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榻上的罗思远也勐地惊醒。

  面上的季意未消。

  听闻一猪一熊的吵闹,抹了把额上冷汗,站了起来。

  “猪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不出意外,他方才再次做了梦。

  又看到了那童子自树穴中钻出。

  同样也看到那树上有黑鸦绕着一空巢盘飞。

  只是后来乳猪突然出现在他梦中,像是惊动了那绕巢而飞的黑鸦一般。

  竟怪叫着变化成了一篷如同鬼脸般的黑雾,朝乳猪扑来。

  乳猪在他梦境中与那黑雾缠斗了片刻,不知是不敌还是怎的,被逼了出来。

  乳猪神色有些难看。

  两排整齐的白牙摩擦得咯咯响:“干任娘,在本星猪的地盘搞事?”

  恨恨地道了一声,才朝罗思远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小子,你这梦做得没来由,但确实是因你道行精进,当有功果所致。”

  “不过,以你的道行,本还无此等造化。”

  罗思远道:“猪先生,可是有人作祟?”

  乳猪看着罗思远镇定的模样,不由暗暗点头。

  江小子道行不怎么样,不过这眼光倒不差。

  乳猪道:“此等先征之梦,本乃道行功果有成,炁机暗动,与天地暗合,得天地反照,或示吉凶,或照长短,如日月之行,亦有圆缺。”

  “此等梦兆,道行、功果德行,缺一不可,道行有成,方能炁机外溢,功果德行圆满,方能令天地返照,实乃天地大道之嘉奖,”

  “正如那修行有成,举霞飞升成仙,亦是道行功果俱圆满,天地有感,降下符诏……”

  乳猪顿了顿道:“与你说这些倒是太早了些,不过修行之人,能与天地感应授机,除了成仙,便是这先征之梦了。”

  “你道行低微,虽积了些功果,却也不足以引动天地授机,只不过是受旁人的炁机所感,勾动了先征之梦。”

  “换句话说,你会做这梦,只有这两种可能。”

  乳猪正色道:“谷中有人真正引动了天地返照授机,入了先征梦境,甚至是……即将举霞飞升,授诏成仙。”

  “啊?”

  狛狛此时忍不住质疑道:“你这死猪没毛病吧?成仙?”

  “就这破地儿,小猫三两只,还都是些道行低微的小辈,拿头成仙啊?”

  罗思远却是神色一喜:“难道是方丈!?”

  “噗嗤~”

  狛狛喷了:“那小子不过是初入人丹,别说他现在倒了大霉,每日雷劫加身,能活下来已是奢望,即便现在未死,其道行也是断然要倒退,他怎么成仙?”

  “白痴。”

  乳猪斜了它一眼,骂了一声,也不顾它择人欲噬的眼神,对罗思远说道:“成仙是不可能,不过你这梦十有八九确是与江小子有关。”

  “以那小子道行,和一身大功德,引动了天地授机,返照先征,倒也不足为奇。”

  “不过这其中却有鬼祟做怪,恐怕还别有隐情。”

  罗思远连忙道:“那方丈会不会有危险?”

  乳猪道:“既是先征之梦,那么梦中所见一切,都有示兆,”

  “你小子之所以会有此梦,是与那人的先征之梦无意中交感而成,其实应该一分为二,”

  “那树穴小童,是你修行功果之兆,而那树顶黑鸦绕巢,却是另一兆。”

  一旁的狛狛一双豆眼绕成了蚊香,恼道:“什么兆不兆的,你有话就不能直说?绕来绕去,好不痛快!”

  乳猪更恼,这个蠢物半点用都没有,偏偏嘴又贱又碎,烦死了!

  还未骂出口,却听外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所谓黑鸦当头过,无灾必有祸。”

  “谁!哪个小贼敢闯狛爷爷地盘!”

  狛狛正恼着,一听有人闯空门,正好出气。

  窜出门来,却见红叶童子带着两个身穿兽皮之人走了进来。

  前面一人,正是出走数年的高柢。

  他本就是观中供奉,难怪能大摇大摆走到这里。

  方才说话的,却是他身后跟着的一个老者。

  这老者亦是一身兽皮,头发披散,形貌奇古,手里拄着一根鸠杖,十分老迈的模样。

  脸上的皮肤层层褶皱,宛如树皮。

  浑身散发着一种古老的气息。

  方才那个苍老的声音,定是出自此人了。

  乳猪见了此人,目中露出异色,若有所思。

  “高师叔!您回来了!”

  罗思远面露喜色叫道。

  高柢朝他点点头,也没有多做寒喧。

  说道:“方才红叶已经将这几年谷中之事告知,还有你那梦征之事。”

  说着,回头朝那老者恭声道:“历正,此事还要劳烦您指点。”

  旋即又朝罗思远等解释了一句:“这位是我回返大荒请来的高人,乃我叔歜国大巫祭。”

  罗思远连忙行礼。

  此时乳猪忽然开口道:“你是少昊氏的历正,凤鸟氏?”

  “啥!?”

  别人倒还罢了。

  狛狛一听到这个名字,登时如同屁股被针扎了一般高高蹦起。

  “少昊氏!?”

  狛狛圆瞪着豆眼,死死盯着那老者。

  满是警惕和恨意。

  只因“少昊氏”这个名字。

  轩辕氏御龙归天后,其子少昊继人皇位。

  狛狛当年便是被轩辕氏镇压在八卦阵中。

  如今见了与仇人之子有关的人,岂能没反应?

  要不是心中疑惑,不大相信少昊的臣子能活到今日,早就动手了。

  老者拄着鸠杖,浑浊的目光扫过狛狛,也没有停留,落到乳猪身上,亦同样泛出异色。

  旋即竟恭敬地拜了几拜。

  乳猪大喇喇地受着:“凤鸟氏,你拜我作甚?”

  老者摇摇头,用苍老沙哑的声音道:“人非仙圣,焉能万世不死?凤鸟氏早已不在,我非凤鸟氏,只一老巫罢了。”

  “我亦非拜你,乃敬天姥佑世。”

  乳猪撇撇嘴:“你是凤鸟氏也好,不是也罢,拜谁我也管不着。”

  “听你的意思,是已解出此梦之兆示?”

  老者浊目环视四周,缓声道:“巢者,居也,车也。”

  “此青巢既空,乃兆鸟遗空居,人失车舆。”

  “黑鸦不祥,绕巢不去,一谋空居,二图失舆。”

  罗思远惊道:“难道是有邪祟欲图谋火灵谷?”

  乳猪不屑道:“此处虽有灵脉,但以江小子此时之名,能看上的不敢动,敢动的也看不上。”

  那老者此时也点头道:“人居之所,有外有内,外者屋宇,内者肉窍也。”

  “此兆若当真是应在你等所说那人之身,恐怕当真是有邪祟,盯上了那人肉窍。”

  高柢神色微变:“大巫祭,您老的意思,是有人想要图谋江舟的肉身?!”

  “我不知详细,若只从此梦兆而观,十有八九。”

  老者点点头:“如你所言,那人此刻被天庭关押,每日受雷火刑劫,定是念头神魂最虚弱之时,若想占他肉窍,此时当是最为可趁之机。”

  “不可能!”

  忽然外间又传来一声。

  众人回头,却见李真显快步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林疏疏与素霓生。

  罗思远与红叶童子都是大喜:“林师叔!素师叔!李供奉!”

  本以为高柢回返,已是意外之喜。

  没想到这几位竟都赶在一起回来了。

  只听称呼,便分出亲疏。

  素霓生、林疏疏、高柢三人与江舟关系最为亲***日里也都与谷中弟子亲近。

  故而谷中弟子都以师叔相称。

  反李真显比较傲骄矜持,谷中弟子只当他与谢家兄妹等一般,是江舟请来的供奉。

  “咦?”

  狛狛冷笑道:“李小子,你不是早就跟着你那仙人亲爹跑路了吗?怎的又回来了?怎么,不怕招灾了?”

  “呸!”

  李真显唾了它一口:“爷爷我会怕?要不是有人拦着,有爷爷我在,姓江的哪会有今日之劫?”

  “这不?你们这几个家伙,一点用都没有,非但没有救下姓江的,现在连他被关起来了,都还能让人趁虚而入给害了!”

  “我要是不赶回来,这方寸观还不被人翻了天?”

  一旁的林疏疏毫不留情地戳穿他道:“他是逃出来的,我正好于蜀中炼剑有成,若不是路上遇到了他,恐怕早被人抓回去了。”

  李真显神色一滞,正想与他撕闹。

  高柢皱眉道:“好了,现在是胡闹之时?”

  “既然赶在此时回来,想来你等也是为了将江舟解救出来,那就不要废话耽搁时机了。”

  李真显停下动作,撇撇嘴。

  对于高柢,他还是有几分憷的。

  原本这谷中之人,除了江舟外,他谁都不放在眼里。

  不过高柢是个例外,这家伙有些怪,他看不透。

  如今只隔数年,再遇上素霓生与林疏疏,他发现素霓生自己也看不透了。

  连林疏疏这个水货此时的道行竟然也隐隐与他相当。

  简直是岂有此理!

  高柢道:“你方才所说,是什么意思?”

  李真显闻言也把杂念放下。

  说道:“菩提塔是我与姓江的一起祭炼出来的,除了姓江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

  “没有姓江的容许,无论是人是鬼,想闯进这塔中,根本不可能,当然,若有赤脚大仙那般道行,自然不同。”

  “不过若是真仙,谁敢入塔中轻涉雷火刑劫?”

  “再者,就算进了塔中,那塔里有什么你等不是尚贼有见过,不仅有一尊持国天王像能镇压诸邪,而且那壁画上可是佛陀的影子!”

  “什么邪祟能在塔中作怪?”

  高柢等人闻言都是回过神来。

  是啊,别的倒罢了,那塔里的壁画,可是佛陀演法时的一道影子。

  虽只是一道影子,可三界之中,敢出现在这道影子之前的邪祟找都难找出来。

  高柢不由看向同来的老者。

  老者神色昏昏,只是澹澹道:“我并未见得塔中之状,不过若如你等所言,内中有佛陀演法之影在,这世间确实不可能有邪祟能于此中作祟。”

  安静了许久的乳猪忽然道:“邪祟不可能,但若不是邪祟,自然便无虞。”

  “什么意思?”

  众人一怔。

  乳猪朝罗思远道:“小子,还记得我与你说过,道佛两门,皆有说梦之法?”

  罗思远点头道:“自是记得。”

  乳猪道:“那大藏四梦经,本就出自西方教,若论梦法,即便是道门怕是都没有这些贼秃精通。”

  “我先前还不太肯定,不过这凤鸟氏之言,倒是提醒了我。”

  “恐怕是有西方教的贼秃,对江小子下手了。”

  “这先征之梦,也未必就是江小子自己引动,而是那暗中的贼秃有意引导,也正是因此,才会有炁机外泄,让你小子给感应到了。”

  “只是不知此人究竟是谁?”

  此时,素霓生忽然上前来道:“猪先生,我来时倒是得到了一个消息,”

  “听闻不久前,天庭之中,把守天门的四位天王,与北斗诸部星君,在火霄之上大打出手,惊动了九霄。”

  “其中原由,竟似是与江兄有关,只是事涉九霄,我能听闻,已是巧合,倒不知具体。”

  众人一听都是一惊。

  火霄是九霄之一。

  正如其名,其中充斥天火,乃是绝地。

  也正因是绝地,天上仙神常于此中争斗。

  那北斗诸部星君,与四天王,哪一个都不是简单的角色。

  乳猪挠了挠下巴,忽然一拍猪蹄:“糟了!”

  “那菩提塔中可是有一尊开了灵的持国天王像!”

  众人闻言,不由问道:“这其中有何关联?”

  “那可是开了灵的神像!”

  乳猪恼道:“什么叫开灵?那是与神像本尊沟联,有那尊神像在,持国天王进出菩提塔,简直就是一念之间!”

  “只需降下一丝念头,就能让江小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罗思远疑道:“持国天王?那不是天庭正神,位尊天王,怎会害方丈呢?”

  “你这蠢小子啊!”

  乳猪骂了一声,又滞了滞,方才道:“总之,你们只需要知道江小子与北斗诸星君有些瓜葛,”

  “北斗诸星,向来超然,轻易不与人交,更不会无比无故与那四天王争斗,必是事出有因。”

  “难怪了,我就说,谁有这般本事?”

  “那四天王本就是西方的走狗之辈,持国那厮更是精擅大藏四梦法,其乐声能令人出入极乐妙境,极为惑人,”

  “恐怕江小子是着了这狗东西的道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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