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王的这番话,态度依然强硬。捥在场的诸臣神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难道说,这些藩王们,真的想要拿下于谦?

  可是,这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于谦到底是对于朝廷来说,立下了莫大功勋之人,更有扶立之功在身,何况,他此次得罪宗室,说到底还是为了推行朝廷的大政,而整饬军屯的政令,实际上是天子在背后支持,甚至于可以说,天子已经不仅仅是背后支持,完全是明面上亲自在推动。

  如果说于谦因此而被罢免,那么,实际上打击的是天子的威信,难道说,这些藩王们为了针对于谦,讨回面子,就连得罪天子也不害怕?

  胡濙算是在场资历最深厚的人了,他出面都没什么用,其他人自然是也有些犹豫。

  当然,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就是,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没弄清楚,天子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按他们对天子的了解来说,发生了这种事情,无论是出于天子本身对于谦的爱重,还是出于于谦的累累功劳,他一定是会维护于谦的。

  捥可是问题就在于,到现在为止,天子都没有明确的表明态度,所以在场的一众大臣也有些拿捏不准,天子到底是碍于诸王的身份,还是指望他们这些人出面和诸王硬碰硬?

  在场没人说话,鲁王又将话题抛到了天子的面前,这个时候再沉默下去,显然也有些不合适。

  因此,沉吟片刻,朱祁钰望向一旁的岷王,道。

  “岷王叔祖,你执掌宗人府,这奏疏又是你递上来的,你觉得此事上头,于谦是否有错?”于是,所有人都望向了岷王。

  打从进殿开始,这位宗人令就只是安坐在旁,并未出言表明任何态度,但是,从他和周王,鲁王等人一同觐见来看,无论是否出自真心,至少他在立场上,应该是和诸王保持一致的。

  天子既然点了名,岷王自然不好再继续旁观,稍一沉吟,便开口道。捥

  “陛下,臣等并非不知,于少保所作所为,乃是为国家计,为推行朝廷大政而为。”

  “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于少保或许并无欺凌宗室之意,但是底下诸官员,衙役,吏员,却实有冒犯宗室之举动。”

  “何况,围堵伊王府缉捕贼寇,擅闯宁王府等事,行事手段,也的确有不尊藩王之嫌。”

  “臣等此来,并非是为了要将于少保如何,只是想要讨一个说法而已,何况,臣等身为朱家宗亲,有藩屏社稷之责,朝廷官员上下不分,尊卑不明,今日欺宗室,明日便当欺陛下,若臣等坐视不理,岂非辜负太祖皇帝封藩立屏之心?”

  “朝廷政事,臣等不敢干预,于少保乃兵部尚书,七卿大臣,有协助陛下击退瓦剌之功,乃是国家肱股重臣,纵有过错,也当从轻处罚,臣等所求,无非是澄清朝廷风气,申明上下尊卑而已,并无他意,请陛下明鉴!”这番话岷王说的十分认真,态度比诸周王,鲁王等人稍有缓和,但是,也并没有乐观多少。

  虽然话是说只是讨个说法,澄清朝廷风气,但是,什么才叫讨个说法,怎样才算澄清朝廷风气,这中间的余地可太大了。

  捥当然,令人稍稍安心的就是,诸王并没有想要彻底扳倒于谦,如此一来,倒不至于在朝堂上引起太激烈的反应。

  听完了这番话之后,天子稍稍沉吟片刻,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于谦,开口问道。

  “于少保,你觉得呢?”众人担心的望向于谦,生怕他再有什么惊人之语。

  但是,让人意外的是,不知为何,于谦的脸色似乎有些挣扎,不过很快,他的神色就平静下来,拱手道。

  “陛下明鉴,臣愿领罚!”罕见的,于谦并没有再做任何辩驳,直截了当的低头认错。

  捥见此状况,一众藩王脸上都隐隐露出一丝胜利的神色,与之相对的是,其他大臣心中的担忧之意却是越发浓厚。

  虽然岷王说什么不是为了责罚,但是,朝堂之上,赏罚分明是最基本的道理。

  于谦既然承认了有错,那么,天子就不可能不罚,不然的话,诸王这边必然是过不去的。

  见于谦这么干脆利落,天子的神色有些古怪,似乎是在预料之中,但是,又隐隐有几分意外。

  肉眼可见的,天子有些犹豫,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开口问道。

  “于少保,这些事情涉及众多,情节繁复,你就没有什么内情,要再诉与朕知吗?”

  “若有的话,朕可以再派官员调查清楚,再做处置。”捥这话的暗示性太过明显,以至于,话音落下之后,在场其他诸王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的很。

  与之相对的,其他大臣却是纷纷望向了于谦,天子这话,摆明了是有回护之意,只要于谦再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至少今天这一关,是能过得去的。

  但是,于谦却并没有顺着天子的意思往下说,而是重复道。

  “陛下明鉴,围堵伊王府,打伤宁王府仆役,冲撞王驾,皆是臣举止不当所致,请陛下责罚。”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声响起,天子的脸色变得有些无奈,看了一眼旁边对于谦虎视眈眈的诸王,终是开口道。

  “既是如此,有过当罚,念在你一心为国的份上,朕只小惩大诫,罚俸半年,上呈谢罪表一封,以儆效尤!”这个处罚,不算重,但也不算轻。

  捥罚俸什么的,对于谦来说,倒是家常便饭,但是,上谢罪表,就意味着,要在整个朝廷面前认错。

  这个惩罚,对于一向看重清名的文臣来说,已经算是很重了。不过,于谦显然对此已有预料,平静的拱手道。

  “谢陛下天恩,臣领旨。”于是,天子再次转向一旁的周王等人,不过脸色,已经比进殿之时要差了不少,当然,口气还算得上是温和,道。

  “几位叔祖,如此处置,可妥当否?”这么问话,明显是已经带着几分不满了。

  捥但是,周王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却还是开口道。

  “陛下圣明烛照,臣等自然没有异议,只是,还有一件小事,想请陛下恩准。”

  “什么事?”天子皱眉问道。于是,周王余光扫向底下的于谦,随后站了起来,无独有偶,和他一同起身的,还有鲁王和岷王。

  三人对着天子躬身一礼,随后,周王道。

  “陛下明鉴,于谦所做所为,令诸多藩王蒙受委屈,于谦既然承认自己有错,自当认错,如今伊王,郑王,宁王等人,皆居十王府中,臣请陛下恩准,命于谦亲自登门认错,以彰尊卑,以警朝野上下!”捥图穷匕见!

  殿中顿时安静下来,在场的一众大臣,眼中都隐隐闪过一丝怒火。要知道,在他们看来,这帮藩王此来,本就是无理取闹,只不过,碍于这些藩王的身份,所以,他们已经是一再忍让。

  但是对方却步步紧逼,得寸进尺。上门致歉?再怎么说,于谦也是七卿大臣,可与公侯平起平坐,若论权势,甚至比普通的公侯,还要更盛几分。

  这样的身份,周王让他亲自去十王府登门认错,简直无异于羞辱。捥就算这件事情真的是于谦的问题,也没有这么逼迫于人的道理。

  更何况,于谦是奉朝廷圣旨,推行大政,乃是为国尽忠,到了头来,诸王竟然提出这等要求,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时之间,在场众臣也眯起了眼睛,俞士悦掀起衣袍下摆,跪倒在地,率先道。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妄动,诸王既然觉得于少保在地方所行之事有冒犯宗室,离间亲亲之嫌,臣请陛下将此事付诸廷议。”

  “同时,调出于少保出京之后,兵部留存的所有公文及各地方官员奏本,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事情勘问清楚,若果是于少保之过,自当登门致歉。”

  “可若是有人刻意阻挠朝廷大政推行,令于少保不得不动用强硬手段,也请陛下予以严惩,否则此后朝廷再有政令推行,必将艰难重重,于国无益。”话音落下,俞士悦就感到数道目光朝他看了过来,尤其是鲁王,望着他的目光隐隐透着几分怒意。

  捥要知道,刚刚鲁王还驳斥了俞士悦一番,这个时候他却又站了出来,摆明了是没将鲁王刚刚的训斥放在眼中。

  单看这位鲁王爷的脸色,便可知道,他是动了真怒了。然而,这回俞士悦却丝毫都不给他面子,毫不犹豫的瞪了回去。

  **的,给你们几分颜色,还真的要开染坊了!就你们这帮人还敢生气,他还没生气呢!

  俞士悦自己身在内阁,经手过的奏疏多了去了,里头弹劾诸王不法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就这帮人是什么货色,他清楚的很。捥身为宗室藩王,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是什么社稷藩屏,可实际上在封地里头,干的都是作威作福,欺凌百姓的事儿。

  就在场的这些藩王,光是朝廷给的赐田,哪家没个良田数千顷,这还不算每年的俸禄以及他们正常途径大肆购入的民田。

  朝廷如此厚待,还是贪心不足,欲壑难填,把手伸进了军屯和私垦田里头。

  土木一役,朝廷损失惨重,国库空的都可以跑老鼠了,文武百官节衣缩食,日子紧巴巴的过着。

  可这些藩王,一个个的却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一样,这会朝廷对军屯动刀子了,他们跳出来个个开始喊什么翼护社稷来了,早干嘛去了?

  !要是真的为社稷江山着想,就该像代王一样,主动配合朝廷清丈,替朝廷分担压力,把巧取豪夺得来的田土统统吐出来。

  话说的一个比一个好听,还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捥俞士悦就这么冷冷的瞪着鲁王,心中早就已经破口大骂。

  他的这番言论和举动,果不其然,顿时彻底激怒了鲁王,这位老王爷沉着脸色,厉喝道。

  “俞士悦,你果真放肆!”

  “什么叫有人刻意阻挠朝廷大政,逼迫于谦不得不动用强硬手段,你这是在暗指本王和在场的宗亲对抗朝廷吗?”是不是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俞士悦轻哼了一声,拱手道。

  “鲁王爷明鉴,臣不敢妄言猜测,只是朝廷整饬军屯艰难,阻力重重,这背后到底是谁指使,也的确需要彻查一番。”捥这话口气强硬,丝毫都不给鲁王半点面子,气的对方顿时脸色黑如锅底。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鲁王转过身,对着天子道。

  “陛下,如今朝廷风气,果真是让臣大开眼界,堂堂内阁大臣,目无尊卑,口气狂妄,手里毫无证据便敢影射宗亲藩王,简直胆大包天,此等风气,必须要严厉整饬,请陛下明鉴。”见此状况,天子看了看俞士悦,道。

  “俞次辅,君前奏对,还是要注意言辞,不可冲动妄言,如今临近年关,若将此事付诸朝议,不过徒令朝廷上下动荡而已,不必再提。”话音落下,鲁王的脸色越发变得难看了。

  他说的是俞士悦在殿上影射藩王,冒犯宗亲,但是,天子却偷梁换柱,只说他提出的建议有欠考虑。

  捥这摆明了是在故意回避话题,变相的纵容俞士悦。这一点,俞士悦自己当然也看得出来,因此,虽然受了‘斥责’,但是,他却没有半点不满,恭恭敬敬的拱手道。

  “臣考虑不周,请陛下恕罪。”有了俞士悦挑这个头,其他的一干大臣,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不约而同的相互对视一眼,心中便已经都有了答案。

  对面摆明是来挑事的,他们全劝也劝了,让也让了。但是,这些藩王一再得寸进尺,这种条件他们要是都答应了,传扬出去,丢人的可不止是于谦一个人,他们今天被召过来的大臣,尤其是文臣,有一个算一个,背地里都得被人嘲笑没有担当。

  既然妥协不行,那就硬碰硬的斗一场好了。捥说白了,他们虽然忌惮这些藩王的势力,不想得罪他们,但是,倒也不至于害怕对方。

  是,他们奈何不了这些藩王。可同样的,这些藩王想要和他们打擂台,也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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