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灿烂烁然,看似沉重的令签落下,秤盘不降反升。

  罗公远微微眯起眼睛。

  下一个。

  “临阵斩酋,斫敌护国。”

  轮船劈开薄雾与波浪,鲜红流淌甲板,洇湿了绿色的军衣。

  “匡正弘威,杀贼戮寇。”

  张狂的太刀锋芒撕裂了雨幕,隼人那张病态惨白的脸庞在血光中破碎。

  ……

  “轻蔑朝吏,胁夺官簿。”

  白签。

  小太刀抵着蠕动的喉管,不良人瑟瑟发抖。他叫什么来着?哦,自己好像没问。

  神将又抓探了片刻,也不知是否错觉,陈酒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剐蹭胸腔,让人心理和生理上都不太舒坦。

  陈酒脸上不卑不亢,心神却稍稍紧绷。

  令签抓取看样子是随机的,没有什么时间轻重的次序。想一想自己做过的事情,别的倒没什么,唯独夜闯安禄山府邸这一项……

  神将缩回手臂,掌中空空。

  咦?

  没了?

  稍一转念头,陈酒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糟老头子可算靠谱了一回。

  五枚金令签,两枚白令签,秤盘高高抬升,看上去似乎都快要拉直秤绳。

  “罗仙师,”

  陈酒收敛思绪,指了指秤盘,“您掂量着,小子是该赏还是该罚啊?”

  “你是军籍?”

  罗公远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没当过兵,就不能保家卫国了么?”

  陈酒嘴角含着一抹笑,

  “好教仙师知晓,绿林刀马客,市井屠狗辈,虽然不入羽衣卿相的法眼,却也是有人为大唐流过血立过功的。”

  “或许吧。”

  罗公远不置可否,

  “病朽枯树,偶有翠叶,证明不了什么。但你的功绩,的确当赏。陈酒,听赏……”

  “赏就算了。”

  陈酒突然开口,“我曾听一位姓顾的先生讲过一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护国本是分内之事,如若借功邀宠,要官要爵,那不是就成了趁难窃钩的小人了么?”

  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堂内本就安静,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空气凝滞。

  落针可闻。

  “刀兄这嘴,也是柄刀啊……”

  赌徒搓了搓牙花子,直勾勾望向陈酒,瞳光微闪。

  “……”

  罗公远眼眸深邃,“不要官,不要赏,那你参选灯会,到底想要什么?”

  “为圣人贺,为大唐贺,为盛世贺,仅此而已。”

  陈酒一脸正经,义正言辞。

  “既然如此,赏赐便作罢。”罗公远颔首,“你可以下去了。”

  陈酒拱了拱手,退回人群。

  众人如潮水般默默分开,离陈酒站得远远的,隔阂之意明显。只有赌徒犹豫了一会儿,脚步没挪,但也不再和陈酒攀谈讲话。

  又是数轮称量,揪出四五个越了刻度的。

  剩下二十出头,人人得到一块圆木小牌,正面刻着姓名,背面雕着花形,瓣数各不相同,雕工精致得连花脉纹理都一清二楚。

  陈酒的是八叶花,侧目一瞥,赌徒雕了七叶。

  “上元日,辰时,持此牌入花萼相辉楼,圣人将亲自擢选尔等的甲第排名。”

  罗公远一挥袖袍。

  下一刻,

  众异人已经站在紧闭的朱红宫门之外,回过头往上一望,“兴庆宫”三个鎏金大字赫然在目,高大的墙影似乎压得人喘不上气。

  陈酒看了眼凤图刀。

  没了敕令的镇压,血红纹络当即恢复活性,蜿蜒如小蛇。

  肩头上,小白蛙收敛四肢,透明的薄膜从下眼脸内侧翻盖起来,睡着了。

  “刀兄。”

  这时候,一道声音在身侧响起,陈酒一扭头,正对上赌徒的满脸笑容。

  “时辰尚早,若是有空闲,不如我带你去西市赌上两盅?”

  ……

  “陛下,安大人求见。”

  “宣。”

  李隆基盯着眼前的水帘,随口应了一声。

  哗啦作响的水帘中,映出金碧辉煌的大堂,神将探手抓摄,各色令签落入秤盘。

  咚,咚,咚,

  肥壮如山的身影几乎堵住了门口的阳光。

  安禄山挪动着沉重脚步,停在阶下,推山倒跪柱般双膝一跪,轰然作响。

  却不是拜皇帝,而是先拜向了一旁的杨贵妃。

  “多少年了,你还是死守着这套规矩。”李隆基也不回头。

  “胡人先拜母亲,后拜父亲。臣是个胡人,不敢忘记自己的出身。”

  安禄山复又拜向李隆基,

  “陛下不嫌弃臣的卑贱,给了臣守大唐、守陛下的天大荣耀,臣如果得意忘形改了规矩,岂不是有负圣恩么?”

  “哈哈哈~”

  李隆基笑了几声,回过头,

  “你啊,就是因为太耿直,不知变通,才会在朝堂之上屡遭非议。你可知,前几日就有谏官参你,说你屯兵边境,意欲不臣呐。”

  “陛下明鉴!”

  安禄山脸色惊惶,肥肉颤抖。

  “莫怕,莫怕。”

  李隆基手掌向下压了压,

  “他们不知你,朕还不知你么?朕就是看中了你这忠厚老实的性子,才放心让你统辖三镇兵马,守御大唐北疆。”

  “陛下恩遇,臣必将竭尽绵薄,万死莫辞。”

  “朕不要你死,朕要你好好活着,继续做朕的肱股良将。”李隆基语气温和亲近,“你入宫,莫非有什么政事要奏?”

  “非是政事。”

  安禄山摇头回答,

  “这些年在范阳,臣思念陛下日甚,又因突厥契丹多有异动,不能常常回京,便亲手训了一只海东青打算贡奉给陛下,让它来替臣尽孝。但范阳至长安路程遥远,海东青害了水土病症,调理了些时日,故而臣今日才带它入宫。”

  “你的孝心,朕感受到了。”

  李隆基招了招手,“这事倒先不急,来,上来陪朕看看好戏吧。”

  “好戏?”

  安禄山上前一望水帘,稍作迟疑,“这是……罗仙师的皇律秤?”

  “你认识?”

  “有耳闻。此秤不量凡俗,只量异人,能够大概称量出异人曾涉的刑律,又因为每次动用都须借靠皇气,故称皇律秤。”

  “你也是异人,要不要量一量?”

  李隆基语气玩笑,

  “朕也好奇,你这一肚子肥油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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