“如果她昨晚不在巡夜司,那她应该在哪儿?”

  顾岩廷眼眸犀利,好像已经洞察了一切。

  刘氏不敢与顾岩廷对视,低下头说:“我只是那么一说。”

  顾岩廷盯着刘氏的脖子看了好一会儿,冷冷道:“以后不知道的事,就不要乱说,小心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几乎是明晃晃的威胁警告了,刘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大气都不敢出,顾岩廷直接将宋挽拦腰抱起,白荷起身跟着两人回到主院,用湿毛巾给宋挽敷脸。

  白荷怎么也没想到宋挽会冲出来护着自己,眼眶红得厉害,看这模样像是为了这一巴掌要将性命都抵押给宋挽。

  顾岩廷对宋挽冲出去的行为则是完全相反的态度,他皱眉看着宋挽,问:“你冲出去做什么?这次是巴掌,下次是棍棒刀枪你也要冲出去?你以为你有几条命?”

  宋挽垂着脑袋,哑着声说:“当时没有想那么多,毕竟白荷也是为了我。”

  “这是她该受的!”

  顾岩廷专门指派白荷来照顾宋挽,这次她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若是在军中,顾岩廷能用军法把人打残。

  顾岩廷本意如此,宋挽却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说:“奴婢与她身份一样,舅夫人不管说什么,都是奴婢应该受的。”

  宋挽语气寡淡,好像已经习惯逆来顺受,顾岩廷的三分怒气全都化作刀锥扎进心窝,哽得说不出话来。

  眼看气氛渐渐冷凝,白荷小声说:“奴婢瞧姑娘的脸色不大好,想必是昨夜累着了,大人不如让姑娘先好好歇息一下。”

  顾岩廷怕被宋挽气得口不择言,把那瓶伤药丢给白荷,硬邦邦道:“她身上还有伤。”

  白荷了然,说:“大人放心,奴婢会帮姑娘擦药的。”

  顾岩廷转身离开,屋里安静下来,白荷在床边蹲下,小心翼翼地说:“姑娘,让奴婢给你擦药,好吗?”

  宋挽靠在床头,盯着她脸上的抓痕看了一会儿问:“脸怎么伤的?”

  这会儿没有外人,宋挽的语气变得有点冷,但因为嗓子哑得太厉害,白荷没听出来,如实说:“昨日姑娘走后,奴婢换了床单被褥去洗,后来有人找茬,硬说奴婢偷拿了首饰,争执了一会儿便动了手,她们人多,奴婢就挨了几下。”

  宋挽瞬间明白过来,白荷便是这样被拖住,没有亲眼看见她回主院,才会以为她从宁康苑回来了。

  宋挽心底一片冷然,问:“与你动手的都有谁?”

  白荷也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释然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奴婢还是先给姑娘擦药吧。”

  宋挽自己动手解了衣带,白荷很快看到宋挽一身斑驳的青紫,骇得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的伤,是大人下的手还是别的什么人?

  “白荷,”宋挽轻唤,沙哑的嗓音里透出与年龄极度不符的沧桑,“你之前的提议我觉得很好,你既然决定认我为主,以后我便不会再让你随便被人欺负,昨日是谁打了你,日后我都要替你讨回来,懂吗?”

  宋挽前后的态度转变太大了,白荷有点不安,也有点心疼,惊疑不定的问:“姑娘,昨夜你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宋挽勾唇,散漫道:“没什么。”

  这个样子的宋挽让白荷有点害怕,但她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才能抚平宋挽受到的伤痛,思忖片刻,白荷如实说:“昨日与奴婢动手的有玉兰,如梅,影竹和若菊,她们都是府上的婢子,姑娘先养好身子,不管什么时候要找她们麻烦都可以。”

  梅兰竹菊,名字倒是取得风雅,就是做人不大行。

  宋挽合上眼睛养神,没再说话,白荷动作轻柔的帮宋挽擦了药退下。

  第二天宋挽没起床操练,顾岩廷也没让白荷叫她,等宋挽自己睡醒,已经是日上三竿。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宋挽才慢吞吞的起床,刚穿上中衣,白荷进屋说:“姑娘,夫人来了。”

  宋挽顿了一下,说:“看茶,请夫人稍等片刻。”

  “是。”

  白荷应着要去泡茶,宋挽又补充了一句:“用上回买的好茶。”

  白荷飞快地看了宋挽一眼,而后离开。

  宋挽虽然早就委身顾岩廷,回京后却一直还是梳的少女发髻,穿好衣服,宋挽坐到梳妆台前,给自己梳了一个妇人发髻,她没有钗环首饰,只用发带缠着,素面朝天,等白荷沏好茶给许莺莺倒上,才款款走到外间。

  外间,许莺莺同样打扮得很素净,她眼睛上还蒙着布条,还是看不见的,只是白荷看见宋挽的发髻愣了一下。

  宋挽在许莺莺面前坐下,低声问:“夫人来主院不知所为何事?”

  许莺莺伸手,摸索着握住宋挽的手,急切的说:“听说阿挽从宁康苑回到主院醉了酒,院子里的丫鬟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昨日傍晚才与顾郎一起回来,阿挽没遇到什么事吧?”

  许莺莺的语气焦急,看上去担心宋挽极了,宋挽眸子微弯,抽回手说:“没有,与大人待在一起很安全。”

  宋挽毫不避讳与顾岩廷在一起的事,许莺莺面上的表情一僵,生硬的问:“阿挽那夜一直与顾郎在一起吗?”

  “巡夜司的人都可以作证,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去求证。”

  宋挽说得坦坦荡荡,许莺莺咬唇,一颗心皱巴巴的,又酸又胀。

  顾岩廷答应过她不会碰宋挽的,宋挽也答应她不会再与顾岩廷有任何的逾越之举,但现在他们两人都食言了。

  许莺莺有些茫然,不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到底能怪谁。

  安静了一会儿,许莺莺柔柔的问:“阿挽回主院的时候不是已经醉了吗,怎么会到巡夜司去?”

  许莺莺真正想问的是,宋挽不是被送到赵黎那里去了吗,怎么可能逃脱赵黎的魔爪,出现在巡夜司。

  因为知道真相,许莺莺现在柔弱不可自理的模样在宋挽眼里变成了最虚伪可怖的面具。

  谁也不知道,面具之下的灵魂有多阴暗狰狞。

  现在,宋挽要亲手打碎这张面具。

  “大人英勇威武,日日与他待在一起,想不对他动心都难,平日清醒着还能克制住对他的喜欢,醉酒之后自是难以自控,借着醉意出府去了巡夜司,夫人也知道,乞巧节巡夜司上下都很忙,大人约莫也是拒绝过我的,只是我醉酒后行为过于放荡,大人这才没能克制住。”

  宋挽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对顾岩廷的情谊和勾引,许莺莺脸上的表情一寸寸皲裂,她捏紧绢帕,沉声提醒:“宋姑娘,你说这话可就失了分寸了。”

  可不是失了分寸了么,一个被充了妓的妓子在当家主母面前不夹着尾巴求生存,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说自己勾引了主子?

  宋挽一点没觉得害怕,直勾勾的盯着许莺莺,说:“在夫人眼里,宋挽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她觉得宋挽是鲜廉寡耻之辈,所以宋挽做的所有承诺是不可信的,必须要永远铲除才能让她安心。

  宋挽不再像之前那样说话和软、留有情面,棱角犀利起来,许莺莺心底最阴暗的一面被刺中,欲盖弥彰的反驳:“我从未这般想过宋姑娘,姑娘言中了。”

  “那就是宋挽误会夫人了,”宋挽没什么诚意的说,“如今所有人都在背后戳宋挽的脊梁骨骂宋挽是荡妇贱人,他们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夫人心善,但日后不必再把宋挽往好的方面想,宋挽就是他们口中的那种人。”

  宋挽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卑劣,许莺莺被打得措手不及,蹭的一下站起来,严肃的问:“宋姑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挽背脊挺直,安安静静坐着,仰头看着许莺莺,气势远在许莺莺之上。

  她一字一句的说:“宋挽的意思是,宋家没了,宋挽只能仰赖大人的喜爱而活,大人既然喜欢宋挽的身子,宋挽就要竭尽所能让大人尽兴。”

  这话直白露骨极了,许莺莺这辈子都是没有勇气当着外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的。

  她晃了晃身子,颤着声问:“宋姑娘说这样的话就不怕被顾郎知道?”

  宋挽丝毫不惧,淡淡的说:“我都敢给他下药,还有什么不敢让他知道?”

  她和顾岩廷的初见就如此糟糕不堪,往后不会有比这更糟糕了的。

  许莺莺后背发凉,这才发现宋挽根本没有能让人拿捏的东西,名声、清白、廉耻和爱早就统统离宋挽而去,她孑然一身活在世上,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之前不过是她在处处忍让,旁人却都以为她软弱可欺。

  许莺莺这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与宋挽到底有着怎样天壤之别,自己是真的怯弱自卑,而宋挽是娇弱,弱在皮表,充斥在骨子里的是宋家十多年来精心养出来的娇贵。

  只要宋挽愿意,便是做了妓子,她也是妓子里最叫人心驰神往的。

  许莺莺有些待不下去了,宋挽明明没有半句怀疑她的话,但她就是觉得宋挽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

  可宋挽不说,分明是想用这种方式一点点把她自己露出马脚。

  许莺莺转身想走,宋挽悠悠开口:“茶还没喝,夫人这就要走了?之前不是还想我教夫人如何持家吗?”

  刚刚已经算是撕破脸了,宋挽这会儿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许莺莺越发觉得冷,急急地说:“我不渴。”

  “夫人地位在我之上,这茶不想喝自然可以不喝,若是出了廷尉府的门去到别处,就不可如此随意了。”

  宋挽坐得笔直,像长辈一样在训诫许莺莺,许莺莺立刻感觉到不适,眉心拧起,又听到宋挽说:“今天给夫人泡的是中等的雨前龙井,不是今年的新茶,而且是用井水泡的,也就夫人与我坐在一起的时候能喝喝,若是拿来待客,就有些失礼了。”

  许莺莺知道自己出身贫寒,好多人都看不上自己,但还没有人像宋挽说得这样直白刺耳。

  “够了!”

  许莺莺听不下去,低斥了一声向外冲去,宋挽没再刺激她,对白荷说:“送夫人回宁康苑。”

  白荷忙出去追许莺莺。

  屋里安静下来,宋挽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发怔。

  她欠许莺莺的算是还清了。

  白荷很快从宁康苑回来,宋挽把压在妆奁匣最下面那张方子和二十两给她,说:“照这个方子把药捡回来,磨成粉末,做得隐蔽些,不要让别人看见。”

  白荷看不懂这方子是治什么的,见宋挽交代得谨慎,认真的说:“姑娘放心,奴婢会谨慎行事的。”

  傍晚,顾岩廷从巡夜司回来,刚进大门就看见宋挽提着一盏灯笼款款走来。

  夜色下,她裙摆晃动,步步生莲,恍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顾岩廷停下脚步,宋挽很快提着灯笼来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展颜一笑,软软道:“大人,你回来啦?”

  一双杏眸弯成好看的月牙,里面似有星辰闪耀,顾岩廷感觉心脏被细小的火星灼了一下,喉结滚动,顾岩廷自鼻间溢出一声:“嗯。”

  宋挽不再说话,提着灯笼与他并肩往回走。

  走出好一段距离,顾岩廷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宋挽貌似是专程来迎他的。

  之前宋挽还对顾岩廷避犹不及,昨晚也是被药物控制才会那般,今天如此主动,顾岩廷不大自在,主动问:“今日府上可有发生什么事?”

  “夫人上午来了主院一趟,”宋挽如实说,顾岩廷停下脚步,眉心挤出好几条褶皱,下意识觉得没什么好事发生,宋挽继续道,“奴婢对夫人说了一些有失分寸的话。”

  顾岩廷偏头看着宋挽,问:“你说什么了?”

  宋挽专注的看着前面,轻声说:“奴婢对夫人说,宋家没了,大人就是奴婢唯一的依仗,奴婢会竭尽所能讨大人欢心。”

  宋挽的脸还肿着,声音也还是哑的,顾岩廷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孤注一掷的决绝,就像是溺水的人,拼命的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肯放开。

  顾岩廷想起昨晚她在巡夜司哭着求他不要送她走的样子,心头一痛,放软语气说:“我既将你带回瀚京,便会护你周全,你不必刻意讨我欢心,我不喜欢。”

  他如果真的需要一个妓子,完全没必要冒着得罪赵黎的风险把她从黎州带回来。

  宋挽步子微顿,而后仰头看着顾岩廷,极认真的说:“奴婢谢大人庇护。”

  她的眸子又润又亮,在这闷热的夏夜显得格外清透漂亮,顾岩廷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柔软的鸟羽轻轻扫了一下,又痒又麻。

  就在顾岩廷忍不住想揉揉宋挽的脑袋的时候,宋挽再度开口,说:“宋家男丁皆被斩首,死后无人收尸,连灵位都没有,奴婢也无颜给他们立碑,马上就是鬼节,奴婢想去城北云山寺替他们烧一炷香可以吗?”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顾岩廷立刻说:“我陪你去。”

  宋挽摇摇头,说:“那日并非沐休,大人最近公务繁忙,若是特意请假陪奴婢去烧香必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因为私盐案和乞巧节,赵黎还有朝中不少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顾岩廷,宋挽提醒得不无道理。

  顾岩廷犹豫了下说:“我让吴勤陪你去。”

  宋挽是见过吴勤的,犹豫了下,点头道:“好。”

  两人一起回到主院,吃完晚饭,宋挽主动说:“大人若是不嫌弃,就宿在这里,让奴婢伺候大人入寝吧。”

  宋挽主动留人,顾岩廷当然不会拒绝,白荷很快送来热水给顾岩廷沐浴,宋挽挽起袖子作势要帮顾岩廷搓背,顾岩廷瞥了她一眼问:“手好了?”

  宋挽如实说:“还有点疼。”

  “那你过来做什么?”

  顾岩廷的语气有点凶,宋挽的肩膀极细微的颤抖了一下,像是被他吓到。

  胆子真小。

  顾岩廷在心底说,表情努力缓和下来,说:“我自己来,不用你伺候,自己去睡。”

  “哦。”

  宋挽乖乖走出耳房,顾岩廷迅速洗了澡出去,宋挽给他留了灯,顾岩廷走到床边,掀开床帐,一眼便看见宋挽穿着薄透的里衣面向自己侧躺在床上。

  她还没睡,水灵灵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玲珑的曲线显露无遗,顾岩廷顿觉浑身的水汽都被火气蒸干。

  “还不睡?”

  顾岩廷板着脸问,声音却不受控制有点哑,宋挽眨眨眼,说:“奴婢在等大人。”

  宋挽的表情很是天真无邪,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句话会引人遐想,顾岩廷的脸绷得更紧,越过宋挽在里面躺下,刚躺好,宋挽柔软微凉的小手便横到他腰上。

  “干什么?”

  顾岩廷把宋挽的手捉住,宋挽怯怯的问:“大人今晚不想要吗?”

  这话简直是在玩火。

  顾岩廷抓着宋挽的手紧了紧,反问:“身上不疼了?”

  “疼,”宋挽怯怯的答应,顾岩廷刚想趁机说教,又听见宋挽说,“但奴婢想要大人。”

  顾岩廷:“……”

  顾岩廷额头的青筋鼓胀,狠狠跳了两下。

  这句话的杀伤力对他来说比这世上所有的药物都更猛烈。

  顾岩廷的呼吸重了些,手上用力,把宋挽拉到自己身上趴着,宋挽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就要配合,臀上却被重重拍了一下。

  “乖乖趴着,别闹。”

  充满警示意味,却又带着两分无可奈何的宠溺。

  宋挽愣住,没一会儿顾岩廷的呼吸便平缓下去,宋挽的身子慢慢放松。

  顾岩廷浑身都硬邦邦的,宋挽这样趴着并不舒服,却没有改变姿势。

  赵黎因为受伤在瀚京又多留了五日,他日日到巡夜司找顾岩廷的麻烦,勒令顾岩廷找出刺客,却不敢直接到廷尉府找宋挽发泄怒火。

  五日后,赵黎终于启程回自己的封地黎州,那日宋挽没出门,和白荷一起把买来的纸钱叠成元宝。

  叠的时候白荷问她要不要写什么捎过去,宋挽笑着摇头拒绝。

  这元宝她不是要烧给宋家人的,而是提前给赵黎预备的。

  这世上若真的有冤魂厉鬼,一定要请他们好好在黄泉路上候着,等赵黎一下去,就将他拖进十八层地狱。

  越王离京后,众人又讨论了几日乞巧节那艘着火的画舫,便都开始筹备起鬼节来。

  到了鬼节这天,宋挽和白荷早早的收拾好东西出门,上车后,宋挽交代车夫先去巡夜司,到了巡夜司门口,果然看见吴勤候在那里。

  顾岩廷买的马车也不大,坐宋挽和白荷刚好,吴勤没有进来,与车夫一起坐在车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马车出了城,晃晃悠悠的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到云山寺山脚。

  今天其实是不宜出门的,山脚下却也停了好几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看着还挺华贵。

  宋挽的目光在那辆马车上多停了一会儿,吴勤拎着香烛和白荷走过来,三人一同上山。

  云山寺建在半山腰的位置,要想上山,需要先爬上一千八百八十八步石阶,有些人为了显得有诚意,甚至会三步一叩首,一步一步跪上去。

  可惜,世上并无神佛,世人注定于苦海浮沉,不得解脱。

  东西都是吴勤拿着的,但宋挽和白荷久居后院,鲜少运动,路上歇了好几次,登上寺庙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午时。

  宋挽和白荷先去礼佛上香,捐完香油钱,有沙弥上前引路,说寺里帮忙准备了斋饭。

  寺里乃清净之地,便是夫妻一同来上香,男女也不得同厢用饭,过了偏殿,又来一个小沙弥将吴勤引到另外的去处。

  穿过弯弯绕绕的长廊,一座清雅的小院映入眼帘,引路的沙弥说:“进院第三间禅房便可用膳,二位施主请。”

  “谢师父指引。”

  宋挽道了谢,和白荷一起进入院中,却没去第三间禅房,而是等沙弥走远,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宋挽那一声用了不少力气,很快有人打开禅房门出来查探情况,宋挽一眼便看见紫云从第五间禅房走出来。

  三公主赵曦月果然在这里。

  “姑娘,你没事吧?”

  白荷把宋挽扶起来,借着这个机会,宋挽凑到白荷耳边低语:“一会儿把紫云引走,我要与三公主说几句话。”

  宋挽说完话便若无其事的退开,白荷瞪大眼睛有些回不过神来,宋挽在她手上捏了一下,一瘸一拐的走进第三间禅房。

  白荷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很快出门,宋挽躲到门后,很快看到紫云和白荷一起离开,宋挽迅速开门进到第五间禅房。

  禅房里,赵曦月安安静静盘坐在蒲团上,桌上的饭菜一口都没动。

  大热的天,赵曦月却穿得很厚,外面罩着一件小褂,她脸色苍白,眼底满是青黑,憔悴得不像话,头上更是连一支像样的珠钗都没有,别说公主的娇贵,连寻常妇人都比不上。

  宋挽快步走到赵曦月面前,低声说:“奴婢宋挽,见过三公主。”

  赵曦月睁开眼睛,惊疑不定的问:“宋小姐,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还唤宋挽为“宋小姐”,好像全然不知宋家被抄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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