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凌若渊,幽幽道:“天下第一剑,凌若渊,久闻大名。”

  凌若渊抱着双手,翻了个白眼:“虚名,虚名。”

  我一滞,有点气闷:“凌姑娘是江湖中人,而我是个生意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你为何会找我?”

  凌若渊瞥了一下嘴:“因为我水性不怎么好。”

  我忽然觉得一股无名之火直冲脑门。我噌地站起来,冷冷道:“凌姑娘水性好不好与我何干?”

  凌若渊眨眨眼睛,突然露出莫名其妙的欢喜表情:“姬姑娘的脾性,和我颇为相投。甚好,甚好。”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站在原地,愣愣地瞪着这莫名其妙的欢喜。

  据说两个脾性相投的人,就这样互相大眼瞪小眼,一时冷了场。

  坐在凌若渊身旁的那个身着藏青色长衫的俊朗男子站起身来,打断了这令人尴尬的冷场:“姬姑娘,在下九剑门秦松。我们对沧浪行很有兴趣,却苦于不识彭泽水路。素闻姬姑娘的胆识水性出众,我等今日才冒昧拜访。”

  我冷哼一声:“我凭什么要为你所用?”

  秦松似乎涵养不错,竟丝毫不生气,只是依旧淡淡一笑:“我们自然也有可以为姬姑娘所用之处。”

  我心中一动,却不露声色道:“愿闻其详。”

  秦松气质儒雅,只轻轻一颔首:“传闻沧浪行,九死一生。水性和胆识,只能让姬姑娘接近沧浪宫。而沧浪宫中机关重重,如果不是身手了得,不要说取宝,连全身而退都是不能的。”

  “你们竟然知道沧浪宫?”我有些惊讶,语气和软了不少:“不错,单凭我一个人,沧浪宫根本就是有去无回。你们是名门弟子,我与几位合作,才有胜算。”

  但我转念一想,有些犹疑:“你们九剑门,一向超脱俗世,怎么会对取宝这样俗不可耐的事情感兴趣?”

  “我们自然对钱帛珠宝不感兴趣。”许久不搭腔的凌若渊突然蹦起来,大声辩白。

  坐在她一旁的蓝衣女子,连忙扯住凌若渊的衣袖,仿佛想要阻止她。蓝衣女子神色有些不自然,支吾道:“我们确实不是为了钱帛珠宝而去。沧浪宫年代久远,由来神秘。我们九剑门醉心铸剑,说不定能找到些铸剑秘本也未可知。”

  我本来和软的语气又变得生硬起来:“既然三位不愿告知真相,那在下也难舍命相助。”

  凌若渊再一次甩开蓝衣女子的手,嗔怪道:“钟懿,遮遮掩掩作甚?实话告诉她又有何难?”

  说罢,凌若渊转过头,对着我朗声道:“我们是去找人的。”

  “找人?”我一听大奇:“沧浪宫在这彭泽水底至少已有千年。宫中只有死物,没有活物。你们要找的,莫非是个死人?”

  “不可能!”凌若渊突然涨红了脸,高声道:“他不可能死!”

  我不甘示弱:“沧浪宫与世隔绝。不要说居住,就是靠近都千难万险。什么人可以活?”

  “反……反正他不会死!”凌若渊急得有些结巴:“我师叔断不会骗我!”

  秦松走过来拍了拍凌若渊的肩膀,柔声安抚道:“对对对,师叔不会骗我们。我们随你去寻就是。”

  接着秦松有些歉意地对我解释:“我们一直在追寻一个故人的下落,才会来到此处。沧浪宫即使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要一探。如姬姑娘愿意相助,我们也定竭尽所能,助姬姑娘得其所愿。”

  我对秦松这个温文公子颇有好感,于是真诚道:“普通珍宝自然也入不得我的眼。我所求的,不过是一场历练。”

  一直对我有些敌意的凌若渊,突然显得很高兴。她蹦起来,一把拉住我:“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虽然这个不冷不热,阴阳怪气的凌若渊,颇不顺我的心。但我还是模仿着她的动作,站定抱拳道:“无意阁,姬无意。”

  .

  .

  没想到,这个不顺我心的凌若渊,竟是越看越顺眼了。

  这个直来直去的丫头,最大的特点,就是无所顾忌。

  无论说话,还是行事,她都尽可能地,随心所欲。

  不矫揉,不造作。

  不虚伪,不逢迎。

  她长得很是清秀,远山眉,芙蓉面,一双清瞳剪秋水。

  但她一张口,真和款款伊人相去甚远。

  她的嗓门很大,甚至有点聒噪。

  更关键的是,她说的话,句句都能呛死人。

  古人说,君子所言,字字珠玑。

  而凌若渊所言,真是字字如刀。

  我一直很困惑。凌若渊这种张扬跋扈的性格,怎么能存活到如今。

  在刀光剑影、弱肉强食的江湖,无论多么横冲直撞的棱角,都最终被打磨得妥协圆滑。

  但偏偏这凌若渊,依旧我行我素。

  不论别人怎么质疑她,非议她,她都无所谓,不在乎,甚至根本听不见。

  经过缜密的观察,我终于发现,凌若渊这种不讨喜的个性,其实是活生生被人惯出来的。

  一旦遇到阻力,她的口头禅就是:“我师叔说的,不能妥协!”之后她就会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冲冲地去将一切阻力化解。可想而知,凌若渊口中的这个师叔,就是她的精神领袖,是她愣头青性格的始作俑者。

  而凌若渊身边的秦松和钟懿,简直就是她的左右护法,为她披荆斩棘,一路护航。

  秦松是个如玉公子,性情沉稳。他言语不多,总是静静地、微笑地望着凌若渊,兴致勃勃地听着她的絮絮叨叨,毫无原则地宽容她的火爆脾气,并不厌其烦地为她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而钟懿,虽然是秦松和凌若渊的师姐,但这个温婉忠厚的姑娘,简直就是凌若渊的粉丝和迷妹。她喜欢站在凌若渊身旁,亦步亦趋,欢喜凌若渊所欢喜的,哀愁凌若渊所哀愁的。偶尔钟懿也会苦口婆心,对凌若渊规劝一二,但往往都会以被凌若渊洗脑作为结局。

  我深以为,正是秦松和钟懿这两个人,慈朋多败友,让凌若渊无法无天的作风,越发无法无天。

  但这个无法无天的凌若渊,竟颇得我心。

  凌若渊虽然直,但很正。

  她有强烈的是非观念,并且常常为了不平事,把自己气得半死。

  不但气得半死,她还经常为此大打出手。

  “江陵派的虞掌门,欺压同门,排挤其他长老远走,生生把江陵派搞成了一言堂,门下弟子敢怒不敢言。所以,我去略微教训了他一下。”当江陵派虞掌门,鼻青脸肿地出现在九剑门告状时,凌若渊如是说。

  “晋阳城的卢员外,与原配夫人含辛茹苦,白手起家。哪知这些个男人一朝富贵,立即三妻四妾,冷落原配。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就应该落个屁股开花的下场!”当屁股真的被打得开花的卢员外,向九剑门掌门曾澜哭诉的时候,凌若渊说得一本正经。

  .…..

  虽然凌若渊的这些行侠仗义,往往被评价为惹是生非,但她还是乐此不疲。

  “你们无意阁的码头管事吴老大,经常找各种理由,克扣船工的工钱,中饱私囊。你管是不管?你不管我可帮你管啦!”凌若渊很快就发现了我无意阁中的不平事。

  我皱皱眉头:“吴老大是家父的左右手,资历老,人脉广,轻易动不得。”

  “你动不得,我能动呀。”凌若渊眨眨眼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几天后,吴老大走在路上,竟被醉汉痛打一顿,一个月下不来床。

  “你们的账房齐先生,不事双亲,任由年迈父母在乡下无人照拂。他自己倒是锦衣玉食,人模人样。你管是不管?你不管我又帮你管啦!”凌若渊隔三差五,便会出现在我面前,半是告状,半是威胁。

  我担心齐先生也一个月下不来床,于是立即召集大会,痛斥齐先生,并罚扣工钱三个月。

  一时间,无意阁中,人人自危,却从此风气一肃,不敢造次。

  虽被烦得够呛,我和这个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凌若渊,却是逐渐亲厚了起来。

  我也逐渐明白了,为何秦松和钟懿,会心甘情愿地,呵护凌若渊那颗耀武扬威的玻璃心。

  因为这颗玻璃心,明晃晃,亮晶晶,虽刺眼,却通透。

  大部分人,一生只为活成别人想要的样子,做别人喜欢的人,用一生来演一出大戏。

  而真实地做自己,反而需要莫大的勇气。

  因此我也不自觉地,开始呵护这颗勇敢执着的玻璃心。

  既然是玻璃心,我自然也明白,这种横冲直撞,是极易碎的。

  但我们终归是希望,能让这颗赤诚之心,维持得尽可能久一些。

  .

  .

  很快,一应巨细准备停当,浩浩荡荡的沧浪行终于成行。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之后,数十只大大小小的舰船,洋洋洒洒地驶出了无意阁外的码头。

  我和凌若渊等人,立在一条颇气派的大船上。

  这艘大船,可是家父送给我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大船之上,有船工二十名,木箱十余个,准备了一个月的吃穿用度。

  “去趟沧浪宫,至于准备这么多东西嘛?”凌若渊看着十余个大箱子,一脸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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