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请京察的奏疏,朕已经看过了,不过,关于京察的章程,朕上次和诸卿提过,不知诸卿如今可有什么想法?”

  果不其然,安排好赈灾的事情以后,紧接着,天子的目光,便看向了其他的几人,开口问道。

  其实,这并不算意外,自从上次京师地震以来,钦天监发出警示,数年之内,会接连有大灾发生。

  当时,这个说法只在上层流传,很多的大臣都对此不以为然,觉得这是妖言惑众。

  但是,随着后来,这个说法流传出去,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钦天监所言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从去年的旱灾,到今年的雪灾,旱灾,让朝中的许多大臣都开始考虑,一旦钦天监所言不虚,接下来的几年,仍旧是大灾之年,那么应该如何应对。

  这也是朝中很多大臣,一直都在上奏,要求停罢一切不急的工程和战事,休养生息的原因所在。

  这是长久以来验证过的,行之有效的办法。

  开源节流之所以能够并列,是因为二者大多数时候,都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不管是寅吃卯粮,还是节衣缩食,总归,这里省一点,那里省一点,基本都是能够省出来的,毕竟,再大的灾情,也就是部分地方而已,绝不可能出现整个大明都颗粒无收的状况。

  只要户部能够扛得住压力,朝廷能够不大兴土木,再大的灾情,也是能够渡过去的。

  但是,显然,天子对这种解决办法并不满意,既然节流不行,那么,就只能开源。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皇帝是盯上了朝中的这些大臣了……

  在场众人看了看一旁的王文,却发现这位老大人,这回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要出头的意思。

  反倒是户部的沈尚书,神色略显纠结,随后,开口道。

  “陛下,臣以为自古朝政之大,莫重于吏治,吏治清明,则朝廷安顺,吏治不宁,则社稷败坏,京察本就是为了考核官吏所设,自当有整顿吏治之效,此前大计之时,吏部牵头,刑部,都察院协理,果有成效,此次京察,亦可效仿。”

  此言一出,倒是让众人有些意外。

  倒不是沈翼说了什么新鲜的话,而是,这个提议,竟然是从沈翼这么一个向来对执掌之外的事闭口不言的大臣嘴里说出来,着实是有些不寻常。

  再看王文,脸色却是颇为复杂,随即,天子开口问道。

  “吏部觉得如何?”

  “回陛下,臣觉得沈尚书所言有理。”

  就这么一句话,王文便没了下文。

  见此状况,内阁的两位大臣,顿时有些坐不住了,在场的这几个人,沈翼和王文都表达了赞成的态度,金濂虽然没有开口,但是,这件事情明显对刑部有利,不出意外的话,金濂也不会反对,他们要是再不开口,恐怕这件事情,就这么波澜不惊的就通过了。

  但是可别忘了,去年大计,朝廷上下可是抓了不少的官员,这要是在京察再整一次,如何了得?

  当下,张敏先开口,道。

  “陛下,澄清吏治固然是好事,但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如此大动干戈,恐怕会让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随后,俞士悦也跟着道。

  “不错,陛下,如今各地灾情严重,以臣之见,应当以全力赈灾为主,若是此刻整顿吏治,必会影响各地赈灾,还请陛下三思。”

  二人的态度倒是颇为一致,见此状况,一旁的金濂开口,道。

  “二位恐怕有所不知,陛下之所以要在此次京察整顿吏治,其实正是因为,去年大计当中,有不少官员供称,他们曾对朝中诸多官员有贿赂之举,另有多桩不法之事,也牵连到朝中的部分官员,故而,陛下才想要借京察将这些案件一并处理,并非要大动干戈。”

  这话一出,张敏二人意外之余,心中却也一沉。

  果然,刑部也是这个态度。

  这个时候,天子也开口道。

  “诸卿之意,朕已知晓,不论是赈灾还是朝政,朝廷固然需要用人,可也不能因此,让罔顾法度之辈逍遥法外。”

  见此状况,张敏眉头紧皱,正欲开口,却见天子又道。

  “不过,内阁二位先生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所以,朕和天官商议过之后,打算暂时将京察延后半年。”

  延后?

  这下,不仅是内阁两人,就连沈翼和金濂,都感到有些意外,只有王文,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一般情况下来说,京察是从五月或者六月开始,直到年底为止,从各个方面,考核京畿管辖的上下官员。

  且不说为何要延后,单说这个时间,就很耐人寻味,为什么是半年?

  要知道,京察之所以从年中开始,一是因为,吏部需要提前半年,进行各项准备工作,二是因为,年尾将当年的政务处理完毕,一直都是惯例了。

  这延后半年,算是怎么回事,这一向,可没有开年就京察的道理,这不是让人连年都过不好吗?

  而且,更重要的是,直觉告诉他们,天子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可不会就这么轻易的罢手。

  果不其然,紧跟着,天子便开口道。

  “刚刚诸位也听到了,此次整顿吏治,主要是因为,大计当中有部分案件,牵扯到了一些京中的官员,这并不是小事,朕刚刚说了,既然有违法度,朝廷自然要严惩不贷。”

  “所以,这半年时间,是给刑部的!”

  啊这……

  老大人们顿时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金濂,但是这位老大人,此刻却是面无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

  随后,朱祁钰继续道。

  “如今大计当中涉及的官员,有七成都已审结,他们的供词,已经呈送了上来,剩下的三成,虽然没有结案,但是,也已经审的差不多了。”

  “所以接下来,朕打算让刑部负责,锦衣卫协查,继续追查这些犯官供词当中涉及到的其他官员。”

  “为期半年,将这些案件一一查清,随后,再进行京察!”

  果然,他们就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天子这哪是放弃了整顿吏治,只是要把这件事情分成两步来做,先查刑部查到的涉案官员,然后再继续京察。

  “至于京察的具体章程……”

  天子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王文的身上,于是,进殿之后,一直沉默不言的这位吏部尚书,总算是开口,道。

  “按照陛下的意思,这次京察和以往不同,会从年初持续到年尾。”

  王文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好嘛……

  果然,他们之前是太低估天子的决心了,格局还是没有打开,京察一般是年中到年末,挪到年初到年中,当然是不合适的,既然如此,那就从年初到年末,刚刚好。

  不过,接下来王文的话,却顿时让在场的几人眼前一亮。

  “之所以要如此安排,主要是因为,刑部清查案子,必然会涉及到许多京中官员,所以,此次京察,除了要考评京中官员之外,还有便是要对空缺的京官进行补缺,故此,需要更长的时间。”

  你要说这个,大家可就不困了。

  王文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一众大臣,眼中都闪过一丝若有所思,原本反对的态度,也渐渐软化下来。

  说白了,身在官场,很多时候,大家的立场是灵活可变的,主要的一点就是看,到底是否有利可图。

  如今,天子明显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清查这些案子,然后从抄没的银两当中,来填补朝廷赈灾的亏空。

  所以,这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情了,既然如此,那么,就只能想想,如何在这件事情当中,获得更大的利益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未必就不是一次,重新划分朝堂上势力的机会。

  如今的朝堂之上,虽然皇帝早有旨意不准结党,但是,官场之上,相互提携,互有交由,这本就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很多时候,朝中的威望,地位,也靠的就是官场上的人脉,即便是像殿中的这些重臣一样已经算是到达了核心层,可有很多事情,总不好亲自出面。

  所以,底下有人能够替他们办事,朝堂上能够替他们说话,也是很重要的。

  从这一点而言,这次刑部的举动,乃至是将来的京察,未必就不是一次大好的时机。

  见此状况,朱祁钰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

  所以说,朝堂之事,不能一味的动用权威强硬,威逼利诱一起上,才是最好用的法子。

  眼瞧着众人都没了什么意见,朱祁钰点了点头,道。

  “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早朝,朕会在朝上公布此事,命各衙门配合。”

  言下之意,早朝上如何安抚众臣,就交给你们在场的几个人了。

  “臣遵旨……”

  对于这一点,显然几人都并不意外,毕竟,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是下一道旨意就能完事的,肯定要经过朝议,既然如此,那么,朝中重臣,尤其是牵扯其中的重臣对此的态度,就显得十分重要了。

  翌日,太阳照常升起,群臣像往常一样早早的来到了金水河畔,随着沉重的钟声响起,宫门大开,早朝正式开始。

  不出意外的是,旨意公布的第一时间,就引起了群臣的议论,随后,便有不少大臣站出来反对。

  不过,和一干重臣私下里奏对时实话实说不一样的是,这些大臣的理由,听起来就冠冕堂皇的多。

  什么“犯官胡乱攀咬”,“朝中有奸臣蛊惑陛下,大兴刑狱之事”,“圣天子治下,朝政清明,何来吏治污浊”。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但是可惜的是,此事既然是以圣旨的形势公布的,自然代表了没什么可以商量的空间。

  很快,吏部,刑部,户部的几个尚书就站了出来,将其他的声音都压了下来。

  其他的几个重臣,紧随其后,也表示赞同,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这一回,都察院的王副都御史,竟然出奇的保持了沉默,并没有站出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倒是叫许多大臣觉得十分意外。

  不过,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已成定局,就算是有些人心怀不满,也无法改变,也就只能想想,之后该怎么办了。

  夜,陈循的府邸当中。

  “陈师,事情原委便是如此,还请陈师救我……

  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学生,陈循的脸上闪过一丝苦涩。

  当初王铉找上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那个现在还被关在狱中的季同,王铉之所以力保他,不是为了什么交情,而是因为,季同贪污的那些常平仓的粮食,在发卖给当地的粮商之后,有三分之一的利润,都送到了京师打点,替他代为奔走的,就是王铉。

  自然,这些赃银当中,也有相当一部分,进了王铉的口袋。

  “回去吧,我帮不了你。”

  无力的垂下手,陈循摇了摇头,一下子像是苍老了许多。

  “陛下心意已决,刑部此次也决不会容情,你们既然敢犯下这种事情,事到临头,自然难逃罪责。”

  “老师!”

  王铉脸色难看的叫了一声,但是,陈循却并不想听他再多说半句话,挥手便让管家送客。

  见此状况,王铉也不好再继续多说,沉着脸色拱了拱手,转身便离开了陈府。

  出了府门,上了轿子,王铉却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陈府前的一个小巷子前停下,然后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当中,一身儒衫的徐有贞,正含笑而坐,瞧见王铉上车,眉头一挑,道。

  “我早说了,你去找陈师,没有用的,他的性格,不是肯为吾等出头的人,否则的话,当初商辂等人被贬出京,你以为真的是因为他远在地方,无力阻止吗?”

  听到徐有贞的这番话,原本就神色难看的王铉,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几分,道。

  “徐兄说得对,是我太天真了。”

  “既然他如此绝情,那也就别怪我不顾念师生的情分了……”

  “本该如此!”

  见此状况,徐有贞双手一合,笑着开口道。

  深沉的夜色下,无数的波涛,正在酝酿当中,却不知,到底会有多少人,会被卷进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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